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到極致的恨,陰鷙的眸,扭曲的臉。
陰風過處,陳嬤嬤不由得脊背發涼,“姨娘,這”
“你害怕了”柳姨娘俏臉一沉。
“老奴覺得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陳嬤嬤趕緊開口,趁柳姨娘未發火之前道,“且不說如今主院已經被保護得如鐵通一般,想要尋到可用之處艱難無比;光說若夫人在宜蘭園出事,到時候”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該怎麽辦”柳姨娘語帶惱怒。
陳嬤嬤頓時也想不到好的辦法,隻能悻悻地摸了摸鼻頭;垂眸,突然像是想到什麽,眼底神色帶著激動,“姨娘何不利用蘇家兄妹”
“他們”柳姨娘尾音稍揚,帶著不屑,“他們能做什麽。”
“到底他們是蘇家人。”
陳嬤嬤眼珠子轉得飛快,“姨娘您想,蘇家對夫人可是恩同再造;如今瞧著汐小姐雖然對那三人顧忌,卻並未將那些事情告訴夫人。如果從他們身上著手”
“絕子散非尋常物,除非入口,不會生效。”柳姨娘搖搖頭,眼底濃黑如墨,讓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半晌,“顧瑾汐如今對他們的防備不下於對我和瀾兒,就算那些東西由他們送去,也到不了蘇怡的麵前。”
“那怎麽辦”
到底是初來乍到,在頭腦上,陳嬤嬤也不必張媽媽來得靈活。
柳姨娘雙眼微微眯著,轉頭視線順著紅漆雕花的窗欞慢慢掃過去,透過那撐起的紗窗,瞧著外頭那明媚的陽光,眼皮底下卻帶著陰冷的影。
一道厲芒飛閃而逝。
她朝陳嬤嬤招了招手,“你過來。”
“嗯”
陳嬤嬤眼底縱使有著狐疑卻是俯身將耳朵貼過去;隻瞧著柳姨娘那嫣紅的唇不斷的開合著,眼底的越來越暗,眸色越來越冷,“如何”
“可,可是”
搖搖頭,已經有些聽不下去的陳嬤嬤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沒什麽好可是的。”
柳姨娘輕哼一聲,語氣十足的冰冷,“當年如果不是她同意了,就算表哥對蘇怡再情深不渝又如何,隻要族裏不同意,蘇怡不入族譜便算不得名正言順的顧家媳;可她呢哼”
“事到如今,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甚至連”
抬手攏著小腹,她甚至連作為女人最基本的都不能,還有什麽好在乎的,“嬤嬤,你覺得我該感激她嗎”
“不,我恨她。”
濃烈到了極致的恨意,帶著瘋狂的報複,“如果她當年不把我接到國公府教養,至少我還是安伯候府名正言順的嫡出之女;如果當初,表哥與蘇怡私奔,她強烈反對,如今這顧國公府的女主人便該是我;如果當初,她沒有讓我給表哥為妾,或許”
一切都不回發生。
“都是她,她毀了我一輩子”
“我恨蘇怡,更恨她柳靜雅”
眼球微凸,眼底通紅,帶著撕裂般的怒氣和滔天的恨,柳姨娘咬牙切齒,最後竟是直接稱呼那個人的名字,那狠狠磨牙的模樣,像是恨不能將她喝血吃肉般。
陳嬤嬤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在“柳靜雅”三字剛出口就抬手捂著柳姨娘的唇;此刻她顧不上其他,對柳姨娘的怒目相對更是直接無視。
“我的姨娘誒,您小聲點兒。”
“唔,唔”
柳姨娘狠狠地掙紮著,到底主仆有別,很快陳嬤嬤就鬆開手,得到自由的柳姨娘轉頭惡狠狠地瞪著陳嬤嬤,“你想做什麽”
“姨娘,您冷靜點兒。”
陳嬤嬤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瞧著柳姨娘眼底帶著濃濃的心疼,“嬤嬤知道你的痛和苦;但如今整個顧國公府都在汐小姐的掌控之中,瞧著她也是個有城府的,您單槍匹馬怎麽鬥得過她。如今您和瀾小姐在府中唯一的依靠就是老夫人了,您若果當真這麽做,到時候”
“嬤嬤放心,這麽多年在府上,我也不是白呆的。”
轉頭瞧著陳嬤嬤,柳姨娘的眼底飛快地浮起一抹笑意,帶著濃濃的快慰,“你也說了如今那蘇怡顧瑾汐哪個是簡單的便是連蘇家都防備著,更遑論其他。唯有她,便是蘇怡和顧瑾汐有心想做什麽,難道還能駁了她的麵子不成”
“”
瞧著陳嬤嬤仍心有疑慮,柳姨娘再次道,“今日發生這樣的事情,表哥已經是夾在中間兩頭為難,那蘇怡素來慣會做人,就算顧瑾汐有心,也擋不住的。”
“姨娘,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不用再考慮了。”柳姨娘轉頭盯著陳嬤嬤,“如果你做不來告訴我,我讓其他人去做就是。”自從張媽媽走了之後,她就再沒有全心全意相信過誰;包括陳嬤嬤,也隻是比旁人更親近些罷了。
畢竟,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如張媽媽那般待她了。
陳嬤嬤搖搖頭,“姨娘,您這說的是什麽話。”
“那就照我說的去做”柳姨娘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好吧。”陳嬤嬤滿臉的無奈,心頭卻沉沉地歎口氣。
慕汐閣。
身著乳白襯衣外著淺灰色紗裙,瞧著丫鬟模樣的女子,雙手交握小腹,形色匆匆。
守門的老婆子見了也不阻攔。
夜幕漸漸降臨,整個涼都大大小小的府邸都亮起了燈。
燭光閃爍,隱隱能夠看到房間中兩道人影交錯著;很快女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提著裙擺小碎步離開。
待女子離開之後,另一人也很快出來,赫然是葉貞娘的模樣。
“小姐。”
顧瑾汐眉頭緊皺,雙眼半眯,泛著若有似無的凶光,“哼,她的心可當真不小。”
“可貞娘覺得事有蹊蹺。”葉貞娘同樣顰眉蹙頞,“難道小姐不覺得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嗎”明明在安伯候府的時候柳姨娘雖然氣氛,可現在聽下麵人匯報的意思,她分明將這件事情怪到了夫人的頭上。
“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讓她得逞。”
顧瑾汐低首垂眸,左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腰間的彎月形玉佩,“綠芙他們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早前已經通知下去,不該出現在夫人麵前的東西絕對不會出現在夫人麵前,小姐放心。”葉貞娘語氣沉了沉,“柳姨娘此人實在喜怒無常捉摸不透,瞧著老夫人對她又偏心得緊。”
對此,顧瑾汐早就已經習慣了。
瞧著她那無喜無悲的模樣,葉貞娘眸色沉了沉,陡然心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小姐,貞娘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顧瑾汐眉宇顰蹙,眸色暗淡,語氣冷沉,“說”
“瞧著老夫人對夫人和柳姨娘的態度,偏心也實在是太過了些。老爺雖是心裏向著您和夫人,可對老夫人卻總歸是”
一個孝字,壓死了多少人。
葉貞娘抿了抿唇,期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瑾汐的神色變化,“此次柳姨娘大膽的行動,未必就對咱們有害;小姐何不借這個機會,徹底拔出柳姨娘這顆釘子,再斷了老爺對老夫人最後的念想呢”
“不行”顧瑾汐想也不想的決定。
就算自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就算自己往後會辛苦百倍,她也不同意讓蘇怡去冒險。尤其是她腹中的胎兒已經七月有餘,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種時候如果出現意外意味著什麽。當初的雲氏是運氣好遇到了她,不然
葉貞娘眸色暗了暗,倒也沒有再說什麽,顧瑾汐的反應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這,真的是個絕佳的機會。
顧瑾汐眼神閃了閃,對這個建議她說不心動是假的;自重生以來,努力了那麽久為的不就是讓顧淮對顧老夫人徹底死心,為的不就是將柳姨娘這顆潛伏在顧國公府的毒瘤拔除麽。
“咱們對柳姨娘背後的人尚沒有掌握,敵暗我明。”
“可如今的柳姨娘到底還有多少利用價值,想必小姐比貞娘更明白。”
親女聲名狼藉,她本就身為妾室,縱使因為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被疼愛有加,可到底身份是越不過去的坎,“她背後的人若當真聰明,怕是柳姨娘早就是棄子一枚,不然為何咱們監視這麽久,卻始終都尋不到蛛絲馬跡。”
“不,也許是我們本身給疏忽了。”顧瑾汐固執的搖頭。
“小姐”葉貞娘陡然音調拔高。
“別再說了,我不會同意的。”顧瑾汐深吸口氣。
“難道您就想讓夫人始終在這麽尷尬的位置上您到底有沒有想過,其實老爺對老夫人還是沒有死心吧;不管柳姨娘與顧瑾瀾做了什麽,隻要有顧老夫人在,您都很難對她們做什麽,不是嗎”
今天,顧老夫人對柳姨娘的維護還說明不了問題麽。
“可”
“難道小姐您還不能保證夫人的安全”葉貞娘麵色微冷,帶著堅定,“這涼都大宅後院中,多少胎兒是足月出生的那些大宅的貴婦為了爭奪嫡長子之位六七個月便生產的人還少嗎咱們隻需要準備周全些,再說這隻是以防萬一,咱們並不是非要夫人以身犯險”
“夠了”
顧瑾汐捂著耳朵,“別說了我不想聽”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葉貞娘看著這樣的顧瑾汐,心裏也是百味雜陳。縱使她表現得再成熟,再穩重,終究不過十二歲的孩子,也許真的是她對她要求太嚴苛了;想著遂麵色柔和了些,“小姐,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這日天氣晴好,可慕汐閣內卻是陰氣沉沉,氣氛壓抑得讓人隻覺得呼吸都困難。
往日裏丫鬟來來往往,肆意調笑歡樂的院內,竟是空無一人。
慕汐閣的花廳內,卻是密密麻麻的跪滿了人。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奴婢真的不知道。”
“小姐,奴婢們隻負責院子裏的灑掃,可從來沒有進過您的寢房啊。”
“”
整個慕汐閣的丫鬟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求饒著,解釋著,聲音此起彼伏;哭哭啼啼的嗓音,隻讓顧瑾汐原本就難看的麵色越發的惱怒,“夠了”
“”
頓時原本還鬧嚷著的丫鬟們,下人們,此刻卻都噤若寒蟬,連身子都不由得顫了顫。
“小姐饒命,奴婢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半夏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著;頭磕在青石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顧瑾汐俏臉頓時一沉,反手狠狠一巴掌甩過去,“啪”
半夏的半邊側臉頓時紅腫起來,她死死地咬著下唇,原本沒有說完的話卻是再不敢開口。
“哼,竟然將本小姐最心愛的衣衫給燒毀了,本小姐要你們何用。”
說著顧瑾汐已經雙目迸裂,泛著懾人的紅,慕汐閣上上下下二十餘人,此刻全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著,唯有葉貞娘站在顧瑾汐的身後,“小姐,那場大火乃是,她們也是無辜的。不過一件衣裳罷了,小姐您何必這樣小題大做。”
“一件衣裳,你知不知道那件衣裳有多珍貴”顧瑾汐不滿地瞪了葉貞娘一眼。
“我”
葉貞娘有些悻悻地抹了抹鼻頭,卻是不敢再開口。
“那場大火是,可為什麽偏偏其他的都救了出來,唯獨少了本小姐最喜歡的黛染彩雀織錦裁製的古蝶雲紋千水裙那可是本小姐最喜歡的。”說著,顧瑾汐的聲音似乎嘶吼,整個人都處於極度癲狂的狀態,眸色深沉得讓人看了都覺得可怕。
說著,她抬手指著白芷,“說,是不是你們給偷出去賣了不然為什麽其他衣衫都完好無損,偏偏就那件被燒毀了的”
白芷頓時麵色慘白,不斷的搖頭,“小姐明鑒,奴婢沒有;就算給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啊。”
“嗚,嗚嗚。”
“小姐明鑒,上次大火之後在清理寢房時,半夏姑娘也看到了那條裙子的殘餘的布料,奴婢真的沒有。”白芷小聲抽噎著。
想到顧瑾汐竟然連平日裏最親近的半夏都毫不留情的扇了耳光,自己更是哆嗦著,艱難的吞了口唾沫,“不信,不信你問半夏和青黛。”
“嗯”顧瑾汐雙眸暗了暗。
“小姐,奴婢,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半夏低著頭,肩膀聳動著,“是奴婢的錯沒有將事情告訴小姐,嗚,嗚嗚”
“哼。”顧瑾汐昂著下巴,麵色仍舊難看得厲害,“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聯合起來欺騙本小姐的;別讓本小姐查出來,不然,哼”
話音剛落,陡然隻覺得一陣風吹過,一道人影已經落在顧瑾汐身旁的座椅上,看著他,“喲,這是誰招惹了咱家的寶貝,來告訴三哥,三哥幫你狠狠的欺負回來。”
“三哥”顧瑾汐立刻撲倒顧子騫的懷中,肩膀不斷的抖動著,“三哥,嗚,嗚嗚”
葉貞娘瞧著顧瑾汐眼眶都紅了,瞧著就要落下淚來,肩膀一抽一抽的,聲音哽咽的模樣。隻好接過話頭,接著道,“小姐不知怎地想起自己還有條黛染彩雀織錦的羅裙,這不找了半天沒找著,小姐訓了好久,半夏那丫頭方才說是在上次慕汐閣那場大火中給燒毀了。小姐就”
“哦竟然還有這種事情。”顧子騫那雙狐狸眼微微眯著,抓頭盯著半夏,“此事當真”
“三少爺明鑒,奴婢句句屬實,真的沒有撒謊。”
隨著聲聲咚咚的悶響,半夏不斷的磕頭,額頭上已經是淤青一片,隱隱都破了皮;合著那紅腫的半邊側臉,整個人顯得格外的狼狽。
那模樣瞧得顧子騫都心有不忍,“不過一條裙子,妹妹若是喜歡,三哥再給你做一條就是了。”
“說得容易,那彩雀黛染織錦的料子可不比其他,乃當年邊陲部落上貢,一共就這麽些,那條古紋雲蝶千水裙我可是極喜歡的,都沒舍得穿兩次,嗚,嗚嗚”
說著委屈的小臉兒,竟是直接就哭了起來,“都怪她們,如果不是她們,我的裙子怎麽會沒了的。其他貴女都有,就汐兒沒有,嗚嗚”
“”
顧子騫頓時也沒轍了。他的蘅蕪商行雖然做得不錯,但這種貢品卻是萬萬不敢沾染的;如今上麵那位瞧著是不理,可誰知道哪天睡著的老虎就醒來了。
老虎頭上拔毛的事情,他不做。
“不就是條千水裙嘛,過兩日三哥請最好的繡娘用冰絲蠶紗給你縫製一套同樣的千水裙好不好保證這夏天穿著比那黛染彩雀織錦的料子舒服。”顧子騫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將準備給秦嵐孝敬親娘的冰絲蠶紗給挪用了,“這冰絲蠶紗價值雖比不上得帶染彩雀織錦的,但在涼都,三哥保證其他貴女都沒有,隻有咱家寶貝汐兒有,好不好”
“真的”顧瑾汐抬起頭眼眶紅紅,臉上淚跡未幹。
“真的,比珍珠還真。”顧子騫頓時隻覺得心疼極了。
顧瑾汐這才破涕為笑,“三哥,這可是你說的啊。”
“就知道欺負你三哥,小哭包。”顧子騫抬手點了下她圓潤精致的鼻頭,“三哥什麽時候欺騙過你”
“我就知道三哥最好了。”顧瑾汐抱著顧子騫的胳膊蹭了蹭。
“好了,好了,跟小貓兒似的。”顧子騫沒好氣的搖搖頭,轉頭瞧著仍舊跪在地上,似終於鬆了口氣模樣的眾人,“好了你們都下去吧,今日之事若是再發生第二次,就別怪本少爺翻臉無情”
“是。”
眾位丫鬟抬起頭瞧著顧瑾汐沒有開口,趕緊退出房間;那生怕顧瑾汐反悔的模樣,活似後麵有惡狼在追一般。
“瞧瞧,你把她們都嚇成什麽樣了。”顧子騫不讚同地搖頭。
“人家哪有”顧瑾汐撅著嘴,“明明就是他們不對的,居然將本小姐最珍貴的古蝶雲紋千水裙給燒毀了。”說著,眉毛拉聳著,一副委屈的模樣。
看得顧子騫隻能無奈地搖搖頭。
“”
從花廳出來,回到房間之後。
瞧著半夏那紅腫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麽白芷心裏竟然劃過一抹快慰,“半夏,你沒事吧小姐也真是的,平時對你那麽好,怎麽會下這麽重的手,力道要再大些,這都能毀容了。”
“白芷”青黛頓時麵色變了變,輕喝一聲。
“小姐是主,我們是仆;無論小姐對我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半夏語氣涼涼的,隻用熱雞蛋輕敷著側臉,轉頭看著白芷。
白芷悻悻地癟癟嘴,心裏卻道,橫什麽橫,不還是被打了。
“白芷她就是嘴快些,半夏你別跟她一般見識。”青黛趕緊開口過來解釋道。
當初她們四人同時進府,都是慕汐閣的大丫鬟,可如今紫蘇叛主被小姐打發,剩下她們三個,小姐就隻有對半夏更信任些;今日,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罷了。
半夏搖搖頭,“主仆有別,我們做奴婢的,隻需要做好自己的本份。”
“說的也是。”
青黛倒是沒有什麽不平衡,她並不是府上的家生子,是逃災過來,沒能力養活自己又不想做那樣肮髒的皮肉生意才自賣自身,遇上的第一個主子就是顧瑾汐;雖然自家小姐的脾氣有時候是喜怒無常,可卻並不難伺候。她沒什麽要求,跟一起逃災過來的小姐妹比起來,她的日子過得再好不過了。
“你要不要在房間裏休息,小姐那裏我和白芷去就行了。”瞧著半夏那紅腫的側臉,青黛有些擔心。
半夏搖搖頭,“不用,你們對小姐的習慣不了解,我怕小姐待會兒又生氣,還是我去吧。”
“對了,你們吩咐廚房多準備幾分爽口的小菜,我估摸著小姐該餓了。”說著半夏朝青黛道,“我先去小姐房裏候著。”
“嗯。”青黛輕歎口氣。
“現在人家可是小姐麵前的大紅人,哼。”白芷癟癟嘴。
“好了。”青黛輕喝一聲,“還不趕緊幹活,待小姐發作起來,我們誰都討不了好。”
白芷癟癟嘴,大不了求了爹娘給自己換個主子伺候就是了。
聽說淺雲居和清風樓的下人,近來可是得了不少賞賜呢。上次表小姐抬手就賞了個手鐲給自己,娘說至少值個四五十兩,那可是自己兩年的月例;想到這裏,她的眼底不由得浮起些許貪婪。
房間內。
因著顧瑾汐剛發過火,那些丫鬟下人都恨不能離這裏越遠越好。
“怎麽樣,還疼嗎”顧瑾汐有些心疼地瞧著半夏那紅腫的側臉。
“奴婢皮糙肉厚,不礙事的。”半夏搖搖頭。
“哎。”顧瑾汐輕歎口氣,從腰間的藥囊裏掏出一罐藥膏,剛想打開卻被半夏給阻止了,“小姐的藥素來奇效,可如果奴婢的臉好的太快,那咱們這場戲可就白做了。”
葉貞娘也點頭道,“嗯,我看了,她的臉隻要消腫就大好了,並無大礙。”
“好吧。”隻是對半夏她卻始終有些愧疚。
“小姐,您說這消息當真能傳到安伯候府”半夏有些懷疑。
“放心。”顧瑾汐眼神閃爍了下,帶著流光溢彩,如今的安伯候府可最不缺傳話筒的;明裏暗裏,甚至這慕汐閣中;雖然大部分被拔除了,可誰都不能保證那些隱藏得深的。
半夏低著頭,想到白芷,嚅了嚅唇,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時間過得極快,都說夏日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好不容易梅雨放晴,這日天又飄了幾點林星小雨。
顧瑾汐依舊按著往日習慣,到主院給蘇怡請安並順便探脈;陡然她麵色剛沉下去,還未來得及發作,就聽到外麵的丫鬟來報,柳家老夫人攜徐氏柳曼婷來訪。
“快請。”蘇怡原本有些睡意,此刻頓時清醒了。
“將她們請到榮禧堂去。”顧瑾汐垂下眼瞼,雙眸微微眯著看向旁邊的傅管家,“立刻遣人將柳姨娘和瀾小姐都請過去。”
傅管家頓時有些猶豫,“老爺和老夫人都曾吩咐過,柳姨娘與瀾小姐不能隨意出入”
“此一時,彼一時。”
顧瑾汐深吸口氣,有些不耐煩地罷了罷手,“如果我爹和祖母問起來,就說是我吩咐的。”
“汐兒”蘇怡也皺了皺眉,臉上帶著不讚同。
“今日柳老夫人過來,是為了解決前些時候在安伯候府發生的事情。”顧瑾汐眼瞼低垂,眸底一片幽深晦暗,“柳姨娘和顧瑾瀾畢竟是當事人,還是到場得好;娘,您就呆在主院吧;蘇嬤嬤,照顧好我娘,我隨她們去榮禧堂。”
蘇嬤嬤嚅了嚅唇,“小姐。”
“放心。這裏可是顧國公府,就算她們想動我,也得掂量掂量再動手。”
上次三哥給安伯候府的教訓可不小,不然安伯候也不會因為三哥那隱晦的威脅將所有的事情都擔下來。
顧瑾汐轉頭瞧了蘇怡一眼,然後不再看她,“貞娘,半夏,我們走。”
“嬤嬤。”
看著顧瑾汐義無反顧的離開主院,蘇怡的心卻是猛地又懸了起來。
“夫人您別擔心,老奴瞧著小姐這樣倒是極好。”蘇嬤嬤對性子轉變之後的顧瑾汐極有好感,對她的話基本上是言聽計從,她拉著蘇怡的手,“您想啊,小姐往後出嫁定是要做當當家夫人的,如以前那般性子太溫和了,還不給那些個姨娘妾室吃得死死的;小姐的姑爺可未必就如老爺那般。就算老爺與您,這後院不也有幾個礙眼的。”
“哎”
蘇怡搖搖頭輕歎口氣,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怎麽會不心疼。
“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
顧瑾汐剛走不久,廖嬤嬤就領著兩個丫鬟過來,那語氣帶著不容違逆的架勢。
“這,汐小姐不是已經過去了”蘇嬤嬤驚了驚,算算時間,顧瑾汐應該還沒到榮禧堂才是,難道她們與廖嬤嬤錯過了。
廖嬤嬤臉上頓時露出惱怒的表情,“老夫人仁慈免了你的晨昏定省,怎麽竟是連自己的位置都看不準了老夫人還在榮禧堂瞪著呢,夫人請吧。”
“你”蘇嬤嬤頓時眸色醞釀著怒氣。
“算了嬤嬤。”蘇怡拉著蘇嬤嬤的手,不著痕跡的搖搖頭,“汐兒那性子我始終是有些不放心的,過去看看也好。”
“可是夫人汐小姐吩咐過”
對顧瑾汐的話,蘇嬤嬤可是奉為聖旨。
“張口汐小姐,閉口汐小姐;蘇嬤嬤莫不是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廖嬤嬤頓時陰陽怪氣著,眸中閃過一絲詭異的顏色;蘇嬤嬤頓時心猛的懸了起來,想再看的時候卻什麽都沒有發現,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廖嬤嬤不必動怒,我隨你去就是。”蘇怡仍舊是一貫的溫柔,語氣嫻靜,她微微笑著,“隻是這身子笨重,勞嬤嬤稍等片刻,我回房換件衣衫。穿成這樣去見客,未免太失禮了。”
廖嬤嬤瞧著蘇怡那身寬大得能將自己兩個人給裝進去的衣衫,顏色也太素淨了些,“那夫人您的動作可得快些,老夫人和安伯候府的客人都在榮禧堂等著呢。”
“好。”蘇怡抬手捏了捏蘇嬤嬤的手,蘇嬤嬤這才回過神來攙扶著蘇怡,“夫人,您小心門檻。”
瞧著蘇怡的肚子,廖嬤嬤眼底有刹那的異樣。
“夫人您為什麽要答應她。”剛進屋,蘇嬤嬤就有些慍怒,“您的身子如今越發沉了,今兒瞧著又下了雨,路上滑,萬一發生點兒什麽”
蘇怡頓時笑了笑,嘴角微揚,笑得莞爾,“哪有那麽多萬一。再說我隻是過去看看,汐兒的性子太衝了些,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您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小姐打理府中中饋這麽久,可沒見出過什麽差錯。”雖然不滿,可蘇嬤嬤卻仍舊從櫃子裏取了套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雖然稍微厚實了些,可下了雨,飄著風,仍舊有些涼。
給蘇怡換上之後,蘇嬤嬤想了想又取了件披風。
“好了那走吧”
蘇怡剛從內間換好衣裳出來,廖嬤嬤語氣陰陽怪氣著。
“勞嬤嬤久等了。”蘇怡輕笑一聲,並不跟廖嬤嬤一般見識;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但具體卻是說不上來。
可能她天生與安伯候府犯衝,每次跟柳家人碰上都沒好事。
榮禧堂,寬敞的花廳中。
正中央立著又高又寬的精致雕花屏風,隔住了內院和花廳的視線;屏風前,是當年顧老夫人陪嫁的沉香軟榻,左右兩邊整齊地擺放著桌椅;顧老夫人倚在軟榻上,柳老夫人坐在左下首處;她的右下方是徐氏,柳曼婷坐在最下麵。而另一列則是以柳姨娘為首,顧瑾瀾立在柳姨娘身後;顧瑾汐卻立在顧老夫人的身後。
蘇怡見狀,麵色變了變,卻仍舊雙腿曲了曲,“母親萬福。”
“弟妹,你接著說。”顧老夫人似是沒有聽見一般。
顧瑾汐低垂的眼瞼猛然變了變眼色,咬牙切齒,正想要暴走卻被葉貞娘拉住,不著痕跡地搖搖頭。半夏已經遣人去請了產婆大夫;顧淮與顧子騫應該也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我忍
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氣;蘇怡和蘇嬤嬤頓時也明白,這是顧老夫人刻意給她的下馬威,縱使身子沉笨,雙腿酸軟卻也隻能生生忍著。
徐氏見狀,麵上不顯可心裏卻早就已經樂開了花。
柳老夫人眼角掛著蘇怡,對之間顧淮顧子騫對安伯候府所做的事情也委實有些餘怒,頓時也沒說什麽,隻順著顧老夫人的話借著寒暄。
眼瞧著蘇怡額頭上已經冒起了細密的汗珠,整個人已經快支撐不住。
顧瑾汐再也忍不住,“今兒柳老夫人前來,怕是安伯候府對那日瀾妹妹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我倒想問問,當著祖母和我娘的麵,安伯候府打算給我們顧國公府怎樣的交代”
她可以將我娘兩個字加重音調。
“咦,蘇怡,你什麽時候過來的”顧老夫人似是這才注意到蘇怡般。
蘇怡低著頭,還沒來得及答話,到底是雙身子,身子沉笨了些;隻是蹲了半盞茶的功夫,小腿就已經又痛又麻,竟是站不住了;她身子搖搖欲墜著,蘇嬤嬤見狀趕緊快步攙扶著,“夫人,您沒事吧。”
“哼,顧夫人的身子可真是弱,這就行了個禮,就站不住了。”
徐氏的語氣陰陽怪氣的。
“我家夫人已經來了半盞茶的功夫了難道柳夫人沒有看到”蘇嬤嬤頓時惱了。
“嬤嬤,別說了。”蘇怡麵色蒼白,她隻覺得頭有些暈。
“既然來了怎麽也不出聲”顧老夫人這話竟是將罪名直接怪到了蘇怡的頭上,“身子不適就到旁邊坐著休息,否則旁人看了還以為是我容不得懷了身孕的兒媳呢。”
“母親言重了,是蘇怡的不是。”
蘇怡轉身瞧著坐在上方的柳姨娘竟是沒有絲毫動作的意思;讓她坐在柳姨娘的下方,她自然是不幹的;正室就是正室,妾室有什麽資格坐在首座。
徐氏眼底滿是幸災樂禍,哼,坐了正室之位又如何,還不是個不受寵的。
柳老夫人眼神閃了閃,可到底卻是什麽話都沒說。
顧老夫人也隻權當看不見。
“還是祖母體貼,特地給娘準備了軟墊,就怕娘坐著腰不舒服。”
顧瑾汐見狀,朝前走兩步,將蘇怡攙扶到軟榻的另一側,“往後誰若是再這般說祖母的不是,便是孫女也是不依的。”
“嗯。”當著外麵的人,顧老夫人也不好反駁;總不至於非說讓蘇怡坐到柳姨娘的下首;她自己主動坐過去和與自己讓她坐過去,那可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你這丫頭就是嘴甜。”蘇怡嗔怪地看著顧瑾汐。
“柳老夫人可還沒說,那日在安伯候府客院發生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我顧國公府的女兒可不是好欺負的。”
顧瑾汐頓時俏臉一沉,語氣帶著不善。
“姐姐。”柳老夫人抬頭看著顧老夫人,眼角掛著顧瑾汐,帶著濃濃的不悅。
“放肆,長輩說話哪有你小輩插嘴的餘地”
顧老夫人頓時麵色變了變,狠狠地嗬斥一聲。
“是孫女僭越了。”顧瑾汐低下頭,“不過,就算祖母要懲罰孫女,有些話孫女還是要說的,事關我顧國公府的榮譽”
柳老夫人氣得不輕,“那我安伯候府的榮譽又當如何顧瑾瀾本就懷有身孕,顧國公府的女兒,看著也不過如此。”
“柳老夫人此話未免太傷人了”饒是溫和的蘇怡此刻也強忍著疼痛,開口語氣帶著淩厲
“難道老身這話說錯了。”柳老夫人輕哼一聲,“說起來,我還懷疑是不是你們自己搗的鬼,竟是要讓我安伯候府來收拾爛攤子。我特地問了,薏米綠豆百合湯,是顧小姐教眾人調製的吧,大夫可是說了,薏米加綠豆是為活血,對孕婦可最是忌諱的。”
更別提發生事情的當天是她的壽辰,明明是跟安伯候府無關的事情,就因為發生在安伯候府讓他們幾邊不討好,柳昊更是已經在秦襄處吃了幾次閉門羹;淳親王府更是處處找茬;容不得他們快活。
“哦竟然還有這種事情。”顧瑾汐輕哼一聲,“我可不知道當日去安伯候府的貴女中還有孕婦在,更何況,薏米湯和綠豆湯,那可都是安伯候府準備待客的,難道還不許客人同時喝”
不管是攪拌在一起,還是先吃薏米,先吃綠豆,結果都是一樣的。她根本沒有必要用這種手段,顧老夫人先前還有些狐疑,不過後來也回過神來,顧瑾汐還不至於這麽沒腦子。
“好了,都少說兩句。”
“時辰不早了,廚房已經備好了飯菜,老夫人可要先用膳”
薑嬤嬤適時地出現在門口,聲音不高不低。
顧老夫人看著柳老夫人一行,點點頭,“嗯也好;弟妹你們也在府上用個便飯,至於其他事情,用完膳之後再說吧。”
“這”徐氏抿著唇轉頭望著柳曼婷的小腹有些擔心。
這個孩子是他們安伯候府最後翻身的機會了。
“那就多謝老姐姐了。”柳老夫人可沒什麽好擔心的,畢竟蘇怡也是孕婦;正所謂虎毒不食子,難道顧老夫人還會害了自己的孫子不成。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給柳曼婷使了個眼色,隻有蘇怡動過的菜色她才能用。
話落,一行人有條不紊地朝著飯廳行進。
柳曼婷特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走到顧瑾汐的麵前晃了一圈,“汐妹妹覺得姐姐這身八福羅裙如何”
“唰”
顧瑾汐的麵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被蘇嬤嬤攙扶著的蘇怡也是心上一緊;當初顧瑾汐因為自己那條古蝶雲紋千水裙被燒毀之後大發雷霆的消息鬧得闔府上下皆知,如今這柳曼婷竟然特地穿著黛染彩雀織錦的八福羅裙來顧府,不是火上澆油嗎
“前日子騫不是說給你裁製了新衣裳,可是已經送回來了”蘇怡拉著顧瑾汐的手。
“還沒呢。”顧瑾汐麵色變了變,頓時有些蒼白。
柳曼婷頓時臉上帶著快慰的神色,“這可是黛染彩雀織錦的料子,整個雲都都找不出兩件的,妹妹難道覺得不好看嗎”
說著,不等顧瑾汐回答又猛的捂著唇,輕呼一聲,“啊,我怎麽忘了妹妹曾經也有一件,自然是不稀罕的。”
“黛染彩雀織錦的料子難得,我自然喜歡,但不是自己的東西,喜歡又有什麽用。”顧瑾汐的語氣清冷,卻又自帶著一股別有深意的味道。
走在後麵的柳姨娘和顧瑾瀾身子都是一僵。
柳曼婷臉上頓時浮起一抹訕笑,“汐妹妹這心態可真是好。不過聽說妹妹那條千水裙被燒毀了,嘖嘖,可真是可惜,這料子太難得,怕是此生都難有第二件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顧瑾汐聲音喃喃,“既然已經注定沒有第二件,將它最美好的時候記在心裏,總比爛成碎布之後厭棄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