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兀術見眾英雄去了,統計喪失萬戶一名,千戶百餘名,但見屍骸滿地,血流成河,死者四五千餘,帶傷者甚眾。一麵將屍首埋葬,一麵將帶傷軍士發在後營醫治。又與眾將計議道:“這嶽南蠻如此厲害!他若各處人馬到齊,早晚必來決戰!某家想那秦檜為何不見照應,難道他死了不成?況某家何等思義待他!他夫妻二人臨別時對天立誓,歸到南朝,豈有忘了某家之理?”軍師道:“狼主今日進中原,秦檜豈有不照應之理?請狼主靜候幾日,決有好音。”魏平生亦道:“小可這邊探聽那秦檜已經做到了禮部尚書,快即將升任相國,他若得誌時,必有大用。”兀術聽罷點頭,魏平生又勸兀術把楊再興屍身挑在高杆上示眾,寨邊埋伏精兵利箭,專殺搶屍人馬。兀術也準了。
嶽飛接到眾人回寨,那使錘武將名何元慶,昔日偽齊曹成部將,因見金人燒殺,憤然離營。今日聽到嶽飛兵至,特來投奔,嶽飛好言安撫,收入帳下。又吩咐嚴成方後營將養。隻見羅延慶十分悲苦,嶽飛道:“賢弟休得悲苦!武將當場,馬革裹屍。隻是未曾受享朝廷爵祿,如此英雄,甚為可惜!”元帥又對眾將道:“孫子兵法言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昔日高寵將軍單槍匹馬衝入敵營,死於鐵滑車下;今日楊將軍僅三百騎去衝敵營數十萬,都忠勇可嘉,然冒失過了,正是犯了必死可殺之局。我等為國為民出征不單要打仗不怕死,也一樣要為國為民打仗保全自身,今日你們四人逞能踹營,被敵圍住也隻是僥幸突圍,若都亡於陣中,我軍豈不士氣大挫,後麵如何抵擋金人?”眾將領教,正這時探馬報道敵軍挑楊將軍屍首示眾,嶽飛囑咐眾人勿中激將法,帶眾將遙望番營祭奠。不提。
卻說幾日間張元帥帶領五萬人馬,劉元帥帶兵五萬,各處節度總兵皆到,共有二十萬大兵,紮下了十二座大營,聚在朱仙鎮上。這一日,嶽元帥升帳,軍士來報說:“聖旨下。”嶽飛連忙出營接旨。欽差開讀,卻是朝廷敕賜嶽飛“上方劍”一口,劄符數百道。有罪者先斬後奏,有功者任憑授職。嶽飛謝恩,送了欽差起身。回到帳中坐下,又有探子進帳來報:“趙太師氣憤疾發,已經亡故,將禮部尚書秦檜拜了相位,特來報知。”嶽飛與眾元帥、節度、總兵,各各差官送禮進京賀喜。
過了數日,有新科狀元張九成奉旨來做參謀,在營外候令。傳宣官進帳通報,元帥遂命進見,張九成卻不戎裝,進營來至帳下,道:“各位老大人在上,晚生張九成參見。”嶽飛與眾元帥等一齊站起來道:“殿元請起。”叫左右看坐。張九成道:“各位老元戎在上,晚生焉敢坐!”嶽爺道:“奉君命到此,正要請教,焉有不坐之理?”九成隻得合坐過了,就於旁側坐定。嶽飛道:“殿元館閣奇才,何不隨朝保駕,卻來此處參謀?”九成道:“晚生蒙天子洪恩,不加黜逐,反得叨居鼎甲。因為晚生乃一介寒儒,前去參見秦大師沒有孝敬,故而秦太師在聖上麵前,特保居此職。”嶽飛對眾元帥道:“豈有此理!我想那秦太師亦是十載寒窗,由青燈而居相位,怎麽重賂輕賢!”眾元帥道:“且留殿元在此,再作區處。”
正在說話之間,又報聖旨下了。眾元帥聞報,一齊出營來接旨。那欽差在馬上說道:“隻要新科狀元張九成上來接旨。”張九成忙上前道:“臣張九成接旨。”那欽差遣:“聖旨命張九成往五國城去問候二聖,特此欽賜符節,望闕謝恩。”張九成謝恩過了。那欽差遣:“聖上有旨,著嶽飛速命狀元起身,不可遲誤!”說罷,即將符節交代明白,轉馬回去。
各位元帥進帳坐定,議論此事:“那裏出自聖旨!必定秦檜弄權陷害殿元!”眾人各各憤憤不平,都說道:“如今朝內有了這樣的奸臣,忠臣就不能保全了!真正令人膽寒!”嶽飛道:“貴欽差不知何日榮行?”張九成道:“晚生既有王命在身,焉敢耽擱?隻是一件,家下還有老母與舍弟九思,怎知此事?須得寫一信通知。今日便可起身。”嶽爺道:“既如此,貴欽差可即寫起書來,待本帥著人送到尊府便了。”即叫左右取過文房四寶,將桌子抬到九成麵前。九成即含淚修書,將一香囊封好在內,奉與嶽元帥。嶽元帥即喚過一名家將,吩咐道:“這封書,著你星夜往常州,送到狀元府上,麵見二老爺親自開拆。”家將答應,領書而去。張九成道:“家書已去,晚生就此告辭了!還求元帥差一位將軍,送晚生出那番營便好。”嶽飛道:“當得遵命。”
嶽飛問眾將道:“那一位將軍敢領令送欽差出番營去?”下邊應聲道:“末將願往。”嶽飛舉目一看卻是湯懷,有些擔心道:“湯將軍好生前往!我想那那完顏宗弼還算有胸懷,牛頭山牛皋下戰書還款待宴席,應該容你護送狀元過去;湯兄弟隻記住送了使節回來後,不用再經過金營,繞路回來便是。”湯懷答應。這班元帥,各節度、總兵,眾統製,與張九成、湯懷出營,一齊上馬,直送至小商橋。眾元帥道:“貴欽差,兄弟們不遠送了!”張九成道:“請各位大人回營。”湯懷道:“各位大老爺,末將去了!”又對嶽飛道:“大哥,小弟去了!”嶽元帥欲待回言,不知為何忽然喉中語塞,淚如泉湧,目不忍視。帶領眾將,回轉營中,心中總有不祥之兆,退往後營去了。
那湯懷保著張九成直至番營,大喝道:“金國兵將聽者,俺大宋天子,差新科狀元張九成往五國城去問候二聖。快去通報,讓路與我們走!”小番聽了便說道:“湯南蠻且住著!待俺去稟狼主。”小番忙進帳去報與兀術。兀術道:“中原有這等忠臣,甚為可敬!”傳令把大營分開,讓出一路。再點一員平章,帶領五十兒郎,送他到五國城去。小番得令,傳下號令。那五營八哨,眾番兵一齊兩下分開,讓出一條大路。張九成同著湯懷,一齊穿營進來。那些番兵番將看見張九成生得麵白唇紅,紅袍金帶,烏紗皂靴,在馬上手持符節;後邊湯懷橫槍躍馬保著,人人喝彩:“好個年少忠臣!”兀術也來觀看,不住口的稱讚。又見湯懷跟在後頭,便問軍師道:“這可是嶽南蠻手下的湯懷麽?”哈迷蚩道:“果然是湯南蠻。”兀術道:“中原有這樣不怕死的南蠻,叫某家怎能取得宋朝天下!”吩咐:“將大營合好,若是湯南蠻轉來,須要生擒活捉,不可傷他性命。違令者斬!”湯懷通過大營,忽見楊再興屍身還掛在高竿子上,心中暗暗決斷。
卻說張九成同湯懷二人出了番營,隻見一個平章帶了五十名番兵,上前問道:“呔!俺奉狼主之命,領兵護送。那一位是往五國城去的?”湯懷指著九成道:“這一位便是。一路上爾等須要小心服侍!”番兵點頭答應。湯懷道:“張大人,末將不能遠送了!”張九成道:“今日與將軍一別,諒今生不能重會了!記住嶽元帥話千萬不可再回金營,繞路回大營便是”言罷,掩麵哭泣而去!
湯懷也哭了一會。望見欽差去遠了,揩幹了眼淚,竟回馬來到金營,擺著手中銀槍,端進重圍。眾番兵上前攔住,喝道:“湯南蠻,今日你休想回營了!俺等奉狼主之命,在此拿你。你若早早下馬投降,不獨免死,還要封你一個大大的頭目。”湯懷大怒道:“呔!番賊!我老爺這幾根精骨頭,也不想回家鄉的了。”大喝一聲,便走馬使槍往番營中衝入重圍,與番人大戰。那湯懷的手段本來是平常的,二來那座番營有五十餘裏路長,這杆槍如何殺得出去?但見那番兵一層一層圍將上來,大聲叫道:“南蠻子,早早下馬投降!若想出營,今生不能夠了!”隻一聲叫,那些番兵番將,刀槍劍戟一齊殺將攏來。湯懷手中的這杆槍那裏招架得住,這邊一刀,那邊一槍。湯懷想道:“到此可以自盡了罷!隻盼要回楊將軍屍身。”把手中槍,左右勾開許多兵器,大叫一聲:“且慢動手!你家金兀術何在?”
宗弼聽了命眾番將一齊住手,遠遠叫道:“湯將軍快快投降,免得擒捉!本王必有重用”湯懷喝道:“呔!你們休要想錯了念頭!俺湯老爺是何等之人,豈肯投降於你?少不得俺哥哥嶽大元帥前來將你等番奴掃盡,那時直搗黃龍府,方出俺心中之氣也!隻是兀術,兩軍交戰難免傷亡,我那楊再興兄弟已經為國盡忠,你何苦把他屍身懸掛這麽多日?若有為將胸襟,我湯懷屍身任你處置,請把楊將軍屍身還給宋營。”說罷叫一聲:“元帥大哥!小弟今生再不能見你之麵了!”又叫:“各位兄弟們!今日俺湯懷與你們長別了!”就把手中搶尖調轉,向咽喉隻一下,早已翻身落馬而死。
可憐他:一點丹心歸地府,滿腔浩氣上天庭。
有詩曰:
送客歸來勇氣微,孤身力盡鬥心稀。
自甘友誼輕生死,血染遊魂誌不移!
那宗弼看見湯懷自盡不由滴下淚來。於是吩咐把湯懷屍體用棺槨成殮,把楊再興屍首火化後一並送回宋營。嶽飛正在營中擔心湯懷,軍士進來報道:“湯將軍屍體,楊將軍骨灰,番兵都送回來了!”嶽飛聞言大哭,先接了楊再興骨灰,竟發現還有兩升箭頭,番兵說是火化後得到的,嶽飛命人把這兩升箭頭傳遍三軍,令大家知楊將軍忠勇。又跪在湯懷屍身前大哭道:“湯兄弟!我與你自幼同窗學藝,恩同手足。想兄弟當中,你體質最差,小時三天兩頭害病,兄弟你可知?哥哥我最後悔之事,便是在牛頭山打過你二十軍棍。”說到此已經說不下去,嚎啕大哭,淚如泉湧。眾將俱各悲咽。羅延慶也對湯懷屍身下拜落淚道:“湯兄為了讓我兄弟屍首回鄉,竟主動闖賊營不惜喪命,如此義氣,受我一拜。”王貴,張顯更是都泣不成聲,那牛皋竟哭得昏厥過去。眾人急忙扶下。宋營將士將二人都葬在鳳凰山。
且說宗弼自葬湯懷之後,在帳中與眾元帥、平章等稱讚那湯懷的忠心義氣,歎道:“楊再興,湯懷個個如此義勇,難怪傳聞撼嶽家軍如撼山一般。”魏平生道:“王爺休得煩惱,那嶽飛不是天神,總有弱點可尋,前幾次與之交鋒都在山路,水路,大金鐵騎無法發揮,今天兩軍列陣平原,待鐵浮屠一到,嶽家軍必破。”宗弼點頭道:“鐵浮屠拐子馬必能取勝,隻是來這裏尚需時日。我已經派使節催促了。”
再說宋營本是牛皋監督送糧,這一陣因懷念湯懷,牛皋一日內竟哭昏了四次,嶽飛隻得讓王貴、張顯輪流陪他,好生安慰、又特請皇甫端軍醫調治;改命董芳,張國祥去各地取糧草。這一日董張二人解糧到了河間一帶,天色已晚,二人傳令軍士休整。安營已畢,二人趁著月色尚好,出營習練武藝。那張國祥是歩將,使一條鐵棍,董芳是馬上,使雙槍,二人戰了四五十合不分勝負。正練得高興,忽聽有人笑了聲,二人住了兵刃,一起看那人,月光下不甚清晰,但見一位少年將軍,背後插著雙槍。張國祥道:“你是何人?為何發笑?”那少年道:“笑的不是你,是那使用雙槍的,他那哪裏是雙槍,是把雙鞭,雙棍學成了大雜燴,把長槍撅了當雙槍。”董芳聽了便要討教。那少年抽出雙槍,董芳上前,兩人交馬不上十合,少年雙槍竟同時刺中董芳雙臂,董芳隻覺酸麻,兩支槍掉在地上。張國祥大驚,定睛一看董芳並未受傷。原來是少年一直倒拿著雙槍,故此隻是槍尾刺中董芳,董芳驚喜問:“閣下何人?槍法真是了得”那少年笑答:“後會有期”這才走了。
欲知此人是誰?後文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