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年夜飯,是食堂做好了端進來的,曆天明不能動,隻能鄭慧雅挑了軟和的,有營養的一口口喂他。
小四倚在姐姐身旁,不時偷看一眼,好像被嚇著了一樣,馬上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可過一會,又忍不住偷看一眼。
如此幾次,曆天明就忍不住皺眉了,“這小子膽子也太小了。”
他剛想說“這是我的種嗎?怎麽膽子這麽小?”話到了嘴邊想起當初妻子被人誣陷的事,忙收了回去。
可埋怨的話還是要說的,“都是你,太寵著他了,把個小男子漢給寵成了小姑娘。”
“隻我寵著了,你沒慣著?”小四最小,出生的時候又受了委屈,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都很寵著他。
“再說了,你那三個,膽子大著了,還不滿意?小四就是膽子小了點唄,那也是跟他哥哥姐姐比,要跟別的小朋友比,他可一點不膽小,相反還是膽子大的呢。你啊,就是要求太高。”鄭慧雅喂了口肉粥給他,說道:“小四才多大了,你看看你這渾身上下,別說他一個孩子呢,就是我,看了都害怕。”
曆天明皺了皺眉,心想女人就是慣孩子,這分明就是她慣的,卻推我身上,不過,這小子過了年六歲了,得給他送部隊去了,當初,他哥哥也是比他還小,就要求去部隊的。
他卻忘了當初,以安要求去部隊,他卻堅持讓他在家裏呆到十歲才去的。
“小四過來,爸爸看看。”曆天明也是惡趣味的,孩子越怕他,他偏招呼著孩子到自己跟前。
小四磨磨蹭蹭的不動彈,“我吃飯呢,吃飯的時候不能亂動。”他還知道給自己找理由。
曆天明被他氣笑了,“這小子,這會兒倒挺機靈的。”
不過,卻也沒再叫他。
他傷成這樣,孩子們吃著年夜飯也不香,鄭慧雅有些後悔把他們都帶來了,想了想,跟孩子們商量,“明天早上,讓司機送你們回去吧,在這裏,爸爸傷著也不能動,你們也沒意思。再說,你們也看見爸爸了,知道爸爸沒事這就行了,也不需要你們伺候他,過些天,你們再過來看他好了。”
寧寧三個當然不舍得走了,爸爸傷的這麽重,他們就是回去了,也是玩不好吃不好,不如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小四還小,雖然很想回去,可又舍不得離開媽媽,糾結的很,小手捏在一起,嘟著小嘴看看這個瞅瞅那個。
“我們不回去,我們陪著爸爸。”最後還是以安發了話,“我們走了,就你們兩個多孤單啊!”
以輝說:“吃完飯,我們跟小四玩撲克。”
這主意好,好起來小四忘了害怕,屋子裏有些人氣也熱鬧些。
不過,鄭慧雅還是有些擔憂,“你爸需要休息……”太吵了怕他休息不好。
“我們去外麵那屋玩,爸爸還能聽到聲音,還不吵他睡覺。”
幾個孩子想的很周到,“正好外麵還有電視。”
曆天明和他們說了這麽久的話,又吃了飯,體力早就不支了,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鄭慧雅悄悄的招呼了孩子們去外屋,以安指著桌子上那各色水果、點心及瓜子花生、糖之類的,告訴母親,“是徐大哥讓人送來的。”徐少尉年紀不大,以安他們就叫他徐大哥。
桌子上還有象棋、跳棋、軍棋和撲克幾樣,估計是怕孩子們沒意思,給他們準備的。
“徐大哥還說,我們可以去食堂跟他們一起玩,他們都在那吃飯。”以輝說,“一會我和哥哥去看看。”
他們來的時候,除了衣服什麽吃的都沒帶,要不然到是可以送過去一些,給他們加個餐。
“行,你們去哪別忘了帶上小四。”
“要是累了,就去那兩個房間睡覺。”鄭慧雅指了指裏屋,“晚上我在這陪著你爸,你們住外麵挨著的那兩間。”
安排好了,她回到裏屋,坐在床邊,看著陷入熟睡的男人。
曆天明渾身是傷,縱使沒有危險了,身上的彈片也都取出來了,可疼痛是不能消失的,他醒著的時候能挺住,對這些疼痛也不在乎,就是睡著了,有時候疼大勁了,也隻是哼哼兩聲。
可就是這哼哼兩聲,就把鄭慧雅心疼夠嗆,可又幫不上忙幹瞪眼。看他嘴唇發幹,忙倒了水,拿了幹淨紗布浸濕了,輕輕擦拭,讓他的嘴唇能濕潤些。
也不知道曆天明是真睡著還是假睡著,她的手指捏著紗布正細心的給他潤唇,他突然張開嘴,把她的兩個手指都含進嘴裏,還嘟呶著“真甜”。
鄭慧雅哭笑不得,把手抽出來,輕輕用紗布投了溫水,把他露出來的臉蛋擦幹淨,就不知道該擦哪了。
除了一張臉,好像其餘的地方都包著。
她就這麽一直守在旁邊,看著他疼的哼哼,心裏也收緊,好像自己也渾身都疼一樣。
有時候實在看他疼大勁了,就伸手去撫摸他的臉,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似的。
有一次,見他痛苦的皺著眉,表情實在有些猙獰,隻好開門叫以安,“問問大夫,你爸疼的很厲害,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其實她心裏也明白,最好的辦法就是忍著。
可是實在看不下去,心疼啊!
果然,大夫來了,很委婉的跟她說:“首長這傷要養幾天才會愈合,剛手術完的時候,比這要厲害的多,我問他要不要用止疼的藥,首長說不用。”
鄭慧雅明知會是這個結果,可從大夫口中說出,還是讓她點了點頭,好像在說服自己一般。
她不錯眼的盯著床上的男人,心裏麵閃過一幕幕這一世二人從相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她不得不承認,她現在很滿足這種生活狀態,她害怕會失去他。
是因為愛嗎?
她不知道,愛情是什麽?前世見的多了,她早就對此不報希望,這世重生,她也沒期望過愛情,可這麽多年下來,生活中的點滴印在她的心上,刻在她的腦海裏,她覺得,這,也許就是愛。
小四早就睡著了,他很委屈,因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睡覺,卻隻有姐姐陪著,以安二人也將玩撲克的地點挪到了房間,寧寧得陪著小四,他們不過去,就隻有兩個人,沒法玩啊!
1992年春節,除夕的這個晚上,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曆天明受了傷,鄭慧雅一家去療養院陪護。
曆天晨,這一晚很高興,大嫂幫他辦了護照,辦了簽證,還給他提供貨源,他請了大半個月的假,出國倒包,掙了好幾萬塊錢。
晚上,隻有一家三口,他高興,多喝了幾口,話就多了起來,“多虧了大嫂,咱家今年才能過上這麽好的日子。”他說著夾起一筷子海參,“這個,年前給咱爸送去,咱爸高興的喲……”
妻子也很高興,“這可是個稀罕物,我爸沒舍得吃,昨天晚上送人了。”
曆天晨皺了皺眉頭,聲音提的老高,“送人了?我都沒舍得賣,特意給他留的,怎麽還送人了呢!”
妻子白了他一眼,“爸還不是為了你,這麽精貴的東西,是咱們老百姓吃的嘛!正好過年,送點禮,你這職位都多少年了,也該動一動了。”
“不動正好,這位置也不錯,一天錢不少開,還沒啥事,我正好能多請些假出去倒包。”曆天晨得了甜頭,對工作上也不太上心了。
妻子不悅的說:“倒包是啥正經事啊?我爸這麽上心,你可倒好,一點情都不領。你說說你,和你大姐呆的時間長了,真被她給傳染了,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說我就說我,沒事扯我大姐幹什麽?”曆天晨喝了點酒,不是有句話叫酒壯慫人膽嘛,他啪的把筷子一撂,“真是有病。”
一句有病,把妻子惹火了,“你才有病呢,大過年的找不痛快呢?”
曆天晨雖然喝的有點多,還知道控製自己的情緒,擺了擺手,“行了,我不跟你說,你別不講理啊!”
妻子被他氣的發起飆來,“誰不講理?你真是喝點貓尿不知道姓啥了你?”
自從他出去倒包掙錢,家也不愛回了,工作也不好好幹,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那倒包,掙錢再多,那就跟個體戶似的,有啥出息啊?
曆天晨又把一盅白酒喝了,才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姓啥,我姓曆,我叫曆天晨。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他說完,把酒盅往桌上一拍,“我告訴你,你也姓曆,你知道不?你是我曆天晨的女人,別一天到晚的跟別的男人瞎搭各,你得明白你自己個的身份。”
妻子氣的渾身直發抖,她天天起上貪黑的伺候家裏這一大一小,白天還得上班,掙的工資不比他少,職位不比他低,怎麽到了他嘴裏,一點好話都沒有。
“你給你說清楚,你說清楚了,誰跟別的男人瞎搭各了,啊,你說誰呢你?”她氣的眼淚都出來了,拉著他不鬆手。
可是曆天晨,喝的已經迷糊了,一把將她推開,嘴裏還嘟呶著,“起開,我要睡覺,鬧什麽鬧?女人啊,都一個德性,沒結婚的時候還能看,這結了婚有了孩子,簡直都成了潑婦……”
他沒說完就躺在床上睡著了,他是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胡說了些什麽,可妻子卻被他氣的渾身發抖,那最後一句話更是讓她心裏發涼,不禁懷疑他心裏是不是有了外心,要不然,為什麽那麽願意出國而不願意回家?
青青被二人吵架嚇的直哭,“媽媽――”
可惜,她媽媽已經被氣的失去了理智,看著男人躺在床上,打著呼嚕,她心裏更是一陣陣如刀絞般疼痛。
她捂著臉就跑了出去,這個家是呆不了,這個男人是不能跟他過了,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男人嫌棄她了,男人肯定在外麵有人了……
青青追出去大聲哭喊著“媽媽……”
可是,她媽媽已經跑遠了,外麵好黑,又響起陣陣的鞭炮聲,她害怕,不敢再跑,轉回去使勁的搖著曆天明,“爸爸,爸爸醒醒,你快醒醒,媽媽不見了,爸爸……”
她又哭又叫了好半天,曆天晨才搖了搖腦袋,一臉茫然的看著女兒:“咋的了姑娘?怎麽哭了?你媽呢?”
說完才想起來剛才和妻子吵嘴的事,但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這幾年,這樣吵架的事多著呢,吵過就好了,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
他並不知道,自己喝多了還說了那麽一句話,給本來就傷心的妻子雪上加霜。
“你媽媽呢,別哭了青青,過來,上爸爸這來,告訴爸爸,誰欺負你了?”他還慢條斯理的招呼女兒呢。
青青大聲哭起來,“爸爸,媽媽走了,媽媽哭著走了,你快去,把媽媽找回來,快去呀!”
青青大聲哭著雙手拉扯著他的衣服,他愣了愣,眉頭擰起來,問了一遍,“你媽幹啥去了?不,你重說一遍?我沒聽清。”
青青喊道:“我媽走了,我媽生氣了,我媽哭了,你快去把他找回來,你是個大壞蛋,為個麽要把我媽媽氣走?”
他坐在那發呆了片刻,起身穿上鞋拿了棉襖往外走,“青青你在家呆著,把門鎖好,誰來也不給開門知道嗎?”
青青忙穿鞋,哭著說:“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找媽媽。”
他停頓了一下,想了想,“那行,你跟著我,不過,得多穿點,把帽子圍脖手套都戴上。”
他心裏琢磨著,這大過年的,大晚上的,妻子也不可能跑別的地方,肯定是回娘家了,他這麽上門,說不準要被嶽母罵個狗血噴頭,也不會把人放回來。
有孩子跟著,也做一個緩衝,看在孩子的麵上,無論是嶽父嶽母,還是孩子她媽,都不會太過份。
青青手忙腳亂的穿好棉襖,帽子戴的有些歪了,圍脖也沒捂好,曆天晨看的直皺眉,給她重新整理了一下,又拿手絹給她擦了擦眼淚,“行了,別哭了,再哭就成小花臉了。咱們去你姥家,把你媽接回來。爸剛才喝多了,你媽她,算了算,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