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侑士深吸一口氣問道:“真史叔的狀況怎麽樣?”
聽到跡部景吾有三秒鍾的沉默,他就知道想必不是什麽樂觀的局麵。
“現在還在搶救初期,反饋的成功率……”跡部景吾難得地回答一個問題遲疑了兩次,“大概隻有一半。目前巴黎警方已經基本控zhì住了局麵,短期內事態應當不會擴大,我可以盡kuài去安排……”
忍足侑士已經預料到跡部景吾的想法,但他很快就打斷道:“真季發燒了,不適合上飛機。”
跡部景吾一愣,他和忍足侑士認識了四年,因為忍足侑士一直是個悠閑聰明的軍師型天才,所以比之其他部員的交流也更多。他知道這家夥平時看起來一點幹勁都沒有,但絕非想法簡單之人,跡部景吾頓了一下,低聲嚴sù問道:“忍足,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當然知道。”忍足侑士斬釘截鐵地回答了部長大人的質問,又用一種彌漫著冰冷器材和消毒水意味的冷靜闡述了自己的理由,“首先,還是剛才那個原因,真季的身體素zhì本來就稍差一些,且現在又兼有心理重壓,此刻乘坐飛機對她的健康有很大威脅。其次,現在從東京飛到巴黎,最快也要十小時以上,如果真史叔真的病危,她也根本趕不及。”
跡部景吾現在是真的確信這家夥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名醫資質。
“試不試和別人不讓她試,可是兩種概念,我想你不會不清楚。”真季是他的血親,但畢竟真正相識不過短短半年,忍足侑士卻也是共同奮戰了四年的隊友,跡部景吾在這個時候很難做出絕對的偏袒,隻能再給忍足侑士一個選擇的機會。
忍足侑士很快回答了他,“我很明白,跡部。”
理性上來說,真季現在趕去巴黎對搶救的成功率毫無幫助,從時間上來說也沒有見到“最後一麵”的可能。但從感情上來看,知道父親病危而沒有任何作為,即使知道這些舉動並沒有意義,也足以悔恨終生。
這就像明知是絕症也不願意放棄治療的掙紮一樣。
這也是跡部景吾當初寧願被父親怒斥胡鬧,也要去日本接真季來見祖父的心理原因。
而忍足侑士此舉幾乎是將可能產生的仇恨全部轉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畢竟是他做主瞞下這個消息的。
跡部景吾那邊又是一片令人壓抑的沉默。
“好,一有進展我就立刻告sù你。”
忍足侑士掛掉電話後,在原地站了三分鍾才勉強平複好心情。他苦笑了一下,無奈地按住自己的額頭,哪裏有跡部想得這麽決絕壯烈,他也是個十幾歲的普通少年,居然就在剛剛明白一直以來那股微妙心意的同時,就做出了一個如此大膽的危險抉擇。
但等到他回到真季的房間時,就又變回了那張平靜的撲克臉。
一直到八點鍾,他才輕聲在真季耳邊喊她的名字。
真季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眼睛裏還有些微的血絲,看到忍足侑士就有些錯亂,聲音嘶啞地問道:“……侑士?你怎麽……咦……我頭好暈……”
完全沒有把發燒和自己昨天的換裝Play聯係到一起的真季少女。
“你發燒了。”忍足侑士首先告sù她這個慘痛的事實,又用誘哄小孩子的口氣說道:“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今天先不去了學校了啊。”
“哦哦哦。”一看就對上學沒什麽執念的普通學生真季同學,在腦子還不清醒的情況下就下意識地答應了。
“還能起來嗎?先去洗漱,我已經煮好南瓜粥了,吃完再睡?”
聽到“起來”兩個字,真季就像接收到命令的機qì人一樣,慢騰騰地從被子裏蹭出來。她半靠在床頭,直挺挺躺了一分鍾,才清醒了過來。她明顯感到身體那不尋常的熱度,幽怨地看了忍足侑士一眼,“都怪你,烏鴉嘴!”
這毫無悔過之心的無賴心態一看就知道是從哪裏遺傳的,但她實在太困了,隻能先踩上拖鞋到衛生間去簡單洗漱了一把。出來的時候,看到忍足侑士已經把南瓜粥擺到了她臥室的書桌上,真季不客氣地就接過勺子吃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鬧鍾,才發現自己居然一覺睡到了八點!
真季目瞪口呆地舉著勺子,看了一眼逃課少年忍足君:“侑士,你怎麽也沒去上學?不會是說要照顧我吧?你這見縫插針的本事,佩服佩服,不管別人怎麽說,我反正服了!”
雖說今天是學園祭開始的前一天,基本上老師們也是隨便摸摸魚。
忍足侑士和往常一樣,將藥片拍到她的麵前,冷酷無情地說道:“吃藥!”
真季也是被腦子裏的一股火燒得全身無力,懨懨地吃完粥,就又撲回了被子裏。整個人不想動,但是又不能完全睡著。她想拿手機看看,但發現自己昨晚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把手機扔在了桌子上,索性作罷,反正現在眼睛也有點火辣辣的,並不是很想睜開。
忍足侑士出去洗了碗筷,又拿了本習題冊來,回來就看到她閉目陷在枕頭裏。看她眼皮一抖一抖的就知道沒睡著,真季閉著眼從被子裏撈出電子體溫計,隻聽到了忍足侑士的腳步聲,也不管他到底在哪裏,就直愣愣地朝天伸了胳膊。
忍足侑士從空中接過來一看,果然是發燒了,但目前還不算嚴zhòng。“先睡一覺吧,要是再升溫就去醫院。我在旁邊看書,不舒服趕快叫我。”
“去去去。”
真季那隻還在半空中挺著的胳膊刷刷刷像趕蚊子一樣擺了兩下。
不一會兒就又響起了入睡的呼吸聲,忍足侑士的筆尖按在紙張上,半天沒有挪動。但他畢竟已經經過了幾個小時的心理煎熬,雖然其實沒心思看書,但手卻很異常的穩,沒有在習題冊上劃出什麽多餘的痕跡來。手機就擺在書本上沿,隨時都能看到動靜,跡部景吾時不時地通guò郵件來告sù他階段性的搶救效果。
真季一直睡到了十點半鍾,待到忍足侑士聽到一陣咳嗽聲,才發現她已經兩隻手扒在被子邊上,眼睛眨巴著在看他。因為生病的人睡得不穩,所以這一會兒他常聽到她窸窸窣窣在被子裏亂拱的聲音,竟然不知道真季究竟醒過來多久了。
他鎮靜地問道:“餓了嗎?”
“不餓!”真季倒是一口否決了這個提yì,但她眼珠子一轉,很快說道:“但是我想吃蘋果。”
即使是平時,隻要她不是純粹無理取鬧,忍足侑士也不會拒絕這個要求,生病期間更是從善如流地立刻起身,不一會兒就端著一碗切好的蘋果走進門來。他切的蘋果很有特點,削皮後,十字形均勻地切成四瓣,然後再用上下兩刀去掉每一瓣上的果核。真季喜歡叼著一瓣慢慢啃,所以就沒有再切成一口一口的小塊。
真季吃完第一塊,忽然不懷好意地笑道:“侑士,你也會這樣照顧別的女生嗎?”
忍足侑士心裏一突,淡定答道:“會。”
“比如那個北……”
忍足侑士一口截斷,“哦,比如惠裏奈。”
聽到這個一看就在抖機靈的答案,真季呸呸呸吐舌頭看他,嫌棄地說道:“少做夢啦!惠裏奈大人根本沒空理你!照照鏡子看看,你有人家花山院先生的那誘人的禁欲feel嘛???惠裏奈大人的口味可是很叼的好嘛!”
……你形容得這麽重口你看惠裏奈大人她打不死你。
不知道是不是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真季繼續抱著小碗慢吞吞地啃了起來,吃到最後一片的時候還歡樂地哼了個小調,正是她給學園祭咖啡廳選的背景音樂。
忍足侑士看到自己的手機屏幕突然被來電顯示所占據。
——跡部景吾。
他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表示出去接跡部景吾的電話,真季還幸災樂禍地以為跡部大爺是為他逃課的可恥行為使得網球部蒙羞而興師問罪來了,表示自己可以理解他非要出去接電話的羞恥心理。
忍足侑士再度關上門,走到了真季家的廚房。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後續手術還在進行。”
跡部景吾熟諳生死攸關的焦慮心情,頭一句話就報了平安。
簡單地詢問了具體情況後,忍足侑士深吸一口氣,放下高揚數個小時的心後,不得不又再度壯士扼腕地拉開真季的房門。當先就看到她已經把最後一瓣蘋果哢哧哢哧地快要吃完了,忍足侑士靜靜地看著她喉嚨抖動,咽下去最後一口果肉。
“哎?怎麽了?哈哈哈,侑士你不會被景吾哥罵哭了吧?”
忍足侑士一言未發,隻將體溫計再度遞給她,等到記住了她此刻稍微升高的體溫後,又將體溫計板板正正地放回原處。
“真季。”
忍足侑士這才走到她的床邊,俯身下蹲,直到平視半靠在床上的真季。
他凝視著真季那和她的父親赤司真史一模一樣的緋紅眼睛,因為過於專注,即使隔了一層鏡片,也讓真季覺得,此刻她竟能徑直透視到忍足侑士的眼底,甚至於徹底打開他那一直半遮半掩的心門。
但旋即他說的話又好似一瞬間猛然推開了她。
“昨晚巴黎發生恐怖襲擊,真史叔為救小姨中彈重傷,現在剛剛脫離生命危險。”
他簡明扼要地先把來龍去脈說清,果不其然地發現真季神色茫然,似乎很不能立刻消化這個重磅消息。他隻能用毫無波動的聲音繼續陳述一些次要的信息,以免刺激真季的情xù,說了好一會兒,她才驟然抬眸,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是一雙赤紅如血的銳利瞳眸。
這幾乎是忍足侑士第一次見到真季卸下目光中的刀鞘。
再也不是平時小兔子一般的滿滿元氣,而爆發著沉寂在她血脈中的惡徒戾氣。
“多、久、之、前?”
忍足侑士呼出一口急促之氣,“三個半小時。”
她沒有不知所措地慌亂詢問些一頭亂麻的問題,也沒有因為“脫離危險”的結果就麻木地接受心安理得的平靜,而是很快就從忍足侑士剛才所說的一qiē信息中大概理清了脈絡,這也是她平時就最擅長的瑣碎本領。
跡部景吾的擔心並非多餘,突發情況下的情xù轉移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毫無道理。真季果然根本顧不上原本還抱在懷裏的那個碗,淩厲地伸手抓住忍足侑士的領口,把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輕薄的骨瓷小碗在她劇烈的動作下重重砸落到地麵,發出一聲碎裂的輕響。
真季之後並沒有再大吵大鬧,隻是不跟忍足侑士講話,他說要帶她去醫院,以便快點退燒能有個良好的登機狀態,她隻是安靜地照辦了,掛點滴的時候也隻是閉著眼,好似永遠睡不夠一樣。
這次的學園祭是鐵定不能參加了,忍足侑士聽到她給瀧荻之介打了個電話,細細地交代了注意事宜。忍足侑士也接到了向日嶽人的電話,聽說真季生病了,還吵著要帶網球部那一大幫人去探病,當然被忍足侑士四兩撥千斤地先忽悠了過去。
學園祭結束的後一天,他就和真季一起登上了開往巴黎的飛機,同行的居然還有真季那位大名鼎鼎的堂兄赤司征十郎,跡部景吾是在學園祭結束當天就已經趕過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季小心眼地特殊交代過還是巧合,真季和赤司征十郎坐在連排的兩座上,他倒是被孤零零的拋在一邊。
真季的心情大概還不太好,跟赤司征十郎也沒說幾句話。加上感冒還沒有徹底好,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頭一偏就靠在了赤司征十郎的肩膀上。
忍足侑士看過去的時候,正好和赤司征十郎撞到一起。
他目光平靜如深潭,並不像真季之前那樣盛著熾熱的怒火。
忍足侑士毫不示弱地在和他的對視中坦然微笑了一下。
但再次望向機窗外時,鬼使神差感覺自己全身好疼,好像被什麽邪惡的大魔法擊碎了骨頭一樣。
……這可怕的赤紅瞳色。
到達巴黎後,很快就見到了果然要遺千年的禍害赤司真史先生。忍足侑士和赤司征十郎都隻是說了幾句話,親眼見到他平安無事後,就把空間都交給了真季,原本守在一旁的梅垣清和也說要和他一起去找姐姐忍足和美。
最後病房裏就隻剩下了真季和赤司真史父女兩人。
真季陰惻惻地看了目前隻有眼睛能活蹦亂跳的赤司真史,幽幽說道:“你運氣真好。”
無端遭遇恐怖襲擊還差點被打成篩子的赤司先生:“……真季你真不愧是爸爸的親生女兒。”
……戳了刀子還要惡心人的家傳絕學。
真季抱著胳膊,毫不客氣地冷笑道:“過獎、過獎,我可不敢拿把手|槍就硬抗AK-47,我本以為您老人家是在華爾街討飯呢,沒想到是去當美國隊長了!”
“抗議!禁止職業侮辱!我有在好好當洛基!”
真季坐到病床旁梅垣清和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後,才好歹收起了諷刺模式,她瞥了赤司真史一眼:“你真是走了狗屎運,我以為你這次必會栽跟頭。”
赤司真史掐掐下巴,“是啊,沒料到敵人太強大,失算,我也以為自己要歇菜了。”
之前她賭氣不理忍足侑士,又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其間有足夠多胡思亂想的時間。說實話這件事之前她斷定赤司真史多半會铩羽而歸,但剛才看到母親的眼神,她就知道這場意外打破了之前幾乎快要成型的定局。
榊監督如果先一步遇見母親,大概會是一個再完滿不過的愛情故事。
可她父母的這一場相遇裏,實在是充滿了巧合與意外。
真季低下頭,隻偏開頭咕噥了一句,“你以後如果膽敢再放棄機會,不如這次就被打死好了。”
赤司真史咧嘴一笑,難得沒有胡說八道,“好了,我記住了。”
真季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語速極快地吐槽道:“以前你們太年輕了也就算了這次可不一樣你們以後要是再有孩子的話請用正常人的方式養大他我跟你講……”
赤司真史忽然勾起小指,讓她靠過來,真季狐疑地看他,覺得這廝重傷之下也使不出什麽壞,就拉了拉凳子向前,俯身過去。剛靠近他,就被這家夥一把揉住了發頂,她要炸毛的那一刻,忽然聽到他坦然說道:“不會有了,真季。”
真季詫異地看著他。
他眨眨眼:“你出生後我就這麽愉快地決定啦,但我沒有告sù清和,記得保密。”
梅垣清和是外祖母年紀很大時才很不容易才懷上的小女兒,又是早產兒,常年照顧她的真季當然知道母親孱弱的身體狀況。
她隱隱有些明白,但覺得自己不該太多地過問父母的事情,就故作輕鬆地撇嘴道:“那你居然也不知道珍惜我???下次再疊紙花我就讓你吃了!!”
赤司真史居然痛心疾首地反思道:“好的!好的!亟待組織考驗!沒有二女兒還有外孫女嘛!動作快點!我已經饑渴難耐了!一看你就不粉爸爸我這款的,我跟你講Ti……”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