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已是黎明,天邊已露出魚肚白。
我眉頭一皺,心裏已經明白,這場鬥法可能沒有輸贏。
為什麽那麽多鬼修要放棄鬼的身份,寧願做妖也不要做鬼?那就是因為做鬼受到的限製太多了!
最致命的一點就是:天亮。
鬼的力量就是兩個極端。
白天的時候極弱,夜晚的時候極強。
現在鬥法鬥到天亮才結束,這說明是天亮影響了林肆的力量發揮,如果林肆順利的話,應該是天亮之前就將戰鬥結束,而不會拖到這個時候。
也不是說林肆打不過人家,而是天一亮,林肆的力量漸漸弱下去,那人恐怕趁這個時間點逃跑了吧?
算了,這也不是我應該擔心的事情。
我對範雪琦說:“把鈴鐺給我吧,你該躲起來了。”
“啊?”
“天亮了。”
“可我是生靈!”
“生靈也一樣是要避避陽光的。”我說。
“好吧。”範雪琦隻好解下還在響的鈴鐺,遞給了我。
我把她的靈魂收在了竹笛裏,這個竹笛一看就是臨時做出來,範雪琦是生靈,身上當然沒有帶上她的法器。
可是這竹笛是從怎麽做的呢?這附近方圓百裏又沒有竹子,難道是……?
那個油紙傘?
紋身裏的油紙傘。
古代的油紙傘傘柄不是竹子就是木頭,看來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範雪琦在變成紋身的時候,竟然將油紙傘的傘柄做成了笛子,看來她也不笨嘛,還知道自強不息。
我對惡鬼說:“天亮了,你也進來吧,不過這笛子有點小,麻煩你和她擠一擠了。”
但是惡鬼搖搖頭,並且退後一步。
“?”
他對我笑著說:“昨天晚上已經很開心了,能夠認識你和那個小妹妹,還填飽了肚子,我這做鬼的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也是時候該走了。”
“你用不著這樣。”我不忍地說,“我還認識一些比較厲害的朋友,或許他們有辦法呢?”
他搖搖頭:“謝謝你的安慰,但我覺得夠了。”
“……”
也許,真的也沒別的辦法了。
鬼吃鬼,拿走了別人的力量,其實也是背負了別人的罪孽,永墜地獄,萬劫不複,還不如就此了結,也就不用去地獄受那萬劫不複的苦了。
太陽漸漸地出來了。
他的身上慢慢地冒出了青煙。
連火點都沒起。
最厲害的陽光是正午的陽光,現在隻是初晨的陽光,很弱、很清涼,普通的小鬼都能受得了,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吃了百鬼修為的大惡鬼?
我看陽光落在他身上並沒有什麽用處,於是就說道:“我來幫你吧。”
說完,燃起業火送到他身上,熊熊烈火吞噬了他,但,用處還是甚微。
昨晚上我的業火就沒有能夠傷得到他的皮毛,現在趁著太陽出來,他最弱的時候給他點起業火,才能順利燃燒他的皮毛。
如此一來,他反而要承受的痛苦會更多。
但他好像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在業火中露出了笑容,踮起腳尖,跳起了芭蕾舞。
被業火焚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解脫。
火中,逸出輕輕的哼聲,是範雪琦吹了一晚上的安魂調。
我聽到後,忍不住拿起範雪琦的竹笛,試了一下,便吹出了一模一樣的安魂調。
他跳得更開心了。
我不知道這火要燒到什麽時候才能讓他徹底解脫,但是如果這樣能夠讓他開心的話,那就繼續吹下去吧。
沒過多久。
一輛車停在了我們身邊。
“喂,幹嘛呢?”林肆鑽出頭來,納悶地問了我一聲。
我停了下來,看他一眼。
他看起來很狼狽。
過去他一直都說自己隻負責美,這就說明了他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儀容的,但現在,他臉上竟然都有傷了,這說明昨晚的鬥法真的很激烈。
他看了一眼業火焚燒的惡鬼,皺了一下眉,似乎知道了什麽,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聲歎氣就讓我知道,其實這位“厲害的朋友”也不知道該怎麽拯救這個萬劫不複的惡鬼。
“隨便把這玩意也燒了吧。”林肆說完,從車裏麵拋出了一個人,落在了我腳邊。
我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嚇了一跳。
是徐宏藝!
他死了?
隻負責美的林肆應該不是那種會殺生的鬼仙吧?
“沒想到這玩意竟然是個人偶,老子竟然和一個人偶玩了一個晚上!真他媽的丟臉丟大發了!”林肆憤怒地說道。
這個徐宏藝竟然也是個人偶?
和賈豔雯一樣的人偶?
我感到無比吃驚!
我還以為,出場的兩個人之中必有一個是真身呢,沒想到徐宏藝竟然還是一個人偶?
所以說,我們都被一個人蒙在鼓裏麵戲耍了那麽久,但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人的真容了?
那這個人得是多厲害?竟然能夠遠程操縱人偶鬥法殺人?
林肆憤怒地說:“要不是天亮了,那混蛋溜不了!就算這玩意是個人偶,我隻要抓住了這個人偶,就能順著他身上的術法找到在他背後牽線的人!但是沒想到,那龜孫子竟然在天亮的時候,趁我力量削弱的時候,將這個人偶拋給了我!這是取笑我嗎?明明在天亮的時候,他可以借這個機會反製我,但他卻選擇了丟下人偶!這是在羞辱我嗎?”
暴怒!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林肆生氣的樣子。
哪怕他因為左正不請假的事生我的氣,但那隻是開玩笑的生氣,這才是真正的憤怒!
鬼仙的尊嚴,竟然被人踐踏了?
我蹲下來,檢查了一下徐宏藝的身體,發現他身上一點法術的痕跡都沒有,於是對林肆說道:“你別生氣了,也許人家在法術上確實鬥不過你,哪怕白日裏你法力被削弱,但是他也一樣打不過你呀。為了保險起見,不如趁機撤退,這樣還能把法術痕跡全都消除了,你就不能循著法術的痕跡去找到他了,這樣對他來說,反而是安全的。”
“我當然知道啊!”林肆沒好氣地說,“但還是覺得很恥辱!我以為我渡劫成仙了就天下無敵了,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和我鬥了一晚上的法還能全身而退!”
原來,是在生自己的氣啊。
我歎了一口氣。
看著徐宏藝這個人偶,剛想要點起業火把他焚燒了,但沒想到,惡鬼忽然撲過來,抓起徐宏藝這個人偶,放到嘴裏麵吧唧吧唧啃了起來!
吃完徐宏藝之後,惡鬼發出了暢快的大笑,身上的業火燃燒得更旺了!
對了,徐宏藝是把他變成這樣的人,他自然仇恨他!
也許是因為又完成一個心願,所以他身上的業火才能燒得更旺。
林肆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伸手一揮,一道術法打到了惡鬼的身上,刹那間,這火燒得是衝天而起!
果然,鬼仙的力量就是不容小覷!
按照這個火勢,應該能夠很快就把這百隻惡鬼的魂體燒滅吧?
“上車吧。”林肆說。
“嗯。”我看了一眼惡鬼,知道自己留在這裏不會有什麽結果了,於是就上車去了。
車子開走了,但是我在後視鏡裏看見,那惡鬼在業火中跳著芭蕾舞,但是,火慢慢地小下去了,當火焰消失的時候,也就是他消失的時候了。
這一次,應該算是徹底結束了吧?
*
“那小妞呢?”開車終於開上正常的公路之後,林肆問。
小妞?
難道他說的是範雪琦?
我拿出笛子,說:“我把她封印起來了,畢竟現在是白天嘛。”
林肆說:“把她放出來!”
“幹嘛?”
“路上無聊啊,趕緊把小妞放出來,我要聽歌。”
“聽歌你不會開電台呀?車上又不是沒有電台!”
“凡人的電台放的歌能有安魂曲好聽嗎?趕緊的,把小妞放出來,我就隻喜歡聽安魂曲!”
日。
鬼喜歡聽安魂曲還有理了?
我無奈,隻好把範雪琦從笛子裏放出來,但隻敢把她放在車後麵,後麵至少還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她出來吹了幾個音,感覺吹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之前聽起來還是很開心的,但是不知道怎麽一回事,現在聽她的調,竟然多出了點哀傷。
“妞兒,你這調不對啊。”林肆皺著眉,不耐煩地說:“算了,你還是別吹了,好好歇著吧。回到黑岩市,你就能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嗯。”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低著頭,眼睛紅紅的,似乎有什麽傷心事。
於是我問她:“怎麽了?”
她這才像是受了無限委屈一樣開口說道:“那麽好的一隻鬼就這樣死了!你們怎麽能這麽平靜呢?他又沒有做錯什麽,隻是長得奇怪了一點而已嘛……嗚嗚嗚!”
哭得好傷心。
我這才知道,她說的是剛剛那隻惡鬼。
這一幕對她來說,似乎還是太殘酷了。
我抽出紙巾,遞給她:“別哭了,習慣就好。”
“習慣就好?”範雪琦憤憤不平地抬頭看著我,對我說的話感到很憤怒!
但那又能怎麽樣呢?
我歎了一口氣,點點頭:“對,習慣就好。”
看她還是很憤怒,於是我又耐著心和她解釋:“如果你真的打算在這條道上一直走下去,你就要做好這種心理準備,我們接觸到鬼,其實就意味著我們在生死邊緣上掙紮。越是臨近生死這條線,就越是會接觸到類似的事情。你會發現這世上越是靠近死亡就越是無奈,越是無能為力!你會看到很多更美麗的東西,同時你也會看見更多醜惡的東西,這些都是你作為一個普通人不會看到的。我們這個世界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種充滿冒險的刺激、那麽好玩,它就是一個很殘酷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happyending,更多的是badeending。這幾天你應該也都經曆了一遍這種殘酷吧?”
“這幾天?”
“嗯。”
反正這幾天,對我來說,是很殘酷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範雪琦聽完這番話後,看了我一眼,馬上就移開了眼睛,低下頭,臉……越來越紅!
紅……?
難道我這番話沒有讓一個小孩對這個殘酷的世界有更深刻的認識嗎?怎麽會是這種反應?
我正納悶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些天我一直在老宅子裏和賈豔雯滾床單……
而範雪琦作為紋身附在賈豔雯的身上……
“……”
當我剛才的那番教育的話都沒說過吧,現在我臉疼,耳朵裏都是啪啪啪打臉的聲音,臉上這燙的……
唉!
沒臉見人了……
我轉頭過,看向窗外,做沉思者狀,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丟臉!
過了一會兒,範雪琦在後座裏抽起了鼻子。
what……?
不會吧?
她這是想起那些事情了?要和我算賬了?不會吧!
我前所未有的緊張!
頭皮都麻了!
“又怎麽了?小妞,我發現你內心世界很豐富嘛,怎麽又哭了?”林肆納悶地問,“別告訴我是為了那隻惡鬼哭的,剛剛你小師叔已經把道理和你解釋清楚了吧?”
“我知道了……”範雪琦嗚嗚嗚的哭,“我知道了這些都是必然的,可是、可是我還是很難過啊,因為……因為我想到了小苒,嗚嗚嗚,我好不容易才交到一個朋友的,沒想到,她就這樣死了!嗚嗚嗚……小師叔,你、你別生氣,我不是怪你……嗚嗚嗚……我就是舍不得小苒這個好朋友,嗚嗚嗚……”
原來是因為白小苒啊。
我翻了一個白眼,這時候不小心撞上了林肆的眼神,林肆也是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們笑什麽?”範雪琦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我是真的把小苒當好朋友了。沒想到小師叔你就這樣把她燒死了!不……小師叔,我這不是怪你,我知道你那時候其實也不知道那是小苒……嗚嗚嗚!”
我和林肆聽完後,都忍俊不禁。
“傻丫頭,像你師叔這麽狡猾的人,做事怎麽可能不會為自己留一點餘地呢?”林肆說。
“啊?”範雪琦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