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三年前那個初雪的夜晚一樣,她在等人,三年後,依然還是在等人,隻是心境完全不一樣了,等的人也不同了!
和三年前一樣,這個初雪的夜晚,注定是不那麽尋常!
慈雲山下的不同,喬月不知道,當然,她也不關心。
另外,還有後宮深處的鳳儀殿,這一晚上好像也不那麽太平,早起太監和宮女早已經躲在角落裏聊得眉開眼笑了。
聊主子的趣事,是太監宮女們安生立命的本事,因此,這種事情總是會休止的下去。
當然,這也不是喬月關心的問題,他們的話題無非是皇後昨晚又偷了哪個廟裏的野和尚,說不定明年又會有平陽公主這樣的公主出生,哪個宮裏的妃子耐不住寂寞又睡了幾個年輕力壯的侍衛,說來說去,總是這些讓人生厭的話題。
不對,其實不能算是生厭,這是宮裏的妃子們安生立命的本錢,不管劉武德是不是真的還行,隻要他留宿過的妃子,當然是要想方設法的讓他們的肚子大起來,反正太子的位置還空著呢,天上會不會砸一個大大的餡餅在她們偷漢子生下來的孩子身上,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總之是事在人為。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茫茫的雪覆蓋了朱紅的漆,壓彎了佝僂的樹,這一夜還是如往常一般過去了。
該忙的人還是在忙,就像那些勤奮的偷漢子等著大肚子的妃子貴人們一樣。
該閑的人依然閑著,就像喬月這樣一心看雪等人的人一樣。
城西的鋪子開了,踩著積雪奔走在雪地的人依舊還是這麽衝忙。中間的街道趕在掃雪的人之前已經在中間拖出了一個個深深的車輪印跡。
傻楞的漢子踩著沒過鞋麵的積雪在對麵的包子鋪裏買了幾個大肉包子,轉過身正要走的時候。賣包子的老板喊住他:“耿老板,送你碗豆漿。這麽冷的天,可別凍壞了杏兒,看得小老兒心裏都有些不忍!”
耿護院嘿嘿的笑著道謝,說道:“哪兒能,哪兒能呢,那可是我家二小姐,我耿明即便不吃飯,也不能餓到了我家小姐!”
包子老板熟練的把散著熱氣的蒸籠蓋子蓋上,想了想。又搭了一根焦黃的油條遞過來,不解道:“看你們這個樣子,也不是缺錢花,吃不起飯的人,天寒了,該收就收了吧,整天賣你那幾條魚,也掙不了什麽錢,看見杏兒那嬌貴的身子。這麽糟踐,總是讓人不忍心。”
“是,是,是…老板說得是。這可是我家二小姐的意思,我作為下人,不也沒有辦法不是…”
接過包子老板送過來的豆漿油條。耿護院無奈的歎息一聲,立刻就急急忙忙的踩著積雪走到了對麵的鋪子去了。
說起這家賣魚的鋪子。多多少少有些奇怪,西棠街這邊臨街的店麵。一個月光是租金就是三十兩銀子,按理說這麽貴的店麵,怎麽也應該經營一些珠寶首飾之類的高檔東西才是,可是四個月前出現的這三個人盡然硬生生的把這麽一個大好的店pù變成了魚店。
所以才有對麵這個賣包子的老板說他們不是缺錢的人。
賣魚而已!能負擔起這麽重的租金?
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人人都像他們這麽做生意,整個京城的商鋪都早就關門。
喬月不在,這段時間柳杏沉默寡言了很多,每天除了認真的殺魚和賣魚之外,臉上從來看不到一絲的笑容。
忙了,累了,她總是失神的看著北麵的皇宮發呆,耿護院知道這個二小姐是想大小姐了,可是他沒有任何辦法,他也很想。
人就是這樣,總是習慣了被人使喚,習慣了接受別人的安排,突然讓他們自己來安排生活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糟糕。
不是他們不想做別的生意,可是不會啊,柳杏出生在漁村,耿護院是個不入流的打手,因此,除了賣魚,真找不到別的什麽事情幹。
想一個人的時候不能一直坐著幹想,因為這樣會讓一個正常的人變成瘋子,因此,他們必須要找些事情來做,虧不虧錢,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穿過一個街道而已,用不了多長時間,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包子和油條的耿護院剛剛走到他們的店pù門口,正好聽見了柳杏認真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薑伯伯,我要學武!”
聲音認真,當然,還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苦澀。
房間裏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應該是案板上的魚再做垂死的掙紮。
沉默了一會兒,魚掙紮的聲音停了,緊接著響起薑鴻那種悶聲悶氣的腹語,他說道:“女孩子應該學女紅,將來才好找一個好的婆家。”
嘭的一聲,案板上的魚被柳杏狠狠的劈成了兩半,好像是在對薑鴻的回答不滿,不過細小的臉蛋上依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她說道:“我忘不了那天夜裏姐姐昏死過去看著我的眼神,我忘不了姐姐臨死的時候都想著讓那些壞人放過我的哀求。
我再也不想看到姐姐痛苦,因為杏兒而痛苦,杏兒要長大,杏兒要變得很強,我要保護姐姐,要把欺負姐姐的壞人都殺掉!”
她的聲音裏透著無情,當然,更多的是殺意和仇恨,應該是這四個多月裏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怨念。
薑鴻溫和的笑了笑,不再答話,柳杏已經十三歲了,這個年代十三歲的女孩子已經有了很獨立的思維。
她其實更多的應該是想著嫁一個什麽樣的夫君才是正理,可是現在,她變成了一個憋滿了仇恨的女孩。
他溫和的眼神裏更多的是憐惜,憐惜這麽一個好孩子怎麽就被現實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她的手已經凍得通紅,可是她好像沒有察覺一樣。總是不知疲倦的又從旁邊的水桶裏捉了一條更大的魚擺在案板上。
殺魚,和練武。其實都是同一個概念,都是轉移她對喬月的思念罷了!
薑鴻朝店pù門口走出去。望著擠滿了雪的街道,往東看看,又往西看看,盤算著今天一大早的時候慈雲山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侯爺終於要進京城來了,這是他十八年來聽見最激動人心的消息。
耿護院把從對麵的包子鋪買來的早點放到了桌子上,小心的招呼著柳杏先去吃飯,他自己又開始收拾右邊的案板上已經被柳杏劈得亂七八糟的魚塊。
當然,這還是要整理整理。既然是做生意,還是要有個做生意的樣子,不然,這樣的東西誰會買,他心裏這樣想著,忽然,又苦澀的笑一笑,想著喬月看見了他們這個樣子可能要被狠狠的罵一頓吧。
大小姐一身掙錢的本事,她帶出來的人盡然這麽差。不被罵死才怪了。
這時候,一個穿著青布衫,書生打扮,大約有二十來歲的男子從店門口伸出頭來問道:“老板。三斤鯉魚!”
整理著被柳杏劈壞魚塊的耿護院回頭看他一眼,隨口道:“今天這麽早啊,要活的還是切好的?”
店門口的書生回答:“都行。不講究這些,隻是今天要跟老板打個商量了。小生最近手頭有些緊,能不能先賒欠一下。過些時日再來結算!”
耿護院笑了笑:“沒事,都是熟客了,今天算我請你的,我家二小姐今天又劈了不少魚,反正也不好賣出去…”
站在店門口的書生男子臉上微紅,有些尷尬:“老板你也是開門做生意的,哪有白送的道理,先記賬吧,回頭我一定給您還上。”
“嗬嗬…”耿護院輕笑,整理了一下柳杏劈壞的魚塊,也不上稱,直接給這個書生裝了起來,遞過去說道,“你們讀書人也不容易,像你這麽拖家帶口的讀書人就更不容易了,對了,貴夫人快生了吧?”
書生嘿嘿的笑了笑:“沒呢,才五個多月,等到開春吧,開春就差不多了。”
耿護院點頭:“懷孕的時候多吃鯉魚,孩子聰明,回頭我給你準備一些鯽魚,鯽魚發奶,生了孩子的婦人經常吃些,奶水好…”
書生幸福的笑著,連連點頭,接過耿護院遞過來的魚,又交代了他一聲記得記賬,轉身走進雪地裏。
忽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又返回來,從懷裏逃出來一塊繡好的絲絹,說道:“要不我把這個絲絹壓在您這裏,回頭等我湊足了銀子,再回來取。”
耿護院擺了擺手:“你這人真是的,都說了不用了,讀書人都是你這一身的倔勁兒嗎?我這是魚鋪,又不是繡莊…”
正說著,他看了看這個書生的遞過來的絲絹,輕咦了一聲,接著又說道:“東西不錯,能值不少錢,東闕門那邊的百福街有個天繡宮知道嗎?拿哪裏去賣吧!”
他說著,又把絲絹還給了這個書生。
“天繡宮!”書生重複了一下這三個字,不過臉色明顯暗淡了許多,有些難為之色。
天繡宮隻收最好繡品,耿護院已經在京城混了四個多月,自然是知道的。
他本是大戶人家的下人,雖然不會繡,不過眼力勁還是有的。
或許是看出了這個書生的為難,他鼓勵的說道:“去吧,聽說天繡宮幾個月前被人哄搶了一次,好東西都被搶沒了,現在正在收各種繡品,沒有以前那麽苛刻了,去試一試也好。”
兩人正說著,一輛頂著黃布的馬車吱吱呀呀的就在這個店pù麵前停了下來。
書生看見有客人來了,又禮貌的和耿護院說了兩句,就轉身投進了雪地裏。
青衣小帽打扮的皇宮侍衛小心的把從馬車裏的喬月迎了出來。
“薑叔!你在等人!”
喬月下車,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左顧右盼的薑鴻,忍不住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隻是這一看,眼睛盡然就拔不出來了,往東麵走去的那個背影,那個手裏提著幾斤魚塊的書生,好像在哪裏見過,那個瘦弱的背脊,那個熟悉的身影,總是和夢裏遇見不知道多少遍的人不謀而合。
是他嗎?他來了京城?
喬月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睛裏火熱得常的激動。
腳步一動,正要追上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一個激動,又帶著哭泣的聲音!
“姐姐…”
“大小姐…”
猝不及防,柳杏已經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哭道:“姐姐,杏兒想你,想你了…”
喬月微笑著,習慣性的再她頭上揉了揉,過了一會兒,臉上微微有些嗔怒:“女孩子家家的,頭發都這麽油了,也不知道洗一洗,大姑娘了哦!”
柳杏咯咯的笑著,絲毫沒有半點尷尬:“杏兒等姐姐,等姐姐來幫杏兒洗!”
再回頭,看見耿護院也是一雙火紅的眼睛看著她,喬月心裏忍不住的暖了起來。
或許,自己身邊的這些人裏麵,隻有柳杏,耿護院,大哥,還有子風哥對自己好不會帶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對了,還有薑叔,他也是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人!
當然,還有王嬸兒一家,可惜,沒了聯係,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了,王翼哥說他們一家人都來了京城,那麽應該是早晚都會遇到的。
薑鴻還是那張溫和的笑意,那種慈祥的臉,溫婉得真的好想是慈父一樣的長輩。
當然,他其實是一個殺人不咋眼的絕世高手。
努力的抱了兩下,這才發現,四個月不見,柳杏這小姑娘不僅長高了,還長重了。
柳杏好像是沒笑過的人一樣,總是膩在喬月懷裏咯咯的笑個不停。
耿護院安靜的站在旁邊,敞開的大門早已經被他關上了,門上掛著一個“老板有事”的牌子,想了想,不對,又換成了“老板有喜”就再也不管是不是還有買魚的客人會上門。
等到柳杏和喬月說了很多話之後,一直冷站在旁邊的耿護院才找到了機會上前說道:“大小姐,要不要今天小的去福雅居訂上一桌,您知道的,小的不善廚藝,怕您吃不慣!”
喬月撇了他一眼,不滿道:“怎麽?賣魚很掙錢?”
福雅居,光聽名字就知道消費很不便宜了,當然,他們並不缺錢,不過不該浪費的東西還是不要浪費的好。
正說著,外麵有人敲響了大門。
耿護院有些不滿,都掛了牌子了,怎麽還有人這麽不長眼睛,跑來打擾。
憋了你肚子火,正準備大罵的時候,推開門就看見一個下人打扮的人恭敬的站在門前,遞過來一個帖子,說道:“你家大小姐在不在?”
“不在!”
耿護院沒好氣的說道,轉身就要關門。
她們在京城並沒有什麽朋友,喬月前腳剛一到,怎麽後麵就有人問上門來了。
因此,耿護院並不怕得罪了這個人,反正現在又喬月在,又有什麽好怕的事情。
天塌下來了,有大小姐頂著呢,誰也不用怕!
剛一回頭,不了一直在外麵左顧右盼了一上午的薑鴻盡然把那下人手上的帖子接了過來。
他不滿的瞪了耿護院一眼,直接都到喬月麵前,躬身說道:“大小姐,侯爺,侯爺宴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