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明殿正殿中,一身織金雲霞龍紋燕居冠服的邵太後坐在鳳位上,皺著眉看著她身旁坐著的許皇後,聲音有些暗啞地開口道:“你既然這般堅持,那就待我見過沈氏之後再決斷吧。”
素日柔弱的許皇後雖然瞧著還是有些怯懦,卻是低頭道:“多謝太後娘娘。”輕輕顫抖的手緊緊抓著自己衣袖上細細密密金線織成的壽山福海花紋,用力地關節都有些微微發白。
女官引著沈若華一路進了殿,便退到了一旁。沈若華低垂著眼簾一步步向著殿中走去,停在了離兩位貴人不遠的地方,屈膝拜下:“臣女沈氏給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請安。”
邵太後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沈若華,模樣算得上清麗,但在這宮中卻也隻是尋常,隻是就這樣一個看似尋常的女子已經與許多事都有關聯,這樣的人隻怕不是看起來那麽簡單了。
邵太後的目光陰沉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淡之又淡:“起來吧。”收回目光來,語氣平平,“你是沈氏,保定府沈均儒的女兒?”
沈若華慢慢抬起眼來,看著邵太後:“是。”心裏卻是一沉,太後的模樣看來很是憔悴,雖然是按製大妝,但她頭上明晃晃的珠寶累絲五龍三鳳冠下發鬢已經發白,原本合身的翟衣也顯得有些寬鬆了,隻有那一雙眼還精銳犀利,灼灼望著她。
她不由地有些心酸,太後中年喪夫,扶持幼子登基,這些年為了朝事殫精竭慮,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偏生皇上的性子很是執拗,讓太後更是費盡心思。從前她活著還能幫著照看打理,如今隻怕太後身子更是不好了。
邵太後並不知道沈若華的心思,她見沈若華神色從容自若,就連覲見之時也不顯得慌亂,倒是個有見識的,臉色和緩了幾分,吩咐宮女:“賜座吧。”
宮女們端了張方凳放在了沈若華跟前,沈若華謝了恩,安安靜靜地坐下了。
“我聽說你替皇後把了脈,還開了藥方子與她,要替她調理身子,可是如此?”邵太後目光落在沈若華身上,語氣裏聽不出喜怒。
沈若華望著太後身旁的坐著的許皇後,隻見她一身薰貂滿襟織金龍鳳比甲,梳著家常的挽髻,竟然沒有按製穿著皇後燕居冠服,而臉色瞧著更是蒼白了幾分,倒像是身子有什麽不好似的。
她不禁心裏一沉,低下頭去回話:“是,臣女的確曾替皇後娘娘把脈拿了藥方子調理身子。”
“好大的膽子!”邵太後的語氣頓時一厲,冷冷道,“一個尋常婦道人家居然敢替皇後看診,若是皇後鳳體有什麽差池,你萬事難辭!”
她陡然轉厲的語氣讓殿中一眾女官宮人都嚇得瑟瑟低著頭,連許皇後都不由地變了臉色,誰都知道眼前這位太後娘娘才是帝國真正的主宰,雖然是女流之輩,卻是執掌朝政十餘載,就連朝上的首輔老臣都不敢逆她心意。
隻是沈若華依舊平靜,微微欠身道:“太後娘娘所言極是,臣女不敢妄斷,所以仔細把過脈後才謹慎地拿了藥方子,隻因為皇後娘娘身子濕寒太重,才需要用些藥將養著。”
邵太後不由地對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子有幾分刮目相看,很少有人能夠在她麵前如此鎮定的,就連皇上在她動怒之時都要收斂許多,這宮中已經沒有幾個人能如此了,畢竟永嘉也沒了。
想到永嘉郡主,邵太後臉色稍稍放緩了些,冷冷道:“你倒是個大膽的。”她看著沈若華:“聽說你才與廣平侯府的老三和離了,還請了福王妃去替你作見證,倒是個有主見的,可惜前兩日康王妃才來我宮裏求了詔諭,要讓薛家老三尚了壽寧長公主,他就要作駙馬了,你可後悔?”
一時間連許皇後都望向沈若華,想看看她是什麽神情,畢竟薛文昊與沈若華是結發夫妻,才和離了就要尚公主,這若是尋常婦人哪裏能夠咽的下這口氣,隻怕是要哭鬧慪上好一陣子。
沈若華卻是聽出些意味來了,她不相信太後召她進宮來就是為了問問她這些話,她在太後身邊伺候了那麽些年,深知太後雖然平日裏看似不過問這些瑣碎之事,事實上卻是有司禮監與錦衣衛事事上了密折稟報了,對京都貴府的動向一清二楚。若是她真的想要幹涉廣平侯府之事,就不會等到這會子才召了她來問,看來太後是另有打算!
她平靜地微笑著,道:“佛法說緣分,夫婦之道也講究個緣分,臣女與薛三爺和離了,便是夫妻緣分已盡,隻盼著各自安好。薛三爺能夠尚了壽寧長公主,也是廣平侯府莫大的福分,臣女也替他們歡喜呢。”
邵太後目光如炬盯著沈若華好一會,依舊見她靜靜地坐著,笑容平和自然,並不似說謊掩飾,這才挑了挑眉,露出一絲笑容來:“你倒是個特別的,不哭不鬧便與夫家和離了,這會子還能如同無事之人一般,也難怪福王妃也看重你。”
她擺了擺手,讓跪在腳邊替她用艾灸熏著穴位的宮女退下,才又道:“先前梁老將軍中毒也是你解了的,這麽說來你倒真有一身好醫術。”
沈若華微微笑著:“臣女謝過太後誇讚。”她沒有再謙虛,就是承認了。
“想不到沈均儒那麽個沉悶倔強的性子倒有你這麽個膽大的女兒!”邵太後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既然皇後也覺著你醫術好,想讓你做了坤寧宮的女醫照顧她的身子,我也不能不答應。”
她瞧了一眼臉上微微露了笑容的許皇後,也淡淡笑了,才又轉過頭來看著沈若華:“隻是皇後與她腹中的皇嗣若有半點差池,我就要了你沈家一門的性命!你可聽清楚了?”
邵太後的語氣輕柔,並沒有方才的聲色俱厲,卻讓沈若華愣了愣,低頭答應著:“臣女遵命。”許皇後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