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很難相信……這隻是高中生的比賽……”
井上守已經升任《網球月刊》的欄目主編,雖然不是全部原因,但他的升職的確與這幫場上的少年有很大關係。以往對校園網球的關注,常常隻集中於高中和大學,就算是中學生的全國大賽,也不過能吸引一些地方電視台和報紙的關注而已。
還是兩年前的他堅持去采訪初中的網球名校,這在當時也沒有引起注意,隻有芝紗織這個新人願意陪他折騰。但隨後U17訓練營對初中生的破格選拔,以及他們在國際舞台上掀起的小旋風,都足以證明他這個“伯樂”的敏銳眼光。
業界已經隱隱將目前稱作第二次黃金時代的預熱期。
上一次的黃金時代,可是出現過越前南次郎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武士南次郎在世界公開賽上連贏37場,隻差最後一場就可以躍身成為世界冠軍。他退出比賽的原因至今仍是個迷,但以他那散漫不羈的性格,真是做出什麽事來也不奇怪。好在目前已經在職網漸漸嶄露頭角的手塚國光,一絲不苟到甚至讓人一看就肅然起敬,八成不會做出這樣讓人跌破眼鏡的驚天之舉,或許能夠填補這塊日本人心中多年的遺憾。
而其餘尚在校園裏的選手,特別是立海大附屬的部長幸村精市,也被寄予厚望。
“哎?井上前輩不是早就看慣他們的比賽了嗎?”芝紗織帶著一頂薄荷綠的遮陽帽,看起來比兩年前要成熟不少,但實際上跟前輩說起話來還是咋咋呼呼的,“哇!前輩你快看啦!好帥!幸村君……啊……不不,還有跡部君……啊!我快看不過來了!!真是!這幫小孩子太過分!怎麽都帥得太犯規啦!”
麵對滿眼粉紅愛心的後輩,井上守和以前一樣,臉上瞬間布滿黑線。
她捧著興奮的臉,好歹說了句專業相關的話:“井上前輩覺得誰會贏呢?”
井上守遲疑了幾秒,又抬頭看了看場內的激戰,沒給出確切的答案,反而是呼出一口氣,好笑地提醒這個被高中生迷得神魂顛倒的怪姐姐,“別走神了,好好看吧。這種對決,可是看一次少一次,要學會珍惜。”
“哎?”芝紗織發出一聲驚疑,但隨即又被跡部景吾的一記反手急截球扯走了心魂,將前輩的好意提醒忘得一幹二淨。
場內。
真季此刻也正一手拿筆一手捧著筆記本,目光聚焦於這兩位部長的戰鬥。
看得出來,比賽行至後半場,幸村精市已經隱約占據了上風。
早就知道“神之子”這種非同尋常的稱號,可不是誰都能受得起的,且真季也能從肌肉比例等觀察出幸村精市優越的身體素zhì。但他那張臉實在是太具迷惑性了,總讓人覺得他似乎更應該是個天賦才華的藝術家。
事實以無可撼動地姿態證明了他的強大,不僅如此,傳說中曾罹患的急性神經根炎,也幾乎從他身上看不出一星半點了。更可怕的是,實際上他還沒有徹底痊愈,在如此境況下,都能一步步將超高校級的跡部景吾壓入下風。
加上剝奪五感的殘酷球風,絕對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真季在做賽前功課的時候從忍足侑士那裏獲取過獨家信息,他能痊愈到現在的地步,甚至還有跡部景吾的功勞。因為比之跡部景吾對手塚國光那堪稱“無微不至”的援助,他似乎隻是為幸村精市小小地牽了個線,所以很多人都並不清楚。聽起來不過舉手之勞,但是,如果不是憑借跡部家之財勢,這頂尖專家診斷的機會也可能成為咫尺天涯。
這簡直如同醫好了阿喀琉斯之踵,親自鍛就了一位所向披靡的強敵。
這一段刀光劍影的想法從真季的腦海中閃過,但她旋即失笑地發現,自己似乎無意間就陷入了陰謀論的思維方式。
這可隻是一場高中生的比賽而已,又不是以命換命的決鬥。
惺惺相惜到提供醫療幫助,也不是什麽自絕後路的聖母行為。
更何況對跡部景吾來說,他站定紅土場的未來微乎其微,很可能在高中結束後,他和幸村精市就不可能再在正式的賽場上碰麵了。這麽說來,與其說他給自己造就了一個難以戰勝的強敵,還不如說是在給那位他癡漢的手塚君添堵。
因為這兩位倒是很有可能在未來的世界公開賽上一決雌雄。
“立海大附屬勝!5-4!”
幸村精市又拿下一局。
他紫羅蘭色的柔軟發絲快要被汗水浸濕了,看來就算暫時領先,也沒能從跡部景吾手中輕yì討到什麽便宜。比賽間隙,他先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旋即抬頭與跡部景吾對視,目光中如同蘊含著海沸山崩的威勢。
真季上次在立海大附屬的校園裏見到幸村精市時,還覺得這位溫柔的部長似乎很難壓製住那位頗為鐵血強硬的真田副部長,但此刻這個念頭從她腦袋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一旦站到賽場之上,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跡部景吾沒有露出任何慌張,很快再度將比分追平。這兩人的對決堪稱是目前高中的最高水準,一般人大概隻能直觀地覺得“好厲害”,但因為榊太郎這些日子的指導,真季也能逐漸地摸索出些門道來,以她的觀察看來,現在跡部景吾的打法偏於保守謹慎,顯然他也已經意識到比賽的局麵並不利於自己。
他有著最一流的洞察力,對狀況的審視再精準不過。
原本持久猛烈的拉鋸過程中,幸村精市忽然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機會,出人意料地跳轉身體,一記抽擊球拿下一分,因為速度太快,幾乎讓人產生“跡部景吾根本沒辦法反應過來”的消極想法。黃色的小球從地麵上“嘭”得彈起,真季看到跡部景吾瞳孔放大,他的的確確是迫不得已地任這一分從自己手上丟掉的。
他雙手握拍的動作僵持了大概三四秒,好像被人強行用釘子捶入了十字架。
第一次見到跡部景吾被逼至如此,真季早就忘jì了筆記,雙手絞在一起,根本沒注意指甲在手背上掐出了不淺的印痕來,此刻更是身體無意識地向前傾,呈現出一幅隨時都能躍身而起的樣子。
“怕他會輸嗎?”
榊太郎聲線低沉,語氣絲毫沒有起伏,真季這時和場內的跡部景吾保持了一致,活生生反應了幾秒,才恍然大悟般地望向坐在她身旁的榊太郎,他依舊是抱著雙臂、不動如山的姿態,好似根本不擔憂跡部景吾的處境。
“那當然。”她先是下意識地說出最根本的想法來,因為這段日子和榊太郎的接觸比較多,也沒有純然是麵對老師的拘謹,“我沒有見過跡部前輩輸球……”
榊太郎沉默了一會兒,就在真季以為他剛才隻是順口一說的時候,榊太郎忽然將目光轉向她,“你覺得跡部輸了會怎樣?”
……監督比賽還沒結束你就這麽滅自家威風跡部他造嗎?
“輸了……”
真季梗了一下,因為冰帝學園一路順風地贏到了現在,唯一在關東大賽敗於立海大附屬的那場比賽她沒有到場,所以還真的很少有這個概念。算上她在帝光的經曆,就更少會考慮這個問題了。
真季向場內看去,他們說話間,跡部景吾已經回返底線進行防禦。他很快就擺脫了幸村精市的鉗製,再度投入戰鬥,雖然從策略上來說依舊處於保守,但誰也不能徹底磨去他的驕傲棱角。
實際上,她對跡部景吾算不上太熟悉。
初次見麵極其倉促,後來在部活中接觸雖多,但跡部景吾也和赤司征十郎一樣,幾乎沒在經理的職位任務內給她什麽特殊照顧,以至於已經過去了一個學期,真季的關係戶身份也沒有暴露。
真季能感受到他的善意,比如上次她隻不過是說了句太累了想吃意大利麵,跡部景吾轉眼就細心地找了一家米其林星級的意大利餐廳送餐上門。但比之從小混在一起的忍足兄弟,甚至是隻在假期見麵的赤司征十郎,跡部景吾無疑是陌生的,因為在她生命的前十四年,他們根本就不認識。
但既然談及跡部景吾,她就難免會將他與自己熟悉的赤司征十郎聯係在一起。
同樣出身名門,同樣天賦卓絕。
——“我從不知敗北。”
果然,無法想象,赤司征十郎會輸的樣子。
對勝利的勢在必得,幾乎是每一個赤司都與生俱來的瘋狂執念。真季自覺大概是母親的淡漠冷靜稀釋了這點,加上自己才華有限,可能算是個異類。但失敗的刻骨銘心,卻也幾乎是熔鑄在她的血脈當中的。
她野心勃勃的祖父赤司英輝在兄弟爭奪戰中一敗塗地,如同喪家之犬被掃地出門。
他不僅失去了金錢與權勢,繼而又失去了當年處心積慮娶來的妻子。
真季歪了歪腦袋,“……會崩潰嗎?”
她不知道祖母去世後,祖父是否崩潰到想要自殺過,但他的後半生的確是與之前的人生完全隔斷,等於是徹底否定了曾經的自己。
“他輸慣了,不用擔心。”
榊太郎語氣平靜,好似在談論“芥川慈郎今天睡了幾節課”這樣的小問題。
真季卻冷靜不能,伸手捂住嘴巴:“誰?監督你說的是誰?”
榊太郎一向緊抿的唇角此刻微微勾起,“跡部。”
“咦咦咦咦咦咦——????”
……怎麽可能?跡部前輩那個德性哦不不華麗做派怎麽也不像是勵誌典型啊他分明長著一張本大爺就是要開掛的臉啊!!!
榊太郎交叉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分神跟真季講話,“他在英國長大,至少在網球這樣的運動項目上,亞裔的身體素zhì,的確沒辦法和歐洲人硬抗,尤其在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差距非常明顯。”
察覺到真季疑惑的眼神,他又解釋道:“我是景吾的母親亞理紗的同學,你應該見過她。在景吾小時候,我就教他打過網球。”
那位日英混血的大美女,真季當然記得,這麽算來,跡部景吾隻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
她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與赤司征十郎不同,跡部景吾是在異質環境下長大的。
榊太郎沒有繼續打網球的話題,轉而談起了跡部景吾的其他糗事,“他小時候並不聰明,好強這點倒是沒變。長大之後確實比他父親要有天分,但也有不擅長的東西,就算拉丁語一學就會,但來日本上學之前,國文還考得很差,險些要留級。”
……留級?
就是說跡部景吾曾經可能和她做同級生???
一旦接受這個設定……真的好帶感啊特別是他要喊侑士忍足前輩耶畫麵太美!!
想到這裏,真季憋笑憋得嘴唇都皺成一團,原先傾身向前的動作也變成了靠在椅背上,雙手撐著板凳,兩隻腳都搖擺了起來,她抿嘴一笑,“嗯?原來是這樣嗎?終於證明我和景吾哥有血緣關係了,因為我小時候也不聰明,當然,現在也不聰明啦。”
她語氣輕鬆,語調隨著心情起伏,已經有點像是個在向長輩撒嬌的少女。
榊太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容,又再度將目光鎖定到跡部景吾身上。
他沒有講道理似地闡述所謂勝敗的意義。
現在的跡部景吾就是最完美的證據。
誰也無法打垮他。
真季也再度提起筆來,把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個細微的,機械的攝像機所無法記錄思考的動作都記下來。她依舊會在跡部景吾陷入苦戰的時候攥緊筆杆,因為放下了之前執著,此刻反而能全心全意地沉入到競技的跌宕起伏中。
因為“癡漢”的原因,真季這種愛熱鬧的性子早就把跡部景吾和手塚國光的八卦打聽了個清楚,當然也知道那場國中網球有名的雙部長之戰,跡部景吾以幾乎要廢掉手塚國光手臂的持久戰策略獲勝,卻為許多人所不理解,無法認可他不擇手段的冷酷。
不管是手塚國光的手臂,還是幸村精市的病痛,那都是比賽之前的既定事實。
一旦站上這個賽場,就必將全力以赴,劍鋒直指。
正是因為將所有的一qiē凝聚於這片小小的球場,才愈發具有使人淪陷的魅力。
尖銳的哨聲響起。
“7-6!立海大附屬——幸村精市獲勝!”
跡部景吾左手持拍緩步走到球網前,幸村精市的動作也沒比他快多少,他們兩人幾乎都耗盡了體lì,但握手時還是用上了這最後的氣力,以力度吹響了下次決戰的宣戰號角。
“冰帝!冰帝!”
此時應援團的呼聲也依舊沒有停止,盡管所有人的嗓音接近嘶啞,依舊有著衝破雲霄的力量。
在隨後的頒獎典禮上,跡部景吾代表冰帝學園接過了亞軍的獎杯。
回到休息室的路上,作為經理,真季本想認真觀察下大家的反應,但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她還記得黃瀨昨天提醒過她,今天是海常高校對戰桐皇學園,當即按下了接聽鍵。
接通後,沉默了大概四五秒。
那邊才傳來黃瀨小同學的哭腔,他抽抽噎噎地說道:
“小梅子……我們輸了……”
接著就是一陣哇哇哇的發泄。
可能是聽筒聲音開得有些大,冰帝學園這邊都有幾個人轉過頭來看她,真季趁勢一掃,發現自己這邊好像還真沒有人哭成黃瀨小同學這個慫樣,當然,他可能也隻是在電話那邊幹嚎而已。
真季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嗯,我們也輸了。”
“啊?是、是這樣嗎……果然給小梅子你打電話是對的……”
“啊???黃瀨你什麽意思?你下次想掛科想瘋了????”
“不是!不是!我這不是……呃……那個……找點安慰……那……”一看補課小能手居然要跟自己撕逼,黃瀨小同學開始飛速動用僅有的智商,“總之對不起啊小梅子!!!不要拋棄我嚶嚶嚶!!!下次寫真集免費給你一遝送人好嗎!!!”
黃瀨涼太拚了帥命描補中。
真季又抿嘴一笑,從黃瀨涼太口中聽到“我們”,就已經非常罕見了,不是“我輸了”,而是“我們輸了”。
看來被這種魅力所俘獲的,並不隻是她一個。
真季仰頭望向天空,輕聲說道:
“能來到冰帝,實在是太好了呢。”
這話在她講電話的過程中顯得有些沒頭沒尾,陽光灑落在她的睫毛上,仿佛因為這句輕語被凝凍在原地。忍足侑士走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除了早就聽出她是在和帝光的隊友打電話外,還正巧把她的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這句話他也說過,在來到冰帝的第一天,和跡部景吾第一次對戰後。
以前想不通的一個問題,一向隨拋隨走的真季居然會再度選擇成為經理的原因,現在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對真季再熟悉不過,別人或許覺得她隻是體育成績勉勉強強過關,很多女孩子都是這樣,並不稀奇。但實際上,她的母親年少時體弱多病多次手術,真季相比之下健康得多,小病都很少有,但奔跑在賽場上劇烈運動,她是根本不能嚐試的。
但她總能找到變通的辦法。
讓忍足侑士困惑的不是熟悉的變化,而是她的停留。
會迷上某種魅力,會默默地為它停住腳步。
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