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謝大人和謝夫人一道過來了,說是想來看看您,夫人讓奴婢過來問問您的意見”半夏薄唇微微抿著,想到顧子騫臨走前的吩咐,頓時不由得有些心驚膽戰的;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對了,忘了說了,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也在。”
顧瑾汐聞言眉梢淺揚,嘴角微勾,清靈絕美的臉上噙著清寒薄笑,“哦?”
“那可不是。”半夏癟癟嘴,臉上似乎帶著些許不滿,尤其是在知道顧瑾汐手上是因為耿氏將她會醫術的消息泄露出去的之後就更是對謝家的人沒有任何好感;至於蘇家,那是早就已經厭惡到底了的;她轉頭看著顧瑾汐,“小姐,您可要見見他們?”
雖然巴不得自家小姐狠狠地拒絕了,可既然夫人讓她來問小姐的意見,她總不能私自替小姐做主,主子們的事情,她們做下人的也就隻能看看聽聽。
“你說謝安親自過來了?”顧瑾汐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轉頭看著半夏,再次確認道。
“是。”半夏低下頭,癟癟嘴,自家小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他們謝家,他身為一家之主過來看看有什麽了不得的,如果不是為了給他們謝家的人治傷,自家小姐的醫術又怎麽會暴露。她半夏雖然隻是個奴婢,並沒有什麽見識,但從近來自家小姐和三少爺臉上的愁容就明白,這件事情定然不是那麽好處理的。
顧瑾汐薄唇微微抿著,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雙手捧著茶杯,轉頭凝著窗外那因為微風而漾起點點漣漪的湖麵,眼底帶著清淺的笑,似乎又透著眸中詭異的波光;謝安既然會親自過來,僅僅是因為愧疚?可能嗎,他可是少年成名的帝師,就算如今退卻朝堂二十載,該有的孤冷清傲不會少;如今卻親自過來了,怕不僅僅是探病這麽簡單吧,想著,她抬手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那就請他們過來吧。”
“是。”半夏聞言先是有些詫異,不過隨即低下頭恭謹地應聲;隻是看著仍舊躺在軟榻上衣衫似乎有些淩亂的顧瑾汐,她眉宇微微顰蹙著。
“怎麽還不去?”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顧瑾汐抬頭看著半夏,眼底帶著疑惑,顰眉蹙頞。
半夏頓時低下頭,囁囁嚅嚅,“小姐可需要奴婢服侍您重新洗漱更衣?”
“……”
顧瑾汐聞言這才沉默了,想到剛才和楚淩陽發生的事情,這才感受到雙唇間那火辣辣的疼痛,原本雲淡風輕好似什麽都不放在眼底的臉上頓時浮上了兩抹不正常的酡紅,又似帶著些許窘迫,“你先去水榭汀蘭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是。”跟在顧瑾汐身邊這麽多年,對她的性子早已經是摸透了的,此刻自家小姐分明是惱羞成怒,若她再堅持下去,怕是會讓自家小姐抓狂的;所以半夏非常識趣地選擇了退走。
待半夏離開,還非常貼心地給顧瑾汐闔上房門。
直到那房門闔上的嘎吱聲傳來之後,顧瑾汐這才大鬆了口氣,從軟榻上下來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那微微有些紅腫的雙唇,頓時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怪不得剛才那黑衣男子的語氣帶著那樣的慍怒,不過轉念,又似帶著濃濃的快慰;輕笑一聲,帶著淡淡的嘲諷。
側身坐在梳妝台前的矮凳上,纖細的手取出一盒玫瑰露輕輕地塗抹在那嫣紅的唇間,落花特質的玫瑰露闔上她自己調整的藥膏,很快嫣紅的唇恢複了往常的淡粉色,瑩潤中透著乳白;又從櫃子裏取出一套素色淡雅的衫裙換上,對鏡整了整確定沒有任何紕漏之後,這才閉上眼深吸口氣。將楚淩陽和那黑衣男子的事情全都拋諸腦後,現在不是考慮兒女私情的時候。
“汐兒怎麽樣,今日可覺得身子好了些?”
看到顧瑾汐從內室出來,蘇怡立刻就迎了上去,臉上帶著十足的關切和擔憂;她永遠都無法忘記看到顧瑾汐那吐血不止的場麵。
“娘我沒事,已經好多了。”
顧瑾汐輕輕地握著蘇怡的手,任由蘇怡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走到旁邊的軟椅上,轉頭看著早已經等在那裏的蘇老太爺蘇老太太以及臉上帶著關切的陸氏和凝著顧瑾汐若有所思的謝安;她雙手搭在腰間,朝幾人微微俯身,語氣不鹹不淡,“勞各位久等,瑾汐給各位賠禮了。”
“汐兒你身子不好,坐著就是了。”蘇老太太飛快道,說完轉頭看著沉默的其他人,臉上不由得有些訕訕的,抬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頭。
陸氏瞧著這樣的顧瑾汐,心中也隻覺得極不是滋味,“汐兒抱歉,我……”
“沒什麽好抱歉的。”顧瑾汐低下頭,臉上的笑意未退,隻是眸間卻充斥著冰涼;她抬眸隻那麽輕飄飄的一眼,陸氏就隻覺得自己的心好似被置身冰窖般,涼意透徹心扉,“汐兒……”
顧瑾汐低下頭,薄唇微微抿著,語氣不似往日的清脆,而是透著一股意味深長,“幾位今兒不約而同的前來探望瑾汐,瑾汐真是受寵若驚;不過……”說到這裏她稍微停頓了下,臻首微抬,視線在對麵四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兒這才接著道,“今兒幾位的目的怕也不僅僅是探望瑾汐這麽簡單吧?”
“顧丫頭。”謝安聞言這才抬起頭凝著顧瑾汐,眸色幽深,那近乎慨歎般的輕喚,好似透著無數的話語般,眼底萬千情緒糾纏著。
“汐兒。”蘇老太太有些著急看著顧瑾汐,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原本她也是不想來的,可是為了自己的兒子,顧瑾汐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想到這裏她薄唇微微嚅了嚅,良久才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我們今天前來是為了……”可後麵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她身子微微顫抖著,薄唇不斷的抿了又抿。
其實,在場眾人看著她的表情又豈能真的不知道她的來意。
蘇怡見狀,麵色難看,眸色沉沉;她閉上眼深吸口氣,自己久違多麵的親生父母卻是害得自自家一雙兒女病臥床榻甚至兒子至今生死未卜的幫凶;而自己的養父母,收養自己是為了銀子,如今卻是為了他們的親生兒子來給自己談感情。光是想想就覺得可笑,經曆了這麽多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的蘇怡了。
“蘇大少爺的傷請恕我家汐兒無能為力。”不等蘇老太太說完,蘇怡徑自開口道。
“蘇蘇”蘇老太太怎麽也沒有想到開口拒絕的不是顧瑾汐而是蘇怡,她猛的抬起頭看著蘇怡,臉上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
顧瑾汐低下頭,嘴角微微揚起,手輕輕覆上蘇怡的;她能夠做到現在這樣已經大大的出乎她的預料了,她抬起頭輕言淺笑,溫婉從容,“如果隻是為了蘇大少爺的傷而來,怕是瑾汐無能為力,兩位還是請回吧。”
“汐兒”蘇老太爺深凝著顧瑾汐,眼底帶著濃濃的祈求。
“汐兒求求你,這是城兒唯一的機會了。”蘇老太太雙手合十,帶著濃濃的希翼看著顧瑾汐;似乎是明白顧瑾汐的性格,索性朝著蘇怡道,“蘇蘇,求求你,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城兒,他可是你大哥啊。”
蘇怡聞言身子頓時一僵,表情非常的難看。
“大哥?這世上可沒有想要強奸自己妹妹的大哥。”陸氏早看不下去,這蘇家的人真的是太無恥了,她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盯著蘇老太太帶著濃濃的嘲諷,“往日的情分?你們迫我家怡兒與顧淮和離的時候怎麽不想想往日的情分,如果本夫人沒有記錯,當初在禦書房的時候,你們挾恩求報時就早就已經說明白了,從此後我家怡兒與你們蘇家再沒有任何幹係,這情分二字又從何得來?”
蘇老太太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隻是艱難地看著蘇怡。
“蘇老太太這件事情,我們真的無能為力,兩位請回吧。”蘇怡閉上眼轉過頭不再看他們。
“蘇蘇”蘇老太爺同樣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看向蘇怡,驚呼一聲。
顧瑾汐低下頭,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正所謂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老天爺要他付出的代價,蘇家二老又何苦執意如此?”
“你……”蘇老太太聞言,頓時很是惱怒瞪著顧瑾汐。
“蘇老太太,這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麽用不到的時候就情斷恩消;用得到的時候就開始來算計情分二字,這世上怕是沒有這麽好的事情吧。”陸氏嘴角微微勾著,臉上帶著濃濃嘲諷的味道,“你們蘇家害得怡兒害得汐兒還不夠嗎?如今汐兒身子孱弱正是調養的時候,你竟然還想著自己的兒子,嗬嗬當真不是自己的女兒不知道心疼是嗎?”
蘇老太太聽了身子頓時僵了下,轉頭瞪著陸氏,“你們謝家又好到了哪兒去?如果不是因為謝逸,顧瑾汐又怎麽會受傷,又怎麽會成為現在這副模樣?”
“你……”陸氏沒想到看似虛弱的蘇老太太竟然也有這樣強勢的一麵,頓時怒不可遏,氣匆匆的,“至少我們謝家是真心待他們的,不想你們蘇家,虛情假意”
“真心?哼,都道是謝家為尋失蹤的女兒退出朝堂二十載,可這現在找回來了也沒見你們讓蘇蘇認祖歸宗,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蘇老太太嘲諷地看向陸氏,“至少我們蘇家養大了蘇怡,沒有蘇怡,怎麽會有現在的顧瑾汐?”
顧瑾汐聞言,立刻就笑了,“所以按著蘇老太太這意思,還是我欠了你們蘇家的?”
“……”蘇老太太和陸氏同時沉默了下來。
“當初你因為蘇家商行瀕臨倒閉所以才收養了我娘,為此得到了大量的流動資金;救活了整個蘇氏商行尚且不談,光說這些年,我娘每年往麗城送的年節禮也不算少了,不說多了林林總總的十萬兩銀子不止了。”顧瑾汐低下頭,語氣清冷,整個花廳中氣氛冷凝得讓人覺得可怕。
蘇怡輕輕地扯了扯古今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可顧瑾汐是肯忍氣吞聲的人?原本以為蘇家的人雖然無恥,可至少兩位老人是明事理的,可她卻忘了,就算是明事理那也得要看麵對的是什麽事情,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的時候,什麽狗屁的道理統統都甩到一邊去。
“蘇老太太要不要算算你們蘇家養了我娘十五年到底花了多少銀子?”顧瑾汐嘴角微微勾著,“如果我調查的結果沒錯,當年我娘在蘇家雖然掛著小姐的名頭,可整個蘇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她是收養的,真正將她當做小姐尊敬的人有多少?”
但凡蘇家兩老有點兒心,蘇怡在蘇家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那麽的艱難;整個蘇家上下,真正將蘇怡當做主子的怕也就隻有後來隨蘇怡私奔,甚至幫著她跟顧淮逃走的蘇嬤嬤了。
蘇老太太聞言,薄唇微微嚅了嚅,可到底卻沒能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汐兒,你別說了”蘇怡早已經是泣不成聲,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入衣襟,她薄唇微微抿著,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往事不堪回首,那些事情字字句句都好似錐心般;縱然她努力的想要忘記那些所有的不愉快,可有些東西就好像是在心底生根發芽了般。隻三兩句撩撥,又好似昨日才發生的事情般,浮現眼前。
顧瑾汐低下頭,嘴角仍舊噙著清寒薄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蘇老太太難道真的以為蘇家收養了我娘十五年,所以我們整個顧家都合該欠了你們蘇家的?”
“……”什麽時候見過顧瑾汐這樣淩厲的眼神,蘇老太太頓時隻覺得身子一僵,到了嗓子眼兒的話不僅又給咽了回去。
“三十四年前用收養我娘換取整個蘇氏商行的存活;三十四年後用我娘的婚姻換取蘇城的性命。怎麽,現在還覺得是我們顧家欠了你們蘇家的?”顧瑾汐眉梢淺淺的揚著,她轉頭視線落在杜若的身上,“如果本小姐沒有記錯,蘅蕪苑應該是不歡迎蘇家的人,怎麽都把本小姐的話當耳旁風了?”
杜若聞言,立刻跪倒在地,低下頭,“奴才知錯。”
“下次再將那些不相幹的人放進來……”顧瑾汐雙眼微微眯著,眼底泛著若有似無的厲芒。
“奴才明白,一定不會再犯了。”杜若趕緊應道。
“蘇老太爺,蘇老太太,我們蘅蕪苑如今還有事情需要處理不方便待客,兩位請吧”顧瑾汐甚至連起身的動作都沒有,雙手捧著茶杯眼眸微眯帶著愜意,輕輕呷了口茶;始終沉默的蘇老太爺見狀,深凝了顧瑾汐一眼,視線落在旁邊的蘇怡身上時,不知道是歎氣還是什麽,隻嗓音低沉,拉著蘇老太太,“我們走”
蘇老太太掙紮了下,“可是城兒,城兒怎麽辦?”
沒有聽到蘇老太爺的回答,蘇老太太的掙紮質問和腳步聲都漸行漸遠,半夏眼疾手快,麻利地將小幾上的茶杯全都收拾了;接到顧瑾汐的眼神,輕輕推搡了下侯在旁邊的若雲。
若雲立刻會意上前,“夫人,瞧著這時辰小少爺該醒了,咱們是不是先回房看看小少爺?”
“也好。”因為上次發生的事情讓蘇怡始終有個心結。小子安是她九死一生才生下來的孩子,自出生開始就命運多舛,尤其是因為顧瑾汐對小子安的偏疼,連帶著她對小子安也多了份憐愛。隻是想到顧瑾汐,眉宇又不禁微微顰蹙著,“可是汐兒你……”
“娘放心吧,謝大人和謝夫人隻是想看看女兒,難道對他們您還不放心嗎?”顧瑾汐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始終沉默的謝安和陸氏。
蘇怡仍舊薄唇微抿,“那汐兒你自己注意身子,如果不舒服就讓半夏來喚娘。”
“放心女兒知道。”顧瑾汐輕輕地拍了拍蘇怡的手,“女兒已經長大了,難道您還擔心謝大人和謝夫人會吃了女兒不成?”
謝安聞言,端起旁邊小幾上的茶杯狠狠地呷了一大口茶,轉頭看向陸氏,“你跟怡兒也好久不見,你們母女去說說體己話吧。”
“這……”陸氏眼底明顯亮了亮,縱然喜歡顧瑾汐,看不管怎麽樣蘇怡才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更何況又是剛出生就失蹤了的女兒,自然格外的偏愛些。
蘇怡聞言也有些擔憂地看著謝安,“謝大人您……”
“剛好女兒也有些問題想請教謝大人,謝夫人,我娘近來精神不是很好,如果有什麽怠慢的地方,還請您多多包涵。”顧瑾汐臉上笑意清淺,透著從容。
陸氏連連點頭,“不怠慢,不怠慢。”
能讓顧瑾汐開口同意,就代表事情已經成了大半;至於蘇怡但凡有丁點兒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如今的她對顧瑾汐雖然說不上是言聽計從,但至少絕大部分時候都是會聽從的。
“那汐兒你與謝大人談談,娘就先走了。”蘇怡朝顧瑾汐點點頭,眼底的擔憂未退,臨走的時候還轉頭看向半夏,“你們好生伺候著小姐,明白嗎?”
“是”半夏和青黛同時低下頭,兩人四目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什麽時候夫人也有這樣色厲內荏的一麵了?
待蘇怡一行離開之後,顧瑾汐轉頭朝半夏和青黛示意,“你們兩個到門外候著吧。”
“是”半夏拉著似乎有什麽想說的青黛,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
“……”
謝安雙手捧著茶杯再次呷了口茶,眉梢淺揚,似乎帶著打量,又似乎帶著點點探究,語氣平淡自然而然,絲毫沒有跟晚輩說話的端嚴和氣勢,就好像兩人是平起平坐的一半,“顧丫頭有什麽話想跟我說的?”
“難道不是謝大人有話要跟瑾汐說?”顧瑾汐嘴角微微勾著,眉梢淺揚,輕飄飄的將問題又拋回給了謝安。
“哦?”謝安尾音微揚,帶著幾分好奇,“顧丫頭從哪裏看出來的?”
顧瑾汐低下頭深吸口氣,臉上的表情未變,隻是眸色卻幽深了幾分,“正所謂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不驕不躁,語氣不急不緩,抬起頭朝著謝安輕言淺笑,從容優雅,“就好似謝大人,輕易不出府,出府必有事。”
“這個比方可不恰當。”謝安手上仍舊端著茶杯,眉宇間的荏厲褪盡,隻剩下慈祥溫和;就好似最平常不過的祖孫之間的對話,“不過蘇老太太說的,到底也沒有錯,是我們謝家連累了你,這聲抱歉,是我們謝家欠你的。”
“那是我與謝逸之間的交易,與謝家無關。”顧瑾汐輕飄飄的一句話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跟謝家撇清了開來,“都道是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她臉上笑意未退,“醫術暴露是我自己需要承擔的風險。”
輕描淡寫,將她與謝家的關係說成是一樁交易。
謝安深凝著顧瑾汐倒是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分明應該是最親密的人,可卻偏偏因為種種關係而落得如今這樣的境地;分明是已經心軟了,就如同謝逸所說,這丫頭最是嘴硬心軟,如果真的是一樁交易,但憑她的醫術,走到哪裏不是被人捧著,謝家能給的,並不多。
“哎……”想到這裏他沉沉地歎了口氣,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這才似乎鼓起了勇氣,抬起頭看著顧瑾汐,“昨兒夜裏,謝家出事了。”
顧瑾汐低下頭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了然,不過原本清澈的眸不由得又黯然了幾分,她眉梢淺淺地揚著,嘴角微勾,“如謝大人所見,如今我蘅蕪苑唯一會武的葉貞娘夫婦已經在多日前離開涼都,僅憑瑾汐這副殘破的身子想要夜探謝府,怕是不易。”
“我知道,今天來隻是想來看看你,並沒有其他意思。”謝安點點頭,明白顧瑾汐的想法,他凝著顧瑾汐那雖然已經恢複了不少可仍舊蒼白的臉;比起前幾日看到的又瘦了,甚至他都懷疑再這樣下去,怕是要不了幾天她就隻剩下皮包骨頭了,“身子不好就得好好調養,你看看你,又瘦了。怎麽,難道在這蘅蕪苑還有人虧待了你不成?”
顧瑾汐低下頭,嘴角淺淡的笑意未退,“謝大人可真會說笑。”
“耿氏的事情,是我們謝家對不起你。”謝安低下頭,雖然他怎麽也想不到耿氏是怎麽知道顧瑾汐醫術的;謝瑋,自己的兒子他還是了解的,隻要他說沒有,就定然是沒有告訴耿氏。
“沒有什麽對得起對不起。”顧瑾汐低下頭,薄唇微微抿著,“倒是瑾汐有些好奇,竟然有人能夜探謝府。”說著,她臉上似乎帶著點點笑意,想到昨夜那黑衣男子離開時的眼神和周身所泛著的濃濃煞氣,夏惜柔如今被關在天牢他鞭長莫及,將怒火燃燒到耿氏身上不是不可能,難道……
感受到顧瑾汐眼中的疑惑,謝安眸色沉沉,點點頭,語氣近乎感慨,般道“昨夜有人潛入謝家,割掉了耿氏的舌頭。”
“哦?”顧瑾汐臉上帶著的滿是疑惑看著謝安,臉上帶著幾分快慰又似乎透著點明了,“耿氏的嘴的確是賤了些,涼都內達官貴胄雖多卻也不乏來無影去無蹤的江湖高手。以貴府大少夫人的脾性,得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謝安低下頭,看著顧瑾汐,“顧丫頭,如今屋內隻有咱們兩個人,不用再打啞謎了。”
“嗯哼”顧瑾汐揚眉,嘴角微勾瞧著謝安。
“這些年你從未放棄過追查當初你娘失蹤的真相,是吧?”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可是謝安卻非常的肯定,甚至眼底帶著某種讓顧瑾汐看不懂的神采,泛著點點波光。
顧瑾汐低下頭,“那是我娘”
短短的四個字,就包含了她所有的期待和期望。因為蘇怡是她的娘,蘇怡想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她就查了,就這麽簡單。
“怡兒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謝安的語氣沉沉,帶著感慨,“你們都是好樣的。”隻可惜,他卻錯過了太多,當年如果不是因為他年輕氣盛不肯服輸,不肯聽父親的話主動清退,又怎麽會因為謝家風頭正盛引來那些人的覬覦,引來皇家的忌憚。
顧瑾汐低下頭,“如果隻是想說這個,那謝大人還是請回吧。”
“顧丫頭,你……”
聽著顧瑾汐一口一個謝大人,謝安隻覺得刺耳至極,隻是嚅了嚅唇想要說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他閉上眼深吸口氣,“顧丫頭,你這又是何苦。”
“我隻是習慣了,沒有希望的事情便不要去堅持,省得到了最後傷人傷己。”顧瑾汐低下頭,似乎帶著感慨;曾經的她不就是那樣嗎?為了秦襄,那樣撕心裂肺的痛過,那樣的委屈求全過,可最後結果呢。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是永恒的,那些所謂的愛和恨,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漸漸的淡去,散去;待被歲月洗盡鉛華,方才明白,曾經的自己有多麽的可笑。
謝安瞧著顧瑾汐臉上那似經曆無數歲月風霜洗禮之後所看透的風華,眼底帶著濃濃的疑惑和不解,分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可她到底經曆過什麽,竟然能將這些事情看得那樣的透徹,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之說嗎?
“耿氏雖然可惡,雖然做出那樣的惡事,可我們現在還不能動她。”謝安直截了當的開口,現在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平日裏能說會道,被世人稱為多智近乎妖的兒子竟然會在麵對顧瑾汐的時候露出那樣一副表情;因為她總是有讓人詞窮的本事。
顧瑾汐嘴角微微勾著,帶著淺淡的笑意,“那是你們謝家的家務事,不必跟我交代;如果謝大人沒有其他事情,瑾汐想要休息了。”
“顧丫頭你……”
謝安看著顧瑾汐那低首垂眸的模樣,薄唇微微抿著,閉上眼深吸口氣起身,“也罷,你身子不好就好好休養著,蘇家那邊,你不用再擔心,有謝家在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們。”
“謝大人說笑了。”顧瑾汐低下頭,欺負?這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感受到顧瑾汐從頭到尾的客套和清冷,饒是謝安都有些承受不住,頓時像是蒼老了十歲般,扶著憑欄,薄唇微微嚅了嚅,有些話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瑾汐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耿氏造下的孽,總會有償還的哪一日。”感受到謝安似乎有些頹然,顧瑾汐薄唇微微抿著仍舊沒有忍住開口道,“希望到了那一日,謝家還是最初的謝家,初心……不負”
說吧,閉上眼深吸口氣,張口,“青黛,半夏,送客”
“謝大人請吧。”半夏朝謝安恭謹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已經走到了門口,可謝安仍舊有些不死心的回頭看著顧瑾汐,“顧丫頭,難道你真的不能,不能喚我一聲外祖嗎?”
“……”顧瑾汐低下頭,好似沒有聽到般。
謝安也不做強求,隻能在心中苦笑著,在半夏的帶領下,直接朝著水榭汀蘭而去。
青黛看著顧瑾汐那眼角滑落的清淚,薄唇微微嚅了嚅,眉宇顰蹙,“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
分明對謝家不是沒有感情,分明在心中早就已經承認了謝家的存在;可嘴上卻偏偏要這麽倔強,人的感情是經不起時光的打磨的;如今謝家因為對夫人的愧疚才會對她們更多一些包容,可當這些所有的愧疚都被時間磨沒了之後,最後傷心的不也還是她們自己嗎?
“你不懂。”顧瑾汐喝著已經涼透的茶水,唇舌之間彌漫著濃濃的苦澀。
“時辰尚早,小姐要不要回房休息片刻?”青黛低下頭素來寡言少語,更是不知道要怎麽勸慰,隻能轉移話題道。
顧瑾汐搖搖頭,輕輕抬了抬眼皮看著青黛,“你先去忙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青黛低下頭麵色恭謹,手腳麻利地給顧瑾汐添上一杯熱茶之後,這才離開房間。
卻說楚淩陽和黑衣男子離開了蘅蕪苑之後,兩人都是修為高深之人,足尖輕點,掠過涼都城內的民居房頂,熱鬧喧囂的涼都城,人來人往卻好似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蹤影一般。
直到來到了城外的那片竹林。
如果顧瑾汐此刻能夠看到,定然能夠發現,這片竹林赫然就是當初她與葉貞娘偷聽蘇岑與左相夫人對話之後被黑衣男子所擄走的那片竹林,也正是因為那一次她今生第一次遇上楚淩陽,卻第一次就暴露了自己重生而來的事實。
“久仰夏涼楚家主大名,不過這尾隨旁人怕不應該是楚家主這樣的人該做的事情吧?”原本往前疾掠而過的黑衣男子猛然一個轉身,足尖輕點落在立在竹葉上,隱隱的能夠看到那竹葉隨風擺動的模樣。
楚淩陽見狀,同樣依葫蘆畫瓢立在另一顆竹子的頂端,“王爺好功夫。”
“楚家主也不差。”黑衣男子眉梢淺揚,卻沒有絲毫的意外。
身為夏涼第一世家,能夠跟夏氏皇族分庭抗禮的楚家家主,如果沒有點兒真本事怕是早就被吃幹抹淨,連骨頭渣渣都不剩的,又怎麽會有如今的楚淩陽。
楚淩陽嘴角微微勾著,凝著對麵那身著黑衣勁裝的男子,分明精壯幹練,可偏偏又透著一股莫名的慵懶,那好似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無關其他,氣質使然。還有他那清澈冷冽的眸,孤冷清傲中似乎又透著點點讓人看不透的東西,深吸口氣,“我想,我們能坐下來好好談談。”
“如果是關於丫頭,那就不用再說了。”黑衣男子臻首微微低垂,嘴角斜勾透著三分慵懶的戲謔,語氣邪魅伸了個懶腰,“她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楚淩陽聞言頓時就惱了,“王爺這話未免說得太滿了吧。”
“嗯哼。”黑衣男子嘴角微微勾著。
“我和瑾兒相識相知的時候,王爺怕是還不認識瑾兒呢。”楚淩陽轉頭看著遠處的青山綠水,白雲悠悠,似乎充滿了懷念,“對瑾兒,我也不會放手”
黑衣男子見狀,雙眼微微眯著,嗓音慵懶中又透著幾分危險的味道,“楚家主的意思是,在跟本王宣戰?”
“本家主隻是實話實說。”楚淩陽雙眼微微眯著,打量著黑衣男子,“更何況瑾兒的好,值得本家主傾盡所有不是嗎?”
黑衣男子聞言頓時就惱了,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戾氣。
楚淩陽卻越發的得意了,“對瑾兒本家主誌在必得,如果王爺肯成人之美,本家主定不會忘記王爺的恩情的。”
“你做夢”黑衣男子頓時恨得咬牙切齒,多少年了,連他都已經記不起自己經受了那樣的孤獨和痛苦多少年,唯有她,唯有她從來不避諱旁人的眼光,待他如常人般。不嗔不怒,不驕不躁,就這麽靜靜的站在一處,冷眼旁觀所有的事情卻暗中掌控全局,這樣的女子,注定了是他秦睿的女人。
“既然王爺冥頑不靈……”楚淩陽低下頭,嘴角微微勾著,眼底泛著危險的氣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運氣朝著黑衣男子的胸口直擊而去,同時飛快道,“那就讓本家主看看,你到底是誰吧。”
這天底下能夠成為他對手的人並不多,麵前這個人卻好似憑空鑽出來的一般;尤其是在他出現時顧瑾汐那樣的表情讓他感受到了濃濃的危機感。
黑衣男子雙眸圓瞪,運氣足尖,朝後飛快地一掠,躲過楚淩陽的襲擊,而後快速出手擋住楚淩陽的手臂,朝後飛快地一扔,“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楚家主竟然是這種突然襲擊的小人。”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費什麽話。”楚淩陽厲喝一聲,憑空一個後翻,腿朝著黑衣男子的麵部;黑衣男子閃躲不及被踹中了肩膀,身子不自覺地後腿兩步,胸前傷口撕裂,他隻覺得喉頭一陣腥甜,玉色麵具沒有遮擋到的地方,蒼白得幾近透明,嘴角隱隱有著鮮紅的血絲。
楚淩陽見狀,揮出去的拳頭已經來不及收勢,隻能轉向朝著旁邊的樹幹狠狠地揮過去;隻聽到“轟”的一聲巨響,諾大的樹幹被擊得粉碎。
黑衣男子卻是眉頭緊皺,抬手用大拇指狠狠地擦掉嘴角的鮮紅,將犯上喉間的血液又給咽了回去,“怎麽,心軟了?”
“哼,本家主從不趁人之危。”楚淩陽看著黑衣男子捂著胸口,似乎有些不自然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他和顧子騫在淺閣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