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麵帶急切,素來古井無波的臉上泛起了難得的焦躁;緊緊地抓著輪椅扶手,手背上青筋直冒,甚至隱隱能夠看到那額頭上冒出的細密汗珠。
“怎麽會這樣?”顧瑾汐薄唇緊抿,眉頭緊皺。
顧子騫同樣麵色沉沉,一雙狐狸眼微微眯著,眼底煩著若有似無的精芒,“剛發生那樣的事情,他應該不會跟耿家的人一道的。”畢竟耿家的人利用謝瑋來做他們的遮羞布,甚至在明知道耿氏跟耿亭勻之間的關係,在明知道耿氏未婚有孕的情況下,依然選擇了她來跟謝家聯姻;更甚至,在婚後耿氏跟耿亭勻還保持著那樣的關係。別說是他,誰都沒有辦法相信耿家的人是不知情的;可是他們卻仍舊選擇了隱瞞,單單是這一點就無法原諒。
“嗯!”顧瑾汐聞言微微頷首,抓著謝逸的手臂,“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可不要輕舉妄動。”這些年來那個人之所以對謝家如此容忍,完全是因為謝安識相,主動辭官致仕,朝堂上更是從來不拉幫結派,這才讓那個人漸漸的失去了戒備心,讓謝家有了這麽幾年能夠喘口氣。
謝逸何嚐不明白,他雙眼都已經呆愣住了,就這麽怔怔地看著不遠處,雙唇血色全無,“不,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縱然兄弟兩地分隔多年,但彼此是什麽性子都明白。或許謝瑋本身並沒有想要跟耿家再有什麽牽扯,但是如果在半路上耿家真的遇上了什麽,他也是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然對耿氏這個枕邊人並沒有感情,對謝煜和謝琦同樣是氣多餘愛,但真的一丁點兒感情都沒有嗎?別說是謝逸,任是誰都不會相信的。
“我會讓下麵的人沿途查看的。”顧子騫開口,畢竟是行商,手底下的人雖然雜多但這種時候還是有用的。
謝逸搖了搖頭,抬眸瞧著顧瑾汐和顧子騫,“那個人是我的大哥,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親自去看看,我不放心!”
“可是……”顧子騫還想再說什麽。
顧瑾汐卻是冷哼一聲,“夠了別說了,他既然這麽急著想去送死那就讓他去!”以那個人的性格,在收拾掉耿家的同時再順手殺掉謝逸,那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她瞪著謝逸,“就你兄弟義氣,就你手足情深,當別人的心都是石頭長的,都鐵石心腸了嗎?”
“……”謝逸聞言,終於是沉默了,薄唇微微嚅了嚅,可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像是嗓子眼兒被什麽給堵住了般,閉上眼深吸口氣仰靠在輪椅上,“那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我能怎麽辦?”恨自己的雙腿無能,他更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察覺到大哥的反常。
看到幾個小輩這麽的糾結,原本麵色難看的謝安等人更是眉頭緊鎖,謝瑋雖然不告而別,但隻是去麗城看看,又不是生離死別,至於這麽的……
不,不對,生離死別。
謝安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瞧著謝逸,眼底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視線掃過同樣麵色沉凝的顧子騫和顧瑾汐,眼底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逸兒,你們,你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謝逸雙眸緊閉,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顧子騫同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唯有顧瑾汐,看似麵無表情,可熟悉自己的女兒,此刻她越是平靜,越是鎮定,怕是事情就越嚴重。蘇怡輕輕地扯了扯顧瑾汐的衣袖,艱難地從嗓子眼兒上擠出幾個字來,句不成句,“汐,汐兒?”
“謝大人當年會在年少正盛時辭官致仕是為了什麽?”顧瑾汐並不回答,隻是低下頭,聲音仍舊空靈婉轉,隻是其中透露出來的意味卻讓謝安深思。
蘇怡瞧著謝安那難看的麵色,頓時開口輕喝道,“汐兒,你胡言亂語什麽,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別管。”當年的事情雖然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總歸是人家的傷心事。
“……”謝安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朝蘇怡搖了搖頭,“不妨!”隻是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卻是再默默的沉思,旁邊沉默的陸氏卻好似靈光一閃般,猛然抬手捂著唇,雙眸瞪著顧瑾汐,像是恨不能將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一般,“顧丫頭,你的意思是,你……”
“難道阿瑋有危險?”謝安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轉頭看著旁邊沉默的謝逸和顧子騫,“阿瑋會有危險,是不是,是不是?”
謝逸閉上眼深吸口氣,然後抬眸看著麵色愣怔的謝安和帶著濃濃擔憂,麵帶緊張的陸氏,良久才開口說道,“以那個人的性格,你們覺得他會放過耿家嗎?”不管耿家的人知不知道他時背後的黑手,這件事情都是由耿家的人經手的,如果到時候露出了什麽馬腳或者留下了什麽蛛絲馬跡,皇帝的臉還要不要了?所以耿家的人,至少這次到涼都來的人都必須死!
“如果隻是針對耿家,那你大哥應該是沒有危險的。”陸氏聞言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稍微放下了些,謝瑋如今對耿家那可是恨得牙癢癢,應該不會跟他們一起的。
“從涼都到麗城隻有一條路可走,就算大哥不是刻意跟他們一道,也總會遇上的。”謝逸的麵色沉沉,不敢抬頭看謝安和陸氏,向來古井無波的眸此刻已經黑暗沉沉,“而且以大哥的性子,如果真的看到耿家人有難,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
“那……那……”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自然是最了解的。謝瑋雖然平日裏寡言少語但性格絕對是很好的,善良沉穩;縱然對耿家再恨,怕是也沒有理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追殺的,如果真的那樣,想到這裏她甚至已經不敢再往下想。
陸氏的心早已經是提到了嗓子眼兒,薄唇開開合合好幾次卻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她是如此,旁人又何嚐不是,誰的心裏又真的好受了。
謝逸閉上眼深吸口氣,“放心,我會讓下麵的人行動注意些。”
“我讓莫雨跟你一起吧。”顧子騫略微思忖,現在不告而別的人是謝瑋,的確他們並沒有多少感情,但如果真的將心比心;如若不告而別還隨時會遇上生命危險的人是大哥或者二哥,怕是他和妹妹早已經坐不住了,哪裏還能如謝逸這般。
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麽,隻看著謝逸,“讓藥老去吧,他的功夫不弱,這些年外麵認識他的人怕是已經不多了,比你終究是要低調一些。”謝逸的目標實在是太大了,坐在輪椅之上的公子哥,整個涼都出了除了謝逸就再沒有第二個。
“……好!”謝逸點了點頭,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他深吸口氣閉上眼,自己這雙腿的確是個拖累,原本是可以好起來的,偏偏卻是每次都棋差一步。想到這裏他低下頭,或許自己上輩子作惡太多,這輩子老天爺注定了要他就此在輪椅上一生吧,深吸口氣,再抬起頭時,眼底又是清明一片,看著顧瑾汐,語氣透著幾分涼薄,“現在謝家正是多事之秋,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你們最好也少過來走動。畢竟那個人的心思……”
現在的蘅蕪苑顧家可不是往日的顧國公府,對付起來,於那個人來說根本不用花太大的力氣。
顧瑾汐薄唇微微抿了抿,“嗯,這件事情我會注意的。蘅蕪苑有秦睿在,隻要秦睿不倒,那個人想要對付蘅蕪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我認識的顧瑾汐可從來都不會甘心將自己的安全交到別人手上的。”謝逸對秦睿說不上什麽感覺,好感?或許有一點,整個秦氏皇族他看得上的男子秦睿算一個,秦嵐勉勉強強。隻是皇族的男兒素來慣會偽裝,秦嵐這個人的表現,還有些差強人意。
“既然有人心甘情願地送到手上給我利用,幹嘛不用?”顧瑾汐卻是眉梢淺揚,斜睨了謝逸一眼,將自己的安危交到別人的手上嗎?不,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或許對他們而言,自己對秦睿的了解並不深,甚至知道得並不如他們來得多;但有些方麵,她卻自認比他們知道得更多;比如說歡哥哥,比如說大師兄,更比如說秦睿體內被壓製多年卻始終不得解的西楚皇室秘毒——一夢千年!
在他們看來或許秦睿同樣姓秦,同樣是秦氏皇族的男子,但是她顧瑾汐卻知道,秦睿和那坐在上位的人,矛盾怕是早就已經不可調和了。不,不知是那個人,猛然像是想到什麽,顧瑾汐低下頭,嘴角微微勾著,怕是還要加上那個傳聞中寵溺幼子的太後娘娘!
看著這樣自信的顧瑾汐,謝逸在心中搖了搖頭,倒是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了,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知你素來是極有主意的,隻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就好。”
“……”顧瑾汐隻是微微笑著,卻並不點頭,也不搖頭,轉頭看向仍舊眉間透著濃濃擔憂的蘇怡淡淡道,“時辰不早了娘,我們也該回去了。”
蘇怡聞言,眉宇微微顰蹙著,瞧著始終沉默的謝安和陸氏,“汐兒……”
“有些事情來日方長。”顧瑾汐低下頭掩去眸底那瞬間劃過的一抹暗色,語氣似乎透著幾分意味深長般,抬眸看著那雙手拉著蘇怡手臂臉上帶著濃濃不舍的陸氏,還有雖然麵色不改可卻能從他眼底看到挽留的謝安,轉頭望著那漫步天邊的白雲,深吸口氣語氣堅定,“世事無常,時局動蕩,這天下已經快要不太平了。”
那樣帶著感慨又透著豪邁的語氣,分明隻有十二歲,分明容顏稚嫩,可卻好似曆經滄桑般,看透世事,無欲無求。不,或許不該是說無欲無求,她求的不過是家人康泰,不過是順遂無虞;隻是這樣簡單的要求想要達到,真的太難了。
“的確如此!”謝安低下頭沉沉地歎了口氣,在心中感慨如果顧丫頭身為男兒,怕是成就必定不輸謝逸,隻可惜了;不過身為女兒也未嚐不好,“那個人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可是……我們都已經半條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未來的天下是你們的天下,財富權利雖然喜人卻也炙手,過眼雲煙爾爾卻始終有人看不透。你們能如此想是最好,都道是亂世出英豪,可我卻希望你們懂得,很多時候,平凡才是福氣!”
“隻可惜,這世間能夠看透這一點的人……並不多。”顧瑾汐朝著謝安淡淡一笑,“時辰不早了,怕是小子安醒來又要哭著找娘了,那我們今天就先告辭!”
“恕不遠送!”謝安的語氣不鹹不淡。
縱然聽不懂顧瑾汐後來所說的那些話,可時局動蕩,天下快要不太平了這兩句話她卻是能夠聽清楚的。那天謝家的情況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偶爾出門也聽到人們議論過,轉頭看著皇城中心的方向,那個人合該是不開心的吧。
手握權柄,誰讓他一時不開心,他就可以讓誰一世都不安心。說得,可不就是現在的他們嗎?蘅蕪苑顧家,謝家;想到這裏,她的胸口泛著疼痛,她真的不懂,上天為什麽要這麽折磨他們,每次,每次都再以為要柳暗花明,終於能夠擺脫那些煩躁事情的時候,就都會出現一堆又一堆的讓人不安的事。
從謝家出來,沿途似是發覺了蘇怡的反常,顧瑾汐難得的開口安撫了她幾句。後來回到蘅蕪苑直接將人扔給了傷口愈合情況不錯,隻待過兩日就能徹底痊愈的顧淮。畢竟有些話顧淮說起來比他們這些做兒女的要方便得多,蘇怡也更能聽得進去吧。而她,自己則是回了淺閣,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她真的是太累了,太累了。抬手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顧瑾汐的眉宇始終緊緊地顰蹙著,發現顧瑾汐麵色有些不對勁,;顧子騫也自然而然地是跟了過去。
“三哥還有話要跟我說?”顧瑾汐雙手捧著茶杯,眉梢淺揚瞧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顧子騫,語氣清冷,透著幾分讓人猜不透的神色。
顧子騫低頭,輕輕地呷了口茶,深深地凝著顧瑾汐,眸色深沉透著一股莫名的打量;那樣的眼光,帶著無比的穿透力好似能夠看穿顧瑾汐的內心一般;看得顧瑾汐隻覺得心裏發毛。那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是當初她剛重生的時,對柳姨娘和顧瑾瀾的態度突然發生轉變的時候。難道自己露出了什麽破綻?顧瑾汐低下頭細細思索半晌,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的端倪,重生是自己的秘密,是不足與外人道的,她更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過,他沒理由會知道的。
“……三哥,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顧瑾汐嘴角微微扯了扯,臉上的笑意顯得有幾分勉強,連日連月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她重傷之後身子甚至來不及好好調養,所以麵色始終是蒼白著的,那樣的模樣瞧得顧子騫隻覺得胸口揪疼著。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夠將麵前的丫頭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她能夠如涼都所有的大家閨秀般,隻需要繡花作樂,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顧子騫順手將已經見底茶杯放到旁邊的小幾上,深凝了顧瑾汐好久才輕輕地歎了口氣道,“好幾日沒有去看大哥了,我們去飛雲閣瞧瞧?”
“也好。”顧瑾汐並沒有追問,誰沒有點秘密,正如顧子騫從來沒有逼問過她,他不說,自己也隻當不知道罷了。
飛雲閣。
當顧瑾汐和顧子騫到的時候,院子裏空空蕩蕩的;往日裏那三名經常坐在院中的湖心小亭裏討論顧子齊的身體,討論解毒方案的太醫竟然沒有絲毫的蹤影。甚至連平日裏灑掃的,負責照顧三位太醫飲食起居的下人也都全都消失不見了般。
一股莫名的不祥氣息,撲麵而來。
顧瑾汐眉宇微微顰蹙著,抓頭瞧了顧子騫一眼,他同樣麵帶疑惑,“我們去大哥房間看看。”
“好!”顧瑾汐的心緊緊的懸著,沉沉地歎了口氣。
當他們走進閣樓的時候,卻發現三位太醫此刻都眉頭緊鎖,坐在顧子齊房間的外間,垂頭喪氣,似乎麵色也不怎麽的好看。
“溫太醫,這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顧瑾汐瞧著其中一位還算熟悉的開口,平日裏打過的交道雖然不多,不過也不少。既然是宋院正的徒弟,應該沒有什麽壞心思。
溫安延聞言猛的抬起頭,在看到顧瑾汐的時候,頓時兩眼放光像是看到了救星般,可是眼角掛著自己兩位同樣顰眉蹙頞,愁眉不展的同僚,隻能將心頭的激動給壓了下去,臉上的笑意有些勉強,“顧小姐,顧三公子,你們來了?”
“看幾位太醫的麵色有些不太好。”顧子騫剛開口,那兩位太醫就相繼借稱有事離開了房間;那模樣像是腳底抹油,恨不能溜之大吉般的模樣,看得顧瑾汐和顧子騫一愣一愣的。
顧瑾汐輕笑著搖了搖頭,斜睨了顧子騫一眼,語氣淡淡的調侃道,“三哥,人家當我們是洪水猛獸呢,跑得這麽快。”
“顧小姐說笑了。”溫安延到底是出自宋家門下,因為宋院正的緣故對顧瑾汐也多了幾分愛屋及烏,又因為她那手非凡得令自己的恩師都讚歎的針灸之術,更是讓他折服。隻是現在的他卻沒有心思想,他有些頹然地低下頭,怔怔地看了顧瑾汐好半晌,才深吸口氣像是做足了心理準備般才開口,“林太醫他們為何會如此,顧小姐、顧三公子,你們隨我來看看就知道了。”
“難道發生什麽事情了?”顧瑾汐聞言,頓時眉頭緊皺,看著溫安延朝著大哥所在的房間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裏陡然有股毛毛的感覺,那種莫名而來的感覺怎麽都揮之不去;轉頭,同樣從顧子騫的眼底看到了擔憂和不解。
溫安延卻隻是低著頭,撩起了簾子,“顧小姐你進來一看便知。”
“真的是大哥出事了?”顧瑾汐聞言,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朝著屋子裏麵走去,一股濃濃的苦澀藥味撲麵而來,可是她卻沒有丁點兒心思,隻是看著躺在床上的顧子齊,除開麵色透著的隱隱青黑,其他的與常人無異,就好像隻是睡著了般。
溫安延沉沉地歎了口氣,“催命這種毒藥,我們幾個同僚都隻是聽過,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幾日原本顧大人的情況都非常的穩定,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天開始就發生了這樣的情況,你看!”說著也不顧及顧瑾汐是女子,直接掀開顧子齊的被褥,扯開顧子齊的衣襟,“顧小姐你看!”
“嗯?”顧瑾汐聞言上前,原本站在兩人之間的顧子騫非常自然地側開了身子,給顧瑾汐讓出一條道。
溫安延指著顧瑾汐封印毒性的位置,為了不讓催命的毒性從心髒過度,從而致使毒性蔓延,顧瑾汐當初在為顧子齊針灸之後特地留下了十八枚銀針在顧子齊的體內,十八枚修長的銀針末根而入,隻留下幾乎看不出來的針尾。可現在,那原本應該沒入體內的銀針竟然有好長一截已經從體內出來了,通體泛著黑色,軟趴趴地搭在顧子齊的胸前,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銀針被人動過手腳!
幾乎是同一時間,顧瑾汐和顧子騫兩人四目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憤怒和擔憂。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正準備去細細檢查的時候卻聽到站在旁邊的溫安延道,“正如顧小姐你看到的,銀針被動過之後,顧大人體內的毒性有了擴散的趨勢。”
“到底怎麽回事?”顧瑾汐雙眸圓瞪,說話間,雙手飛快地動作著甚至站在旁邊的兩個人都不知道顧瑾汐手上的銀針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剛才顧瑾汐進屋的時候,身上分明沒有帶任何東西。
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閉上眼,再睜開眼的時候,清澈的眸底所有的情緒斂盡,抬手動作飛快好似行雲流水般,很快十八枚銀針一根不差地落在旁邊的小幾上,通體漆黑,甚至連小幾的桌麵都隱隱有著被腐蝕的趨勢。
“顧小姐你……”溫安延見狀頓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雙眸圓瞪眼睜睜地看著顧瑾汐,“你這是做什麽?”原本隻是有一枚銀針被動過,顧子齊體內的毒性就已經開始擴散了,現在十八枚銀針全部被拔出,她到底是想做什麽?
隻是顧瑾汐卻並沒有回答他,轉手將自己手上的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心髒周圍的另外幾處大穴飛快地落下去。
站在旁邊的溫安延和顧子騫兩人隻看到顧瑾汐跪坐在床邊,手上的動作宛若行雲流水,銀針深入淺出,漸漸地顧瑾汐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縱然兩人對顧瑾汐的動作非常的好奇,可是卻都非常識趣地沒有出聲;當初顧瑾汐會冒著生命危險將顧子齊救回來就沒有要他命的理由;更何況顧家兄妹的感情,整個涼都城誰人不知,誰人不羨慕。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最不希望顧子齊死的,無疑就是顧瑾汐了。
整個房間裏,一時之間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顧瑾汐那飛快的施針速度,還有他真的非常好奇,雖然是秋天,但人們穿得也還算單薄,麵前這位顧小姐究竟是怎麽在身上藏下了數百枚銀針,甚至讓人毫無所覺的。
隻是現在的顧瑾汐可沒有心思管這些,隻是兩日沒有過來,顧子齊的唇色明顯比之前又暗上了幾分,毒性顯然已經開始擴散;她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情是重新封印毒性,但與上次不同,她必須用銀針封鎖全身的要穴,然後阻止毒性的蔓延。最重要的事情是,必須在七天之內拿到解藥,不然……不,她絕對不允許這種可能出現。
終於知道最後一枚銀針落下之後,顧瑾汐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起來的一般,被汗濕的頭發貼著臉頰,麵色蒼白,唇無血色,單薄的身子朝後明顯踉蹌了下。
“妹妹!”“顧小姐!”心始終緊緊懸著的顧子騫和溫安延同時開口。
顧瑾汐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嗓子幹啞,薄唇都已經開裂了;溫安延見狀,趕緊到旁邊取了溫水,顧子騫隨手接過來喂到顧瑾汐的唇邊。就著顧子騫的手,小口小口的狠喝了好幾口之後,顧瑾汐這才覺得稍微好些了。
“妹妹!”顧子騫一隻手攬著顧瑾汐的腰,低下頭凝著她蒼白的麵色,心疼不已。可是卻沒有任何的辦法,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他們的親哥哥,懷中虛弱的小人兒是自己的親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隻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學得一身本事。
“我沒事。”顧瑾汐好不容易才覺得好受了些,隻是聲音卻仍舊非常的沙啞,抬頭瞧著顧子騫,又看了看溫安延,“暫時應該沒有什麽大礙,隻是……”看著那仍舊紮在顧子齊身上的銀針,她有些擔憂地看著溫安延,這次還好是發現得早,如果再晚一些,她真的不知道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結果,如果……如果……她甚至已經不敢想象。
“顧小姐放心,我會親自在這裏守著,不會讓那種事情再發生第二遍了。”溫安延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放開,因為顧子齊那可是皇上特地交代他們要好好照顧的,他們三個人每天都在研究催命這種毒藥沒有絲毫進展也就罷了,可現在竟然讓人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兒,如果不是有顧瑾汐在甚至他們都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顧瑾汐聞言,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溫太醫你也不要太自責,這種事情,防不勝防的。”這老虎都還有個打盹的時候,誰知道那些人到底什麽時候來的,又是什麽時候動的手腳,不過,陡然像是想到什麽,她眼瞼低垂,眸底飛快地劃過一抹狠戾。
“……”溫安延臉上實在汗顏得緊,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本不存在的汗珠,本來還想說點兒什麽,卻被顧瑾汐打斷了,“我有些乏了,就先回房了。”
顧子騫垂下眼瞼,視線在顧瑾汐和溫安延身上不斷的掃來掃去,似乎帶著點深思,眉宇微微顰蹙著,“那我送你回去。”
“嗯。”顧瑾汐點了點頭,沒有拒絕,以她現在的情況想要靠自己回房的確是比較困難的。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華燈初上,涼風起,夜幕沉沉。
瞧著黃昏的天空,捧著茶杯再次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顧子騫轉頭凝著那已經漸漸暗下來的院子裏,下人已經開始點燈了。
“……”顧瑾汐瞧著這樣的顧子騫,輕輕地搖了搖頭,眼底滿是無奈,語氣近乎感慨,又似乎帶著點點輕歎般,“三哥。”
顧子騫轉頭深凝著顧瑾汐,眼底透著點點暗沉。
“有話就直說吧。”顧瑾汐是何許人也,這樣反常的顧子騫,如果心裏沒有話那才有鬼了呢。
顧子騫身子稍微僵硬了下,打量著對麵的顧瑾汐,眸底似乎又透著幾分了悟,他低下頭一雙狐狸眼微微抿著,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顧瑾汐,好似不帶絲毫的情緒,又好似透著某種讓人看不透的神采。
“大哥的身子到底怎麽樣了?”
軟榻小香幾上的白煙嫋嫋,模糊了他的眼;直到白煙散盡,桌上的茶水變涼;甚至連顧瑾汐都一度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顧子騫終於開口了。
顧瑾汐低下頭,嘴角微勾可是笑意卻不達眼底,“還是被你發現了。”
“……”顧子騫隻是深深地凝著顧瑾汐並沒有說話。
“哎。”顧瑾汐沉沉地輕歎,良久才抬起頭看著顧子騫,眸底情緒盡斂,臉上帶著一抹濃濃的悲傷,“正如溫太醫所說,銀針被挪動過,不清楚具體時間,可是……毒性已經擴散了。”
顧子騫聞言,眼底的情緒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麵色都沒有變化,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他仍舊緊緊地凝著顧瑾汐,後麵的話才是他想聽到的。
“七天。”有些事情,顧瑾汐原也沒有想要瞞著他,畢竟獨力難支,憑她自己的能力想要在七天之內拿到解藥,太難了。
顧子騫聞言,頓時雙眸圓凳,正襟危坐,腦子裏有著刹那的懵,好似有什麽不斷在腦子裏嗡嗡作響般,七天,隻有七天的時間了嗎?
“如果七天之內尋不到解藥,怕是大哥就真的……”說到這裏顧瑾汐的聲音哽咽了,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真的,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顧子騫臉上頓時帶著一副頹然的色彩,“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嗬嗬!”
顧瑾汐低下頭,低低沉沉的笑聲,帶著濃濃的自嘲;垂眸看著那雙纖細白嫩的手,前世因為顧瑾瀾被秦襄著人斷了手筋,她一直因為是因為顧瑾瀾所以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拿起自己最心愛的銀針,她一直以為隻要自己雙手完好無損,她還是當年那個素手翩躚,定人生死的神醫。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到底是她太自負了,這世間的病情萬萬千千,患者千千萬萬,她又怎麽可能成為無所不能的神醫。
“難道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顧子騫再次開口,癡癡的重複著,那樣的無助,那樣的頹然,連聲音都透著無力。
顧瑾汐低下頭,無力地搖了搖頭,辦法嗎?如果真的有辦法,那她又怎麽會是現在這幅模樣,如果真的有辦法,她有怎麽會讓顧子齊躺在床上這麽多日。閉上眼深吸口氣,淚順著眼角滑落,“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找到解藥。”
解藥,兩個字非常的簡單,可是卻隻有他們彼此明白這兩個到底有多沉重。
所謂解鈴換需係鈴人,顧子齊體內的毒是惜柔公主下的,可是以惜柔公主的個性,要交出解藥早就拿出來了,這麽久了她卻始終一口咬定沒有解藥,甚至將西楚、夏涼兩國的邦交視作無物,連夏涼皇族的威嚴在她心中都已經沒有了任何分量,更遑論其他。
這個道理連顧瑾汐都能想明白的,顧子騫沒有道理不懂。
“我去找惜柔公主!”顧子騫眉宇微微顰蹙著,半晌起身就欲往門外而去,可是卻被顧瑾汐給叫住,“三哥,你站住!”
“你以為現在那個人會輕易讓你見到惜柔公主?”顧瑾汐看著顧子騫,眼底帶著濃濃的憤怒,“你以為衝動能夠解決問題嗎?哼,往日就算沒有發生謝家的事情,那個人也未必盡了全力,更何況現在……哼,他怕是巴不得我們顧謝兩家的人都死絕了才好!”
蘅蕪苑說起來權勢不顯,但在秦睿的保護下不說銅牆鐵壁滴水不漏也差不離了;所以能動得了顧子齊身上銀針的人必然是蘅蕪苑裏的人,甚至是飛雲閣的人。如果是一般人,動了銀針又怎麽會分毫不差地給紮回去?這個人對人體穴道定然也有一定的研究,所以這個人必然會醫,範圍縮小,對顧子齊動手的,隻會是那三個太醫其中的一名。
顧子騫薄唇微微抿著,眉頭緊鎖,“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站在門外,好不容易才磨得蘇怡同意了讓自己下床的顧淮聽到兄妹兩人的對話,頓時整個人都愣成了木棍般,他們口中的那個人不用說他也知道,皇城中心,坐在高位的那個男人,曾經共患難的兄弟,難道真的就這樣翻臉不認人了?他真的能夠這麽狠心?
“老爺?”半夏瞧著麵色鐵青的顧淮,有些擔憂地上前。
“啊?”顧淮轉頭在看到半夏的時候,先是身子怔了下,隨即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我沒事,別驚動你家小姐,她身子不好就應該再屋子裏好好養著,沒事兒別到處亂跑了。”
半夏低著頭,薄唇微微抿著,眼底似乎還帶著點疑惑。
“別告訴你家小姐我來過了。”顧淮深凝著半夏,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她的身子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半夏點點頭,的確是顧瑾汐的身子的確是太弱了些,偏生自家小姐還總是不自知的到處亂跑,往往是舊傷未愈又添心傷,看的她這個做奴婢都心疼了,真是不知道她怎麽會對自己這麽狠。
“記得照顧好你家小姐,我就先回房了。”顧淮的眼神閃了閃,臉上似乎帶著某種讓人看不透的顏色;可是半夏也沒有多想,點點頭,捧著托盤就朝著廚房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