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昊是被一股子惡臭給熏醒過來的,他茫然睜開眼來,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就看見一群人用衣袖掩著口鼻,離他遠遠地,用嫌惡的目光看著他,好似看見什麽很惡心的東西一般,而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子惡心的惡臭,就是這股子惡臭把他熏得醒了過來,這會子更覺得刺鼻辣眼睛,他張了張口正要問是怎麽回事,卻是被自己嘴裏的味道給熏得吐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被關在牢房裏,怎麽會躺在這裏,這一身的惡臭是哪裏來的?薛文昊一時覺得自己腦子轉不過來了。
沈若華坐在錦衣衛指揮所的大堂中吃著茶,徐勉讓人奉了茶上來,客客氣氣陪她說著話。眼下沈若華已經是一品女官,又是太醫院掌事,品階要遠遠高過他了,就算他因為宮變之事,如今已經被擢升為錦衣衛指揮使,那也是得了沈若華的好處,對於這麽個看似尋常的婦人,他半點輕視之心都不敢有。
想想當初沈若華還是廣平侯府三夫人的時候,為了陪嫁和沈鈞儒向他求助過,如今居然到了這個地步,實在教他不得不敬畏,越發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
“……私以為此事既然發生在錦衣衛的詔獄裏,就該徹查一番,誰能夠在你們都不曾察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帶著毒物進了詔獄,給駙馬用下,這可不是件小事。”沈若華淡淡笑著道。
徐勉一臉正色,連連點頭:“沈女醫說的極是,詔獄素來管轄森嚴,如今出了這事,下官難辭其咎,這就讓人徹查。”
沈若華道:“何況現在駙馬還不曾定罪,太後娘娘隻怕還要留著他,若是他平白無故死在了詔獄裏,隻怕太後娘娘會大為不悅,所以徐大人可要千萬小心,若是再出什麽差錯,那可就不好說了。”
徐勉也知道近來邵太後的性子大變,即便是宮變之時有功之臣也多有猜疑,若是真的讓薛文昊死在了自己的詔獄裏,說不得太後會懷疑是不是自己殺人滅口。他心裏一驚,低聲道:“多謝沈大人提點。”
給薛文昊看診的太醫在堂外高聲道:“沈大人,下官有事稟報。”
沈若華放下茶盞,點頭道:“進來吧。”
太醫這會子已經換了一身衣袍,苦著臉進來:“大人,駙馬已經醒了過來,隻是……隻是他知道自己被灌了金汁,這會子正吵鬧不休,鬧著要去見太後娘娘,要給他個公道,說太醫院有意羞辱於他,絕不肯善罷甘休。”
沈若華倒是笑了起來:“原來救了回來了,那就好。”又挑了挑眉:“他要見太後娘娘?”
太醫忐忑地道:“是,還說要見大人。”
沈若華笑容越發深了,與一旁的徐勉道:“既然這樣,那就請徐大人與我一道去看看吧,看看咱們的駙馬究竟有多少冤屈。”
徐勉倒也不推拒,起身來:“那就我陪大人過去吧,也該問問駙馬是如何服了毒的。”
薛文昊躺在衛所的演兵場地上,因為被灌了金汁,四處散發著惡心的臭味,一群錦衣衛都掩著口鼻躲得遠遠地看著,連看守詔獄的兵士都不敢近前去,就讓他一個人躺在一地的穢物中。
沈若華與徐勉往這邊走了過來,那群錦衣衛兵士們忙行禮:“沈大人,徐大人。”
聽到他們行禮的薛文昊一驚之下,想要爬起身來,至少他不願意讓沈若華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模樣,隻是他剛中了毒,又大吐了一番,哪裏有力氣支撐起來,隻能勉強在那堆穢物中蠕動著,艱難地掙紮好一會也沒能起來,倒是費盡了所有力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倒臥在那裏。
沈若華往他跟前走去,也被那股子惡臭熏得皺了皺眉,用手絹掩著臉,一雙瑩潤的眼望著他:“駙馬要見我?”
薛文昊睜大眼望著眼前的沈若華,她一身絳紫寶相祥雲圓領補服羅裙,朝月髻上簪著宮製白玉梅花簪,腰間佩著一品白玉帶,看上去高貴典雅。她就站在他麵前,低著頭望著地上的他,目光裏沒有鄙夷,也沒有憎恨,隻有漠然,好似他並不是曾是她夫婿的人,而隻是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一般,可就是這樣的眼神讓薛文昊覺得發自骨子裏的冰冷和卑微,明明他還是壽寧長公主的駙馬,應該高高在上地俯視她才對,怎麽會淪落到這樣子出現在她麵前了。
他不由縮了縮身子,想要把身上穢跡斑斑破爛的衣袍遮擋住一點,讓自己離她遠點,也就不會讓她看得這麽清楚狼狽的模樣,低下頭道:“你居然讓人這樣作踐我!我還是駙馬,太後娘娘還不曾定我的罪,你居然敢這樣作踐我!”他醒過來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救醒的時候,幾乎羞憤欲死,他怎麽能被這樣糟踐!他是駙馬,應該高頭大馬錦衣玉食人人敬仰才是,可現在被關在詔獄裏每日擔驚受怕,唯恐就要被問罪處斬,現在還被灌了穢物臉麵掃地,真是生不如死。
沈若華看著他,笑了起來:“你當然是駙馬,隻是這可不是作踐你,而是要救你的命呢,畢竟比起臉麵,命更要緊些吧。難不成駙馬寧可被毒死也不願意活下來?”
薛文昊一時語塞,他雖然惱怒被這樣救活,可也沒勇氣說自己寧死不屈,他還不想死,就算是到了這一步,也還不想死。
好一會,他才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明明你有的是法子能救我,偏生要如此折磨我!”他一股腦說了下去,“是因為我與你和離尚了公主是嗎?我當初可是去接過你,想接你回侯府來,讓你安生作三夫人,是你自己不知好歹,現在卻要來報複我!”
他看著眼前的沈若華,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明明是他的糟糠之妻,明明是依附於他而活著的婦人,現在卻是他不可高攀的人。
沈若華看他那副模樣,也沒有理會他的話,隻是笑著轉身往外走去,與那太醫道:“讓人給駙馬好好看看,還有些說胡話,怕是還沒吐幹淨,讓人再灌些下去,務必要保證駙馬的安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