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浮生。
我以為她應該走了,但沒想到,她還在。
而且還好巧不巧地趕在這個時刻登場,鬧啥樣呢?
我露出微笑,對浮生的那點小九九心知肚明。
浮生的樂聲對我來說太熟悉了,熟悉到我不會再為她的樂聲所迷惑,可這對範雪琦來說,卻是難以抵擋的魔力,她已經咬破舌尖太多次了,舌尖精血用得差不多了,再聽到這樂聲的時候,再也hold不住,戰意消去了,人也變得恍惚,席紅雨趁機將她推到一邊去,範雪琦人一倒下就再也沒有起來了。
席紅雨雖然張狂,但她對普通人沒興趣,哪怕被這個普通人揍得鼻青臉腫,頭發被扯得跟雞窩頭一樣,也依然沒有趁這個機會對範雪琦下手,還算是一個有傲骨的人。
她狼狽地站起來,身影搖晃得厲害,站都站不穩,顯然受傷很重。
“包浮生!沒想到你竟這麽卑鄙,躲在暗中偷看了我們很久吧?是不是就在等這個時候坐收漁翁之利?如今我玉笛已斷,人也被打成這樣子,你再和吳深聯手,我肯定不是你們的對手,這樣你就可以恢複你在d市的地位,把我趕出d市了!”席紅雨衝著樂聲來源喊道,“但你別以為我會就此屈服,我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求!”
她說的是這個理。
我也以為浮生在這個時候出手是想爭奪回在d市的地位,但,浮生的笛音裏沒有戰意。
浮生的音樂從頭到尾都是祥和的,她安撫下了範雪琦的戰意,令她安心入睡了,但卻止不住席紅雨的戰意。
聽到這裏,我差不多可以歎氣了,既然浮生沒有爭搶之意,那我這個外人也就更不便插手他們d市的爭權了。
一個人從薄霧裏慢慢走出來,她身材矮小,頭發花白,穿著外青內紅的羊毛衫,一手拿著一張碧綠的樹葉含在嘴裏的吹出優美的樂聲,而另一隻手裏推著一個比她人還大的行李箱,看那樣子,像是要走了。
走?
真的就這樣離開嗎?把自己看護了七十多年的城市交到別人的手裏,甘心嗎?
可我在浮生的樂聲裏聽不出一絲戰意,她似乎已經接受了離開的命運。
她走到我的車子旁邊,這才停下來,摸了摸我的車,笑眯眯地問:“吳深,這是你的車嗎?”
我點點頭,叫了一聲:“浮生婆婆。”
是的,浮生今年已經72歲了,我喊她一聲“婆婆”是應該的。
但是浮生卻笑眯眯地拆穿了我:“吳深,用不著這麽給我找回麵子,我敗了就是敗了,沒什麽好說,你就像平常一樣叫我就好了,用不著裝乖。過來,幫我裝一下行李,要是你不介意的話,給我搭個順風車吧,反正我本來也是要去車站的。”
“嗯。”
我走到範雪琦身邊,看了一眼席紅雨,不管怎麽說吧,既然浮生無意,那我也不用再和席紅雨爭鬥下去了。我掏出一瓶肉白骨給她,她冷笑一聲,搶過去就扔進了附近的垃圾桶裏。
“吳深,我用不著你的藥!”席紅雨瞪著我說!
我挑眉,不以為然:“剛上任脾氣就那麽衝,以後有的是吃虧了。”
“你!”
我彎下腰,把睡著的範雪琦抱了起來,走了回去,把人放在車裏後,又幫浮生把行李裝上車。
一切事完畢後,我問浮生:“要不,先去我那落個腳?”
浮生是d市土生土長的人,如今d市易主了,她就必須離開d市,可她這一生都沒有離開過d市,肯定不知道自己能去什麽地方。而她要想去找別的地方落腳,還得看那個地方的“領主”同不同意,若不同意,或戰或走,都是一場顛簸,還不如先到我地盤上住幾天,也順便,幫我點忙(但她現在還不知道魂鈴的事)。
“嗯。”浮生笑眯眯的,不客氣地上了我的車。
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席紅雨站在我的車邊,捏著拳頭氣憤地叫道:“吳深!今日你我結仇,以後你再敢踏入d市半步,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我從車窗裏探出頭去,對她吹了一個口哨,輕佻道:“你以為你這d市是個寶?我稀罕來你這破地方?倒是你,別來我黑岩,不然我弄死你。”
“你!”
說完我就升起了車窗,席紅雨好像還在車外麵罵著我,但是車窗升起後,我就聽不到她的噪音了。
*
我把車開上道後,終於放鬆下來,和坐在旁邊的浮生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趁那機會把地盤搶回來,若是你真的打算那麽做的話,我一定會幫你的。”
浮生笑眯眯地說:“我本來是有這個意思的,但看到席紅雨連腹語都會,我就沒這打算了。”
“為什麽?”
她歎了一口氣:“一代新人勝舊人呀!我老了,也該給新人讓讓道了。這麽多年來我會的就那麽一點東西,而席紅雨小小年紀,會的卻比我還多。她打敗我的時候,我很不服,覺得她是用安魂曲和奇門遁甲之術結合起來,做了怪招才打敗我的。但就今天看來,她會很多東西,連腹語作樂都會,從這方麵上,我遠遠不及她,輸是必然的,現在我是心服口服了!”
我說:“但在我聽來,你的安魂曲比她更高明。”
浮生笑了一下:“用不著奉承我。”
“我說的是真的。你畢竟有七十多年的閱曆,那丫頭雖然很有天賦,會的東西很多,樣樣令人驚豔,但她在閱曆上畢竟比不上你,對人生的感悟也遠遠及不上你。一位好的音樂大師,她的曲子裏可不是隻有技巧那麽簡單的東西,還有很多感情和感悟在內,這才能輕易觸動人的心靈。浮生你的音樂比她更能打動我,我每次聽你的音樂都覺得是一種享受。”我誠懇地說。
浮生哈哈一笑:“然而這麽多年了,我的樂聲從未動搖過你!”
其實,我們是好朋友,但這不代表我們私下沒有切磋過。
安魂師的樂聲可以安撫騷動的亡靈們,但是換句話來說,也能操縱人心,他們能煽動起人心裏的情感,或感動,或悲傷,或喜悅。過去每次來d市拜訪浮生的時候,她都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放出音樂來偷襲我。
但可惜的是,我從來沒有一次被她的樂聲迷惑住。
當然不是我道行比浮生高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對她的樂聲沒有半點反應。
你說我是天生樂感缺失吧,可是我又能從一群音樂家中區分出浮生的音樂,也能聽出席紅雨和浮生的區別,也能聽出她們樂聲中的飽含的情緒是如何的,這可不是樂感為0的體現呀。
但我就是對安魂師的樂聲不起半點反應。
浮生對這一點是一直都不服氣的,所以這幾年來,她一直都在想著法子挑動我。每次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都有點不甘。
“也許……是我太複雜吧,所以你的音樂挑動不了我。”我安慰浮生。
浮生搖搖頭,說:“不,你不是太複雜,恰恰相反,是你太簡單。吳深,在這個世界上,越簡單越純粹的東西越讓人瞧不起,但偏偏卻又讓人無懈可擊。我想了這麽多年,到今天才想明白的道理。這些年不是我迷惑不了你,而是你的心思太簡單,因簡單而執著,因執著而強大。我想從你的心理防線上尋找你的弱點,但很可惜,你心上唯一的弱點恰恰是讓你變得無比強大的東西。”
是,師父。
我明白浮生的意思了。
師父是我情感上唯一的弱點,令我哭令我傷令我瘋狂,但為了師父,我可以對抗全世界。而這麽多年來,我意誌沒有被擊垮,也是因為我堅信著師父一定會回來的。
哪怕灰飛煙滅,他也會再次回到我身邊來的。
十年之約,我不會因這次的意外而令它中斷!
“對了,這次你來d市,想找我做什麽呀?”浮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