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真季全神貫注投入球場,連忍足侑士鬢角邊滑落的汗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汗水接連不斷地滲落,一輪持續地對擊後,在忍足侑士快步上網時,真季看到他左眼極快地抽搐了一下,大概是汗水無意間落進了眼睛產生的刺痛。可以說,除了那次在校內排位賽裏跡部景吾的對決外,她還真沒見過忍足侑士在球場上流這麽多汗,而且她也深知以忍足侑士輕微的潔癖來說,他可不是那種天生熱愛流汗的熱血少年。那麽,目前這種狀況,天氣炎熱是一方麵,另外,看來桃城武對他來說,似乎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對手。
桃城武一擊重磅扣殺劈下,負責測速的瀧荻之介情不自禁地對數jù發出一聲驚呼:“天呐!比上次練習賽的時速還要快了17km!”
“啊嗯?”跡部景吾不為所動,“這點程dù?忍足還應對得來!”
常被跡部景吾稱作“冰帝天才”的忍足侑士果然沒有辜負上司的盲目信任,他手腕靈活轉動,一個漂亮的回擊,將桃城武的扣殺硬生生地打了回去。
“冰帝學園勝!4-4!”
“好球!冰帝必勝!冰帝!冰帝!忍足!忍足!”
應援團在此刻爆發出一陣高呼。
聲音幾乎要穿透雲層。
冰帝網球部足足有二百人,到了全國大賽這一關,其他部員就算沒有機會上場,差不多也傾巢而動。更不用說冰帝本來就有專業的應援社團,在應援團的指揮帶領下,以衝破天際的歡呼為BGM,冰帝學園甫一出場便氣勢如虹。又因為常年出席全國大賽的緣故,這千軍萬馬的陣勢可謂是都已經成了全國高中生網球大賽的標誌一景。初次來看比賽,隻要循著鼎沸的人聲,就能找到冰帝學園。
作為冰帝學園高等部的學生,尤其是網球部的經理,這壓倒性的應援聲勢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可換位思考一下,真季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對陣的另一方,被一麵倒的喝彩包圍,簡直要被蓋得毛骨悚然才是。
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
本來就已經失分,對方沸反盈天的喝彩更化作密集的箭雨,直讓人墜落地獄。
桃城武不見氣餒,好似並沒有被賽場氣氛左右,他用球拍砸了幾下自己的肩部,又抬眼和忍足侑士對視,他的聲色比忍足侑士要亮得多,本是充滿了少年人的意氣風發,但此刻卻帶了一絲慨歎的感覺,“果然,忍足學長你還是一如既往地難纏到讓人不舒服啊。”
看來桃城君比帝光的那幾隻嘴上積德多了。
換了紫原敦,八成要說“耶~~難纏,惡心,真想捏爆你哦”。
桃城武握舉起球拍,驟然直指忍足侑士,目光如炬,“不過,我可沒打算輸!”
不知是不是汗水蹭到了頭發上的緣故,忍足侑士的深藍色發絲在陽光下劃過一道閃亮的閃光,他本來也不是個嘴上留情的厚道人,“很棒的想法,抱歉的是,你恐怕不能夢想成真了,桃城。”
交換場地時,他和桃城錯身走過,這時兩人並沒有說話,但真季仍舊感受到了對撞的火花。這對忍足侑士這個看起來就全身沒幹勁、好似這樣那樣都可以的家夥來說,真是非同尋常。
看來他已經找到了這場比賽的意義。
真季一直認為,從本性上來講——
忍足侑士是個不折不扣的單打選手。
他有一套自己的評判標準,如果不能給予他需要的東西,比賽的輸贏,對他來說,完全是無可無不可的。謙也也不是個輸不起的家夥,他可以麵對自己的失敗,但隻要一站到賽場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落敗前放棄爭取的,這也所謂競技精神的核心要素。而忍足侑士很可能覺得這對“忍足侑士”沒有太大意義,甩手就把精力花費在琢磨怎樣隨便榨取一點價值上了事。
外界對輸贏的成見,早被他擋在心扉之外。
所以他極少會熱血上頭。
這種自成體係的家夥可不是百搭款,謙也和他隻打了一次雙打,被他氣得腦袋冒煙直接鬥毆。向日前輩倒是因為天真跳脫,不跟他一般見識,還算是冰帝的固定組合之一。但說實話比之鳳長太郎和宍戶的組合,他們這倆雙打前輩,瞬間就被甩了幾條橫濱大街。
忍足侑士和向日嶽人的組合,主控權一直在忍足侑士的手中。
向日嶽人曾被忍足侑士以7-0壓倒性地擊敗正可以證明這點。
所以他們可以組成實力不俗的全國級雙打,戰績不會騙人,前兩回合的比賽,忍足侑士和向日嶽人都以大比分順lì取勝,但他們永遠也達不到頂尖區間,因為沒辦法渾然天成地在網球上心意交通。
真季並不算特別專業,隻以她目前的經驗來看,雖然向日嶽人和日吉若平時經常打著打著就演變成不共戴天,但其實作為雙打的成長空間要大得多。
她也從榊太郎製定的訓練菜單中尋找到了這一蛛絲馬跡。一方麵,忍足侑士和向日嶽人的雙打訓練一直隻停留在維持穩dìng的階段,以便隨時可以成為戰力;另一方麵,有意識地強化尚未成熟的向日-日吉組合。當然其實這位身為接班人的日吉若少年自己也更傾向於單打,但沒辦法,冰帝的雙打資源比之其他強校的確是處弱點,就連現在名聲斐然的鳳-宍戶組合據說還是在偶然中誕生的。
這或許也是當時在初等部時,榊太郎建yì忍足侑士嚐試雙打的原因。
即使預測到極限,也要在現有的條件中尋求效率最大化。
真季之前一直聽說榊監督隻相信絕對實力,對排兵布陣不感興趣,似乎頗為冷酷不近人情。或許短期的排兵布陣,比如琢磨出戰序列這樣的巧力,他的確不屑於耗費心力。因為他更相信平時潛移默化打下的基石,也因此拒絕對失敗的過多解釋,慘敗就是敷衍塞責的鐵證。就像真季聽說過的,他們國三的那次,如果不是跡部的求情,宍戶亮可能早被榊太郎逐出正選了。
他真是自己的賭徒父親赤司真史截然相反的類型。
絕不邁出未經深思熟慮的一步,果然有被稱作黃金單身漢的定力。
最終比分被高聲報出。
“7-5!冰帝學園——忍足侑士獲勝!”
和桃城武握過手後,忍足侑士緩步走出賽場。
真季咧嘴一笑,“一場惡戰?”
“好吧,雖然這樣說,嗯,遜斃了,但無可否認。”
不知是不是耗費了大量體lì的緣故,忍足侑士此刻的聲線簡直低沉得犯規。
他本來就已經是男性中的低音炮了,此時聲帶的幹燥沙啞與潮濕迷蒙的汗氣交相混雜,如同激發出了新式的化學反應。加上他已經累成這個熊樣了,還有心思借隊友的口頭禪來耍機靈,語氣中的玩世不恭又趁機與硬件上的磁性低沉絞成一團。
——簡直在用鈍刀子銼磨真季那敏感的耳朵。
好在他很快地閉了嘴。
忍足侑士接過她疊好的濕毛巾,不同於之前的順序,他這次先把額頭的汗水一氣兒抹掉,這才拿起水杯好好地灌了一大口,將失落的水分都補充回來。真季素zhì過硬,轉眼遞上一條已經折了三道的幹燥毛巾,忍足侑士信手向後甩去,就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指導席的位子有限,加上就算跡部景吾上場空出位置來,他也不好在監督身邊擺出放鬆的散漫姿勢來,幹脆走到後麵的選手席上一坐,等著看跡部大爺大發神威。大概是真的累慘了,就算又和向日嶽人混在一起,忍足侑士也沒有力氣多說幾句話。
真季也轉而把目光緊緊黏在走上球場的跡部景吾身上,但旁人不知道她怎麽一時之間這麽認真,目光專注到向日嶽人都偷偷跟忍足侑士嘀咕了一句:“我勒個去,侑士怎麽辦!我言之有據地認為自己的眼睛已被閃瞎!幫我問問跡部這算工傷嘛!”
忍足侑士仰頭又喝了一口水,“工不工傷我不知道,但是,嶽人你一定要問的話,我可以幫你搭線,讓謙也介紹你跟白石做朋友。”
剛才還叨叨叨的向日嶽人匪夷所思地問道:“啊?為什麽?”
他什麽時候表xiàn出對白石藏之介的興趣了?!扒拉老鄉亂介紹也要給個理由吧!
忍足侑士偏頭看了他一眼,“讓你跟他學點關於植物常識。”
“哈?侑士你腦子壞掉了?”
透過鏡片看去,忍足侑士的目光慈祥得如同在看死人,“不然你怎麽計算,明年你的墳頭,草有多高呢?”
向日嶽人:“……”
此時,站在賽場中央的跡部景吾一聲響指令下。
“冰帝必勝!跡部必勝!冰帝!冰帝!”
如同一息狂風從跡部景吾的指尖飛旋而起,扶搖直上,瞬間橫掃了整個會場。
站在忍足侑士和向日嶽人身後五步遠的宍戶亮無奈地擦了擦汗,他們對跡部大爺這騷包愛好早已經無動於衷了。但抬頭間他看到統一製服的冰帝學園應援團旁有抹不太一樣的顏色,原本隻是因為差別而掠過一眼,但覺得有些熟悉後,又定睛一看。
一個紅褐色頭發的女孩剛放下手機,她沒有發現有人在看她,所以自顧自地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像是剛剛做了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宍戶亮思索了幾秒鍾,又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坐在指導席上有條不紊整理毛巾和水杯的真季,有些遲疑地朝身邊的鳳長太郎說了一句話,因為加油聲實在太大,估計也隻有鳳能聽到。
“果然又來了啊。長太郎……你看那邊,是不是那個……北園?”
與此同時,真季感覺自己的口袋裏傳來一陣振動,由於太過突然,撓得她腰癢癢的。她掏出來一看,才發現是忍足侑士的郵件提示音。選手上場之前會把累贅的東西暫時交給她保管,剛才一時之間忘jì還給忍足侑士了。
From:北園壽葉
設置了鎖屏,所以真季隻能看到來信者的名字。
完全陌生的名字。
……這是個女生的名字吧?
真季腦中劃過一道亮光。
——解開它。
忍足侑士的鎖屏密碼是惠裏奈大人的生日,對她來說易如反掌。但真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並沒有偷看別人手機的猥瑣愛好,要說她為什麽會冒出這種念頭?
果然是因為忍足侑士嘴上雖然溜,對待女孩子也很有一套,拒絕告白不少,但基本上沒有少女對他反目成仇,算是冰帝學園裏最“紳士”的一位。畢竟跡部大爺不假顏色,向日嶽人懵懵懂懂,宍戶亮脾氣略衝,鳳長太郎容易害羞,日吉若倒是和忍足侑士一樣常讓人摸不清他在想什麽,但是對女孩子方麵倒還沒有他對靈異事件的精通度高。至於芥川慈郎前輩……真季覺得女孩子們比之愛他更喜歡投喂他……
也隻有忍足侑士憑借紳士風度與對距離的熟練掌控而遊刃有餘,在招收女經理時也沒出一點亂子,反而讓網球部的風評更上一步。
但實際上,憑借真季這小半年對他的觀察,忍足侑士根本沒和什麽女生有過深入來往,更別說交換郵箱地址了,畢竟這樣很容易打破他最擅長維持的“距離感”。
……她隻是因此感到好奇吧?
真季站起身來,走到忍足侑士麵前。
向日嶽人正掐著他的脖子,也不怕被記者拍到“冰帝學園啊同室操戈為哪般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的畫麵,還是真季這麽一過來,嶽人少年才氣哼哼地給麵子大發慈悲地饒了忍足侑士一命。
“有郵件。”
她梗了一下,其實直接說把手機還他就好了,說是知道有郵件的話,就肯定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了。
真季自認為並不是個容易害羞扭捏的少女,當年黃瀨涼太和桃井五月偷偷討論說她暗戀綠間真太郎,還被綠間逮了個正著,而且他並沒有像平時看到不順眼的事就嚴厲嗬斥那樣冷酷地對待他們,這個反應被帝光愛情專家黃瀨涼太分析為“令人玩味的默認”。
不熟悉綠間真太郎那糟糕愛好的人,很容易被他高大嚴sù的外表所吸引,他在帝光的人氣雖然比不上絕對王者赤司征十郎和少女殺手模特君黃瀨小同學,但也是居高不下的。
本該對這等待遇感到喜大普奔的真季少女,第一反應就是甩了兩計白眼。
接著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地幫這倆少女心爆棚的家夥去逗綠間真太郎。
對待忍足侑士似乎也沒什麽特殊待遇,就像她當時不懷好意地煮了一鍋好吃得不行的紅豆飯,慶祝他被少女們包圍一樣。
但此刻忍足侑士的手剛碰到手機,她就直接鬆了手,差點讓這支惠裏奈大人送他的新款手機蒙主寵召。
她轉身幾步就回到了指導席。
在裁判的宣布下,跡部景吾的比賽正式開始。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被拋起的黃色小球上,這場單打一的比賽可決定著哪個學校能拿到決賽的入場券。
一小時二十分鍾後。
全國大賽半決賽,第二球場的勝利者——
最終歸於冰帝學園。
成功晉級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