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氣籠罩之處,最中心的地方,到底有什麽呢?
有無數修士想過這個問題,甚至親身涉險,欲一探究竟。可修真界存zài了那樣久,始終沒人能活著說出一個答案。
哪怕是不懼瘴氣傷害的魔修,都沒有到過瘴氣最濃的地方。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麽力量,在阻止旁人探索。
溫孤燁扔下一句話,便施施然準備繼續往前。而電光火石之間,季連洲腦中劃過許許多多。
如果說溫孤燁一路橫行,憑借的是武力和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後者恐怕更多一些――那季連洲能寬心至此,依靠的便是自己活過的兩萬年。
他到過許許多多地方,即便是昆侖禁地,都有所涉及。
可若說到瘴氣。眾所周知,瘴氣會讓土地寸草不生,妖獸化作麵目醜惡的怪物,裏麵根本不可能存zài值得探索的資源。既然如此,又何必費時費力呢?
季連洲的喉嚨有些幹澀。如果這個世界根本不像是他所知道的那樣……
溫孤燁前行了一段路程,卻見季連洲一直是呆愣愣的樣子。他倒是明白自己的話對這個世界土著的衝擊力不小,可現在他們跟前還什麽都沒有,至於一副世界觀都碎了的樣子嗎?
他頓了頓,難得耐下性子,對季連洲講:“你也別想太多。”
季連洲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點了下頭,神色間還是懨懨的。
……比溫孤燁耐下性子更難得的,就是他這副表情了。
一qiē在神識之中清清楚楚的映出,連季連洲微微撇下的唇角的一覽無餘,神思恍惚的模樣更是被淋漓盡致的勾勒出。
溫孤燁的眼神暗了暗,從來都規律的心跳倏忽漏了一拍。
他想到很早以前的阿洲,自己教他練劍,可阿洲之前毫無基礎,做出的樣子錯誤百出。最後不小心劃傷他的手指,阿洲一驚,抱上劍小心翼翼地看過來,就是有點委屈有點茫然的樣子。
鮮紅的血珠從白皙的指頭上冒出來,阿洲看得整個人都呆住。
之後……之後他看著覺得有趣,故意逗阿洲,皺起眉毛做出有點疼痛的模樣。事實上,哪裏會痛呢,就算阿洲用來練習的靈劍是林驚白贈他那把,鋒利無比,可說到底隻是一個極小的傷口而已。
再後一點,阿洲握住他的手腕,輕輕舔去指尖上的血珠。溫孤燁好整以暇地看他,金丹期修士的血液對剛剛築基不久的阿洲來說是大補,其實多嚐一點他也不介意的。可阿洲自始至終都很謹慎,看到傷口愈合,就抬起頭笑著看他。
阿洲的臉是真的好看。
心思轉到這裏,溫孤燁倏忽回神。
距他和阿洲分開至今,足有一千四百年。而這期間,季連洲用他的所作所為,把溫孤燁心中阿洲的模樣硬生生掰得越來越像季淵……他現在的身體。
溫孤燁那句勉強算得上安慰的話後,整整一炷香功夫,季連洲才冒出一句:“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呢?”
嗓音幽幽的,還是很受打擊。
這時候的表情,比之前所有佯作出來的那些加起來,都讓溫孤燁心軟。
溫孤燁沉吟片刻,斟酌著語氣,講:“如果是真的,有了這條從蒼原往龍臥原的捷徑,不是很好?”
季連洲用力閉上眼,在心中一遍一遍過著溫孤燁的話,還有對方稱得上溫和的嗓音。心態的起落很多時候隻在一瞬之間,他有些想開:“小哥哥的意思是……”
溫孤燁眸色複雜,抬起手,輕輕按上季連洲的肩。
季連洲眨了下眼睛,神識凝在溫孤燁身上,屏息靜氣。從死胡同中掙脫出來,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溫孤燁現在的狀態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平常就算是任他摟抱親吻,溫孤燁的嗓音神色仍是疏離的。
這會兒……季連洲第一次覺得,溫孤燁眼中之人,也許是自己。
這個想法轉出的第一個瞬間,他下意識地否認過去。可隨著時間流逝,溫孤燁放在他肩上的那隻手非但沒有鬆開,反倒是加重了力氣。
他甚至分辨出,溫孤燁的身體好像有細微的顫抖。
眼神這樣渺小的細節,是連大乘期的神識都無法窺視的。身前之人的表情又被把控的很好,這一qiē的一qiē,都讓季連洲生出隱隱約約的挫敗感。
修士的修為愈高,壽命便愈長。傳說度過大乘期之後的天劫,便能與天地共歲月。
這一點相互僵持的時間,對兩人而言,實在是微不足道。
對方的氣息撒在自己麵上,帶著溫熱的溫度,是十分適合親吻的距離。
季連洲福至心靈,道:“小哥哥,我真的很擔心。”
他發覺溫孤燁笑了下,那一瞬,季連洲仿佛看到春日初生的暖陽,將凍了整整一個寒冬的冰雪融化。
溫孤燁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不用擔心,我在的。”
衝刷了不知多少年的靈脈讓這處空間周邊的石壁十分光滑,可是道途曲曲折折,對禦劍飛行的控zhì力要求十分之高。
好在即便僅僅是用術法縮地成寸,兩人的速度仍然很快。
頭頂的海越來越深,海水成了墨一般的黑色,與上方的瘴氣融在一起,甚至很難找出水與空氣交接的地方。偶爾有不知名的生物從水中掠過,身體往往是扭曲成不可思議地模樣。
如果好友真的是以古地球為模板,溫孤燁想,另一件事也能得到確認。
古地球上,所有海水都是互相流通的。而在這個修真界中,充滿瘴氣的海水,有且隻有這一處。
這是不是說,瘴氣其實並沒有融入水中,而是以一種奇妙的形式和海水並存著?
而在瘴氣最中間的地方,有著造成這一qiē的原因?
在溫孤燁神思飛揚的時候,季連洲想的同樣不少。他覺得自己之前可能演錯了方向,溫孤燁或許更偏好平實一點的風格……
比起舔吻手指這樣的細節,還是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慌亂神色更讓溫孤燁窩心。
不過那樣渾然天成的發揮也是少有,季連洲在之後試過很多次,都沒能再摹出當時的情境。
他不能不說一句可惜。自己那時候實在發揮不佳,按說趁溫孤燁心軟的時候辦了對方也有可能――和這小哥哥呆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季連洲回想起的當初就越多。他出身龍首村,父母修為皆不低,又是天生魔體,在其餘事上往往也都得心應手。可最初溫孤燁教他劍法時,他還是一錯再錯。
為的不過是想讓溫孤燁多手把手教他幾次,好好感受一下對方溫柔細心的叮囑和懷抱自己的溫暖身體罷了。
這樣無傷大雅的小謊季連洲說過很多次,直到有一天他發揮過度,不小心劃破溫孤燁的手。看著昔日舞劍行雲流水的修長指頭冒出血珠,季連洲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心情。
那種地方應該用來好好侍候自己,怎麽能被割破流血!?
其實他一開始雖然自認魯莽,卻並不覺得那點小口子對溫孤燁來說算得上是傷。可溫孤燁偏偏要露出那種表情……勾人,又讓他心疼。
誰說修為比道侶低就不能心疼道侶?尤其是,即便在他們被人追殺時,溫孤燁依舊很少受傷。
沒錯,那時候溫孤燁都和他雙修了,當然是他的道侶!
季連洲的心情登時微妙。如此說來,自己現下和溫孤燁到底算個什麽關係!?
而這件事以後,季連洲便開始老老實實練劍,再不耍小花招。當然,別的地方還是該占便宜時從不手軟,但到了舞刀弄槍時,還是該如何就如何吧。
在漆黑的靈脈中行了小半年後,溫孤燁開始覺得,上方的海水開始變淺。
他們已經過了最深的地方,再行上幾個月,就能看到岸邊。
至於那個岸邊是否是龍臥原……季連洲估摸著此時頭頂瘴氣的濃度,覺得答案極有可能是是。放眼修真界,除了潛龍淵,還有那一處地方的東岸布滿濃鬱不見顏色的瘴氣。
他不知道溫孤燁怎麽能這樣冷靜的提出一個能讓整個修真界嘩然的觀點,卻清晰地明白此事事關重dà。溫孤燁像很不把這當一回事,他卻不能。
隨著地勢變化,兩人身邊再次出現水。這是先前靈脈遺留下來的,雖然靈氣已經被溫孤燁吸收幹淨,但還是能感覺出與外麵普通溪流的不同。
即使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都清澈如昔。
一汪水聚攏在靈脈流經過的空間裏地勢最低的地方,隨著地勢再次變高,兩人重回幹燥之處。
衣服上的濕跡被術法輕yì抹去,又過了段隻能傳音入密的日子,季連洲覺得自己都快忘jì怎麽說話。
往上行進較往下行進更費力氣,不過有對前方事物的探究之心支撐,季連洲的狀態比先前好上很多。他的神識在前方無限展開,極力夠到最遠。
在他們決定一探靈脈終點之後的第八個月,季連洲“看”到了岸。
而除了土地之外,他還看到熟悉的,被高姝抓了很多放在本命法器中的鮫怪。若說蒼原東海之濱的鮫怪還頗為美好,隻在吞船時露出凶殘的一麵,這裏這些,便是實在不敢恭維。
懸了很久的心,漸漸落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