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季泡在浴缸裏,忽然半張臉沉入水中。
呼出一口氣,嘟嚕嚕冒出一串水泡。
五秒後,浮出水麵,伸出爪子,抓來手機。
要說平時她絕對沒有帶手機進浴室的不良習慣,但今天等她邁進溫暖的泡澡水中,才發現手機已經赫然擺放在浴缸旁的置物架上了。
在毛巾上蹭了一把,她又一次翻看起自己和母親梅垣清和之間發送的郵件來。這種愚蠢無比的行為她今天放學後已經重複過無數次了,簡直要把她們之間的往來都背下來了。
怎麽會沒發現呢?自從說過有位日本先生送她去醫院之後,梅垣清和的業餘活動才多了起來,時不時地就去喝個咖啡,看個演出什麽的,虧真季還以為她是聽了自己讓她保重身體放鬆心情的話,才和同事一起出去的!
誰能想到這位好心的日本先生居然是冰帝網球部的監督榊太郎?!
真季之前是聽跡部景吾說過,網球部的監督之前一直在英國,但是完全想象不能,居然能和自己的母親扯上關係。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看到梅垣清和還說過有位日本女士給她指過路……真季想了一下啊她還認識在英國的日本女士嗎?
……好像真的認識。=。=
跡部景吾的母親跡部亞理紗啊。
……別告sù她世界那麽小指路的正是跡部夫人啊!!!
真季一直知道自己的母親非常美,用作手機背景圖片的那張照片上的姬發式,也是真季一時興起幫她剪的。她對不在意的事情向來是托付給親近之人,完全由著真季來。
剪完之後,梅垣清和俯身拂去落在裙子上的碎發,睫毛低垂,濃密得如同一把搖擺的檜扇。
如同竹取姬身披天之羽衣從古老的物語中降落。
真是完全不負“清和”之名。
那飄舞著漫天櫻花的清麗四月。
身為文學教授的外祖父在這個名字中寄寓著自己最美好的期望,但他大概不會想到,自己和妻子那深厚的人文素養,完全被養女梅垣和美所繼承。而這個姍姍來遲的小女兒,除了這欺騙性的美麗外貌,和風花雪月是完全不搭邊。
這可能也與外祖父母雙雙因車禍過世有關。
剛剛成年的梅垣和美撫養體弱多病的六歲小妹妹,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頗有名望的學者,但一心治學,留下的積蓄並不算豐厚。藏書雖多,可都是他們畢生的心血,不到萬不得已,姨母梅垣和美是不願意變賣的。可還要支付梅垣清和的醫藥費,剛開始做記者的那幾年,她幾乎是不要命地去工作賺錢。
幸虧外祖父母的人緣相當好,有很多舊友都願意伸出援手。
真季有聽姨母說過,母親梅垣清和是個非常好養的孩子,從沒讓她費過心。
冷靜而單純,聰明得不像樣。
誰能想到她居然在十六歲那年做出一件大事來,真季隱約知道,大概是一場醉酒後的意外導zhì那對不省心的父母結了婚。
和外祖父母是朋友的是倒不是自己的祖父赤司英輝,而是那位也未曾謀麵的祖母赤司世理。因為這層關係,母親梅垣清和從小就認識比她大五歲的父親赤司真史,梅垣清和很少談及這些事情,真季還是能猜到她甚至可能從小就喜歡自己那個混蛋父親,不然也不會那麽早就結婚,即使有那種電影裏才有的狗血意外,如果她不肯的話,是走不到那一步的,姨母梅垣和美也絕不會同意的。
原因嘛真季倒是不清楚,畢竟她的智商和母親梅垣清和有斷層性的差距。
誰知道這些天才的情商被什麽啃了啊!
真季憤憤地在水裏拍了一把,水花四濺。
說實話從理智上來講,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並不適合。母親梅垣清和內心單純,又是個科學家,思維方式極其理性,甚至到了沒有把握的話絕不說出口的地步。而父親赤司真史完全是個浪蕩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敵人絕對如春風般沁人心脾,玩世不恭的賭徒性格,偏偏又死不要臉,跟塊牛皮糖一樣,鬥不過別人也非得把對方惡心死。
對於母親梅垣清和來說,赤司真史過於不可靠。
對於父親赤司真史來說,梅垣清和則太過寡淡。
而且兩人當時一個16歲,一個21歲,這麽年輕,又都不是成熟的性格,要在一起生活,分明慘不忍睹。
母親以後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她沒有具體的概念,因為梅垣清和大概隻單純地喜歡過赤司真史。而父親赤司真史喜歡的類型,她卻是知道的,他和堂兄赤司征臣一起長大,一直偷偷暗戀日後成為赤司征臣妻子的赤司詩織。
真季長大後才從閑言碎語中偶然得知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她也很喜歡赤司詩織,這位溫柔的女性幾乎滿足了她對母親的所有幻想。品位高雅而蕙質蘭心,對生活充滿熱愛,有種不可思議的包容性,讓人覺得犯了任何錯誤也沒有關係,因為隻要有她在,就永遠有一灣足以棲息的不凍港。
賭徒赤司真史會暗戀這樣的年長女性,實在是再合理不過了。
但赤司詩織終究嫁給了他的兄長赤司征臣,赤司真史在次年與梅垣清和結婚。
赤司詩織去世那年,真季的父母簽下了離婚屆。
大人的世界……還真是難懂啊。不對!這些人分明都是年少時的孽緣,啊?你們為什麽不好好學習呢,以為是少女漫畫嗎,學習君可是會哭的!所以說,小孩子就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長大了再想不好嗎?看侑士的父母,人家就是長大了再談戀愛,也沒差哪點兒啊!醫生和記者一見鍾情耶!再浪漫圓滿不過了好吧!!!
覺得一團亂,想到最後,真季少女都隻顧著憤怒地吐槽了。
……算了這些大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煩好了!
就算自己平時再怎麽照顧梅垣清和,她也終究是自己的母親。縱然真季認為她仍舊過於單純,但這麽多年了,還經曆過赤司真史那種招蜂引蝶的混蛋,怎麽也比真季自己要成熟一點了。
畢竟因為父母的慘痛教訓,和跳脫的外表不同,真季是個切切實實的反戀愛派。
啊不至少是反早戀派,所以在帝光合宿時,他們聚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真季抽到了“說出你暗戀的人是什麽樣的”真心話卡牌時,她真心得不能再真心地說沒有暗戀的人,但彼時陷入“熱戀”的桃井五月根本不相信,熊抱住她非要她說實話。
為了防止自己醉在五月少女溫暖的歐派中,真季隻能胡說八道了。
這種生死關頭(要被悶死了),缺氧的真季連生造一個人的本事都沒有了,幹脆撿了個熟悉的人複述出特點來。
——戴眼鏡、高個子、冷靜、神經質。
她當時是萬萬沒想到,分明說的是忍足侑士,但現場居然還有一個鬼知道的莫名契合之人——綠間真太郎。本來這也是起個哄哄笑一把的事情,但不知道五月和黃瀨在背後達成了什麽詭異的共識,事後竟然說自己既然能下意識說出這樣一個人來,就肯定不是偶然,理由是失控時的感情更為真實。
五月陷入戀愛智商為負五,黃瀨小同學是個逗比,他們能言之鑿鑿地得出這個結論,真季雖然哭笑不得但可以理解。
但誰知道他們兩個躲起來偷偷分析“小梅子暗戀綠間”的心路曆程時,居然被綠間真太郎抓了個正著。真季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傲嬌綠間居然沒有炸毛反對,她反正是不會相信綠間和自己是“雙向暗戀”這種鬼的,難道是因為早間占卜說雙魚座和巨蟹座堪稱天作之合的緣故嗎?!
……好吧對綠間這個神棍來說的確非常特別的有可能。
真季磕磕碰碰地把手機甩到置物架上,然後又嘟嚕嚕地吐了幾次泡泡,這才從水中站了起來。雖然剛才腦子一團亂,但身體在溫暖的水中卻極為舒適,感覺全身的毛孔都歡快地張開了。她擦好頭發,又穿上了睡衣,收拾好浴室,手都搭到門把上了,才想起手機還扔在裏麵,走過去拿起來,隨手一按,卻發現由於她精神病般地來回看郵件,現在手機已經沒電了。
本來她也不太會去想這些事情,今天是被這位榊監督拋了一記重磅炸彈的緣故。
榊太郎和赤司真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辦公室裏雖然有辦公桌和接待客人的沙發,但榊太郎一直都是站著與真季講話的,看得出他是力圖以平等尊重的姿態來跟真季交流,而非利用老師的天然優勢。
西裝筆挺,一絲不苟,如果非要形容他的著裝風格,真季大概要用“低調的奢華”這種詞。她畢竟在赤司家蹭過赤司征十郎的精英課程,就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看個熱鬧的水平還是有的。隱隱看到他的腕表,估計也不是真季自己買得起的那種。
之前雖一直沒見到本人,但真季已經聽了一耳朵八卦,這位榊監督在冰帝也堪稱是校園傳說。關於他具體是做什麽的倒是說不清楚,唯一確認的就是他在冰帝身兼網球部監督和音樂教師的職務,但坊間傳說他是億萬富翁,當老師純屬興趣。
這點倒是看得出來,畢竟真心靠老師這職業吃飯的話,也不敢曠工一個多月。
真季受夠了赤司真史的敗家行為,可也不至於被億萬富翁這點迷惑到,畢竟雖然現在混得不太妙,但祖上畢竟是闊過的,嗯,其實現在也很闊,不過不是自己家就是了。
細心穩重、嚴sù謹慎、注重格調,這大概是榊太郎目前給真季留下的印象。
拿著耗光電的手機在客廳站了大概一分鍾,真季把鑰匙塞到睡衣口袋裏,然後跑到隔壁去敲門。忍足侑士很快過來開了門,他還沒有換衣服,應該是還在寫作業,見到真季頂著半濕的頭發站在門口,忍足侑士了然地說道:“有什麽吩咐,願意效勞。”
“哎?”真季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自己還沒開口呢。
忍足侑士一麵歡迎她進門,一麵漫不經心地解釋道:“你今晚差點把青花魚烤成鰹節,我可不是謙也那個單細胞。”
雖然早就猜到真季應該是有什麽心事,剛才他以為她不想說,所以就沒追問。既然頂著濕頭發跑過來,肯定並不是來找他擦頭發的,想必有什麽事情要幫忙。
但他沒想到真季的要求格外簡單。
“把手機給我。”
難得看到真季心神不屬的樣子,料想她現在也不會無理取鬧,所以忍足侑士很爽快地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她。
……不過請別擺出一副追查外遇的凶狠表情可以嗎。
解鎖密碼完全擋不住她,知道忍足侑士一貫喜歡用忍足惠裏奈的生日做不那麽重要的密碼,真季雖然是第一次用他的這個手機,還是無障礙地就開始撥號了。
那邊接起來的速度還算快。
“嗯?忍足,我在忙,有話快說,少講廢話。”
“晚上好,景吾哥。”
這次喊得比上次順口多了。
居然是打給跡部的?忍足侑士有些吃驚,但接下來的談話更讓他跌破眼鏡,真季竟然在跟跡部景吾打聽他們監督榊太郎的事情,而且打聽的還是監督的私人情況。她還真是找對了地方,網球部的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對榊太郎的了解也僅限於監督自己透露的信息。
網球之外,也隻有擁有絕對音感的鳳長太郎頗受榊太郎的青睞,榊太郎甚至親自過問過鳳長太郎的未來規劃。如果不是鳳更想繼承家業,估計現在都可能成為監督在音樂方麵的關門弟子。
至於忍足侑士他……雖然被欽點參加過男低音獨唱,但忍足侑士記得更清楚的反而是自己的小提琴水平被評價為“嗯,一般般”這件事。當然,他也有獨特的自我安慰技巧,畢竟據傳監督是能夠擔任國際音樂比賽會評委的人,他評價的一般般至少也是合格線以上嘛。
看得出跡部根本沒有追問原因,直接就說出了真季想要了解的信息。
倒是真季自己最後說道:“是榊老師說他在追求我的母親,我隻要確認榊老師是可以信任的人品就好了。”
言下之意是,她無意幹涉母親的戀愛。
真季是站在玄關打這通電話的,忍足侑士和她的距離,不超過三步。
但聽完之句話後,那熟悉的感覺又浮上心頭,仿佛劃開了一個天地的距離。果然如此,就算是至親的母親,她也不會強行綁定自己的感情。
忍足侑士其實一直認為真季是個薄情的人。
當然,她愛笑,有非常多的朋友。感情多少雖有差別,但他總感覺本質上講,沒有誰是真正特別之人,父母也不例外。有很多的愛好,總是興致勃勃地嚐試新鮮事物,但同樣的,隨時可以自由地拋諸腦後。
她一直在逐風而舞。
不會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