宋紹興三十一年 十一月 瓜州渡口
金國的水軍戰艦也算得上帆檣如雲,首尾相接,頗有氣勢。可船上那些金國水軍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士氣消沉。去年金主完顏亮帶傾國之兵六十萬大軍討伐宋國,開始也稱得上勢如破竹,但在山東,其六百艘戰艦和七萬大軍的龐大水師,被嶽飛舊部宋將李寶以百餘艘小艦、三千水勇封堵在膠西海域,於唐島海戰將其一舉全殲。而完顏亮陸上號稱四十萬大軍,又在采石之戰被臨危受命的書生虞允文打得慘敗。 幾日間便折兵數萬,失去戰艦無數,不得不轉移到瓜州渡口,但仍然打不過長江。此刻後院起火的壞消息也不斷傳來,完顏雍在遼陽稱帝,而西遼也發兵反叛,太行山,山東一帶的宋朝義勇到處作亂。部將們紛紛請求完顏亮率軍回去先平叛,不料完顏亮大怒,連續斬了幾個勸諫之人,並下令三日過不得江,眾將皆斬。
老將酈瓊從岸上趕到,完顏亮親信部將耶律元宜接他上船,說:“老將軍來了真是太好了。”原來完顏亮對女真將領動輒鞭打斬首謾罵,對漢族將領平時倒是給些麵子。耶律元宜對酈瓊說明情況,若真的再硬攻對岸,怕是水軍要全軍覆沒了。酈瓊本來就是告知金主糧草已經接應不上,便點頭答應勸勸完顏亮退軍。
酈瓊進到完顏亮龍舟船艙中,看完顏亮神色並無異樣,正在坐著看書,心裏便穩了些。完顏亮問他何事,酈瓊便把糧草快接濟不上說了一遍,完顏亮歎道:“朕十幾歲便在金陵牛首山隨叔父宗弼征宋,如今我已經年過不惑還不能滅宋嗎?當年是嶽飛壞事,嶽飛被除掉還有韓世忠梁紅玉,還有嶽雷!朕為了南征準備了十幾年,等到韓世忠、嶽雷死後又準備了足足三年,一路上計劃順順利利,哪裏就冒出個文官虞允文擋住我軍?蒼天,你莫非戲弄朕麽?”他越說越激動,拔出寶劍在船艙走來走去,酈瓊見他類近瘋狂,急忙勸道:“陛下寬心,三日內臣等必然拿下對岸。”不料完顏亮竟然一劍刺中酈瓊腹部。酈瓊掙紮了一會死去了。完顏亮喝道:“巧言令色!你們貪生怕死,渡不過長江,朕要殺!但你們敢騙朕,也一樣是這個下場!”一揮手,部下收了屍體。
耶律元宜和眾將聽說了酈瓊死因。大家又恨又怕,元宜一咬牙對大家道:“陛下看來已經是中了瘋魔,喪心病狂了。再這般下去,我等不是死在沙場便是被陣前斬殺,回不得家鄉了,你等聽我這般這般……”
宋紹興三十一年 金正隆六年 十一月二十六日,完顏亮因殘暴過甚被叛將們縊殺。時年四十歲。耶律元宜代行左領軍副大都督事,率軍北還。完顏亮被以庶人之禮安葬。
宋紹興三十二年 六月 高宗退位稱太上皇,孝宗登基。七月,孝宗下詔為嶽飛平反 ,追還官職 ,訪其後人 加以錄用。當年十月,又頒發正式文告,宣布追複嶽飛“少保、武勝定國軍節度使、武昌郡開國公、食邑六千一百戶、食實封二千六百戶”
棲霞山嶽飛墓
嶽霖、嶽震、嶽霆跪著祭奠嶽飛、嶽雲、孝娥和眾將,嶽霖剛開口,眼淚便落了下來:“爹爹,今年金兵又犯我大宋,被打得大敗而歸,連金朝皇帝都被屬下亂兵殺了。您走了二十年了,朝廷終於給您平反昭雪了您知道嗎?嶽家的田宅都已經賜還了,嶽家人也都搬回去住了。記得您走的那年我才十二歲,這些年我們好想您和大哥,姐姐。”說罷大哭,後麵的嶽震,嶽霆也痛哭失聲。“父親,二哥嶽雷三年前也走了,他率軍打敗了金兀術,一點也沒給您丟臉,可是他自己也連病帶勞累三十六歲就走了,母親如今歲數大了,今年身體也沉重,不能來看您,甫兒和珂兒在家裏照顧她。遵照母親的意思,二哥嶽雷之後,嶽家後人不再習武,我和四弟,五弟現在都是文職,今後嶽家後人也不再習武,甫兒和珂兒念書都很用心……”
建康都亭驛館
已經六十多歲的老將劉錡被家人輕輕扶著上了馬車,劉錡昏昏沉沉躺在馬車裏,兩個年輕親兵一麵趕馬一麵聊天。“劉爺,這幾天咱們大宋兩件大喜事,一件是大敗金兵,完顏亮被殺了;一件是給嶽元帥平反,臨安老百姓高興地放了好幾天鞭炮了,城內士紳還捐錢要給嶽爺立廟祭祀呢。”劉錡歎道:“第一件事算不得大喜事,隻能說是個大大的僥幸,朝廷不思進取,守著金國這頭餓狼過日子,還每年上供歲幣喂肥它,這次它敗了,過幾年養肥了它還會來。第二件自然是好事,可是朝廷隻是說嶽帥無罪,並沒有追究那些殘害忠良之人。這隻能叫赦罪,不能叫平反!”“元帥,您別急,事情總得一點一點來。您說如今換了新天子,會不會有渡河滅金的機會呀?”劉錡歎息道:“這個機會從嶽帥被害之日,便再沒有了。”
說著說著馬車停住了,原來會館到了。劉錡年老力衰,這次征伐辛苦,本在驛館養病;這日官員告知金國殺了完顏亮,新主派使節求和,請劉錡讓出驛館,劉錡明白這是兩國大事,就答應了。來到舉子們考試的會館居住。兩個年輕親兵先進了會館院子,不一會就聽到憤怒的爭吵聲。
“你們這幫王八蛋!伺候金國使節比伺候你爺爺還周到,我家劉元帥為了保住大宋江山,六十多歲的人患病親征,你們就讓他住在這裏?”“軍爺,冤枉啊,小的們今早才知道劉爺要住,沒來及打掃呢。”“混賬,再沒人打掃,也不能堆一院子的馬糞吧?”“軍爺,這是舉子們考試的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時根本沒人住,真的就這樣。”
兩個親兵大罵了一陣,忽然覺得不妥,讓劉帥聽見怎麽辦?趕緊跑回來,一看車內,嚇了一大跳。劉錡正在笑,笑的喘不過氣來,車內都是他吐的鮮血,親兵急了,帶著哭腔喊道:“劉爺,您,您別生氣,不值得。”劉錡擺擺手,笑的眼淚出來:“我哪生氣了?我是讓你們看看,這樣的朝廷,能光複中原嗎?會有北伐機會嗎?哈哈哈哈,會有嗎!”笑罷,一口鮮血吐出,倒下了。
時為紹興三十二年,劉錡死後獲贈開府儀同三司,朝廷賜其家屬銀三百兩、帛三百匹。後獲諡“武穆”。宋孝宗追封為吳王,加太子太保。
紹興三十二年十月 臨安棲霞嶺,新建嶽飛廟
正殿嶽飛像在正中十分威嚴,左邊是嶽雲,右邊是張憲。山門外二十米處,殿堂的對麵建有施全祠,祠內塑有施全銅像,他高擎利劍,怒目圓睜。祠前三男一女四個鐵鑄跪像就置於施全監視之下。雖然鐵人旁並沒有標識姓名,但據民間傳揚就是秦檜夫婦和張俊,萬俟卨。
廟外香客不斷,每日這裏十分熱鬧真如同廟會一般,索性很多商販都把店鋪遷來附近。據百姓說這廟香火最靈驗,凡虔誠祈求,無所不應。這天幾個年輕男子正在廟外閑逛,“你說那嶽飛槍法厲害,算天下第一不算?”“算不得,聽說楊再興厲害,小商河三百追十萬。”“那還是高寵厲害,連挑十一輛……”說到這幾個人呆住了,從廟裏走出一位美貌少婦,幾個男子看到頓時哄上了:“哎呦,天下第一在這呢。”“絕對的,誰說這是天下第二我抽他。”“小美娘,忙不忙?一起喝杯茶水?”
那少婦高挑個頭,披著一身白紗,長得極美。冷冷看著那些人。這時她身後閃出一男子,走到她身前對無賴們說了一個字:“滾!”
那人來到眾無賴麵前,眾無賴看他四十出頭,不怒自威的樣子甚是可怕,其中一個膽大的說道:“你是誰呀你?關你屁……”還未說完,他啊一身慘叫,捂著嘴蹲下了。原來少婦閃電般給了他一馬鞭,鞭頭正掃在他舌尖上。眾無賴原本就是七分怕了,這一下趕緊攙著同伴溜了。這女子就是林衝和扈三娘的女兒林素兒,那男子正是混世魔王樊瑞之子樊成。兩人已經是夫妻了。
後麵又來了兩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一個笑道:“不愧是豹子頭、一丈青後代,小兩口都好厲害”,原來說話的便是浪子燕青,身後便是許貫忠;林素兒和樊成聽了都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上前拜見長輩。
原來這次唐州海戰和采石磯大戰,梁山後人阮良,阮桂英和花逢春都參加了。激戰中三人都為國殉身。燕青和許貫忠便在當年阮小七,張順,張橫墓前安葬了他們骨灰。又因為清忠祖師武鬆也在六和寺去世了,便又來臨安六和寺悼念魯大師和武行者,巧遇了樊成和林素兒兩口,四人便一起遊曆西湖,忽見是一個說評話的擺著一個書場,聚了許多人,坐在那裏聽他說評話。四人便也進場聽聽。
隻聽那說書人站起來對大家一拱手:“小可剛才說的是牛頭山高寵連挑鐵滑車,下一段講得是胡夢蝶醉後吟詩遊地獄的故事。”眾人都叫聲好。
卻說那臨安城內,有一個讀書秀才,姓胡名迪,字夢蝶,為人正直倜儻。自從那年臘月歲底,嶽爺歸天之後,心中十分憤恨,常常自言自語,說道:“天地有私,鬼神不公!”手頭遇著些紙頭,也隻寫這兩句,一日聽說秦相壽終正寢,朝廷褒獎封號,十分榮耀。胡迪聽了此信,按不住心頭火起,拍案大怒,取過一張黃紙,提起筆來寫道:
長腳奸臣長舌妻,忍將忠孝苦誅夷。天曹默默緣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
黃閣主和千載恨,青衣行酒兩君悲。愚生若得閻羅做,定剝奸臣萬劫皮!
再往下那先生說的便是胡迪激怒了閻王爺,閻王命人捉他到地府,讓他看到了所謂因果報應,那秦檜、王氏、張俊、萬俟卨等在地獄受到油鍋,挫骨,火燒,冰封等各種酷刑,來世還要變作豬狗到人間挨刀受罪,死後還要回地獄受苦,因為他們罪過大,所以輪回地獄與畜生之間永遠不得超脫。而嶽飛等忠臣良將在陰間都是冠冕王者,福報無盡。
胡迪這才明白自己何等淺薄,回來向閻王請罪,閻王欣賞他的狂直,命鬼卒送他還陽,胡迪一生行善,九十歲才去世。
這先生每說道那些奸臣在地府的下場,聽眾便鼓掌,等先生說完,眾人都道好。不少人賞錢。四人對視一笑,也賞了些錢,出了場子。那先生和聽眾們的聲音還從背後傳來:“各位客官還想聽什麽故事?”“什麽都成啊,隻要是嶽家將的故事。”……
許貫忠、燕青和樊成兩口在湖邊揀個安靜地坐了,讓夥計沏茶。此時燕青年紀也高了,把冷豔山交給張國祥和徐晟來管。自己和許貫忠暢遊江湖。燕青問林素兒道:“令尊令堂多年未見,貴體無恙了吧?”林素兒道:“燕叔叔放心,父親母親身體尚好,隻是最近父親感些風寒,母親在家照料。他們說等秋天轉涼一定來臨安看看嶽王廟和六和寺。”
樊成卻問道:“燕叔叔,說書之人講得自然是編的,那秦老賊七年前才死,朝廷還追贈申王,諡號“忠獻”。可謂是善終。至於那奸賊張俊,萬俟卨等到現在也都活著,哪有惡報了?元帥遇害才二十年,這說書的說胡迪活到九十高齡。我看呀這世道便是好人無好報,百姓看不過去,便編陰司故事安慰自己。‘’燕青笑道:“若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三皇五帝到如今,惡人早就該沒有了。這個世上有的惡人如高俅,有惡報。有的惡人如秦檜,無惡報。有的善人如魯大師,有善報。有的善人如嶽鵬舉,無善報。這才是真實的世道。”許貫忠卻道:“妙哉,我卻更喜歡這種世道,人活世間,什麽結局都在等你,但做一生去做什麽人你卻可以選。來來,趁難得今天清閑了,我等不妨喝個酒,豈不聞古今多少事,盡在此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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