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季連洲身側的空氣從來都是灼熱且安寧,幾乎沒有流動的跡象。哪怕是聽過溫孤燁的描述,他也從未想到,這種地方竟有這樣大的風。
一股股風匯集到一個地方,成了牆體形狀。小小的風旋在牆體上轉動,夾雜著塵土與碎成細末的枯葉。
風牆以與氣流流動差不多的速度向後退去,季連洲一路追趕。溫孤燁能從魂契中感覺到他的方位,倒不用擔心對方找不到地方……然而,他體內的靈氣,不知能不能經得住消耗。
他用神識緊緊鎖定著溫孤燁與葛朗,那兩人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季連洲記不得元嬰修士的神識能鋪展多遠,不過專注於煉化的葛朗必定不會分出太多精力用以觀察外界。
在某個地方,溫孤燁的身形好像停頓了下。
季連洲猜測,就是在那一刻,溫孤燁將葛朗納入自己神識範圍。然而再去看葛朗,對方卻毫無動靜。
隻是不知葛朗是真的沒有發覺,還是覺得溫孤燁修為低於自己,不屑提早準備應對。
事實上,溫孤燁也在想同樣的問題。他清點過芥子空間裏的丹藥法器,回憶完葛朗是什麽性格,略擬一遍待會兒要說什麽……做完這些,撲麵而來的炙熾氣息終於給了他前年都不曾感覺到的熱意。
那池焰重蓮比他以為的還要大,花瓣火紅,照得天上雲層都多了些赤橙焰色。遠遠望去,好似一直燃到天邊的焰火。
一個黑色的身影坐在池邊,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泛著金色光芒的小人與他相對,懸浮在空中,同樣盤著腿。
溫孤燁在離葛朗六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個距離於元嬰修士而言,不過是瞬息之間。他靜靜望著葛朗,對方的姿勢和方才一樣……
倒是那元嬰小人,頓時精神許多。
溫孤燁不再猶豫,拔出腰間靈劍。出劍之前,他心思一轉,又將本命法器也召了出來。
接著,他鬆開握住靈劍的手。
兩把劍懸在他身前的空中,一溢滿靈氣,一冰冷鋒利。溫孤燁默念早在逍遙宗看過的雙劍劍訣,在一心修劍的三百年中他不是沒試過兩劍齊發,卻從未讓自己的本命法器與腰上靈劍配合過……
一來他本命法器所用材料在這個時間裏看來過於稀奇,上麵的法陣大多失傳萬年有餘。貿然拿出,定會引起林驚白乃至整個蒼原的注意。到時被問起,未免不好解釋。
二是腰上掛的靈劍乃林驚白所贈,傾注了逍遙宗宗主對首徒的一番心意。溫孤燁不想讓林驚白知道自己置換過本命法器,這事兒到現在也唯有他和季連洲知曉。
兩把不相上下的劍近在咫尺,卻難有想見的時候。
此時此刻,腰上靈劍和本命法器不約而同發出翁鳴,依主人的心意在空中挽出劍花,接著快速朝葛朗刺去!
靈氣劃破空氣的響動繞在耳邊,危機之下,葛朗終於有了動作。他大喝一聲,收起僅僅煉化了不足一成的元嬰,身邊浮出一個暗色光罩。
劍刺在光罩上,以劍尖為中心,泛出兩圈漣漪。劍身震動不止,作為溫孤燁本命法器的劍上光芒微不可察的黯淡了一瞬,一直掛在他腰上的靈劍則發出一聲脆響。
溫孤燁眉尖微微一攏,繼續催動靈劍!
兩股靈力碰撞,到底境界相差不多,有魔氣從光罩上溢出,往四周散開。葛朗被籠在一片紅霧中,唯有兩把靈劍周邊仍一片金光,與血色的魔氣相對,看上去竟有一種奇異的協調感。
溫孤燁心思一恍。那個時候,阿洲已經是魔修……抱著殺人奪寶心思的人不少,他們遇到過無數次次,齊心之下總能反殺。而這些主動挑釁之人的金丹一類,都被阿洲煉化吸收。
兩人在一起那六百年,阿洲身上的魔氣從未有消散的時候……雖不多,一直淡淡的,卻是確確實實存zài著。平日被收攏在身體裏,情xù激動的情況下就會冒出。
每每兩人一同對敵時,自己靈劍上的光芒便和阿洲身側溢出的魔氣混在一起。那樣的場景與眼前一幕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葛朗的魔氣更加濃厚。
光罩裏,葛朗好整以暇地看著溫孤燁,喃喃道:“不像是潛龍淵出來的……”
死在他手裏的正道修士從來不少,有人來找他報仇再正常不過。怪就怪在時間和地點,尋常正道修士怎麽知道他在焰重蓮池邊?可這人身上一絲魔氣也無,須知魔修中修為高者是能一眼看穿修為低者身上魔氣的……
又是直直衝著他來,莫非是見自己獨自一人,動了心思?
同樣不對,雖說對身前那元嬰小人做了遮掩,葛朗自己身上卻一直釋放著屬於元嬰後期的威壓,目的就在於給過往之人敲好警鍾,不要沒事兒找事。
想到正在煉化的元嬰小人,葛朗恍然:“你是他什麽人?”
一麵說,一麵將小人重新放出,是一個男性修士。
暗色光罩上的漣漪越來越大,好像水中波紋。葛朗站在裏麵,看看元嬰小人再看看溫孤燁:“修為差不多啊,你是他師傅,還是他道侶?”
說到後麵,語氣中多了幾分難解的曖昧。
正道修士中尚有許多性別相同的道侶,遑論葷素不忌的魔修。再加上潛龍淵裏所有人都懂得魔尊季連洲的口味,三百年過去,哪怕不知此時對方還在不在這一方天地裏,被壓迫了千萬年的記憶清晰如故。
溫孤燁沒有應他,葛朗便繼續笑道:“你若是早上幾百年見我,我到能給你找個好去處……”細細看去,這找事兒的修士不就是季連洲最偏愛的一類?元嬰中期,不算高,但也算經玩了。
他卻不知道,沒有掐斷的通訊符籙還在溫孤燁身上,符籙所呈的影像唯有通話雙方能看到。於是,自己所說的話被季連洲一字不落的聽了去。
季連洲還在追逐風牆,心下恨恨,葛朗雖未把話說明,可自己過去那些事兒本就不難打聽,溫孤燁如果起了心思……不,他多半是早就知道吧?
想到這裏,季連洲反倒是笑了。
另一邊,葛朗話音剛剛消散在風中,溫孤燁已刹時間召回本命法器,操縱著刺向自己身後!
果真還是在丹田內養了這麽久的靈劍與他心意更為想通,用著順手。
在他身後,葛朗打出的招式被靈劍刺破。餘下的劍氣直衝葛朗而去,後者“咦”了聲,又打出一招,將劍氣打散,這才收回手:“你倒是機警。”
原本堅不可摧的光罩在此刻真的化成一潭水,落在地上,上麵的圖案漸漸消退。
溫孤燁仔細感受了下季連洲與自己之間的距離,還在一點點拉遠……他不想誤事,轉身直麵葛朗,微微笑了下:“我們盟主讓我問你一句話。”
葛朗嗤笑著搖頭,就要再攻:“散修盟的家夥?嘖……”
溫孤燁不理會對方神情中的輕蔑,收回腰上靈劍擋住對方的同時直接挑破道:“盟主很想知道,一別經年,你現在是在誰手下做事?”
葛朗麵色一變,但還是拉扯出一副笑臉:“散修盟何時這麽多事了?”
他放在溫孤燁身上的視線沒有收回,同時分出一絲神識,去操控那癱成一片的小水潭。在這樣的溫度裏,小水潭依舊帶了青幽幽的寒意,隨著葛朗動作,清澈的水開始泛出紅色。
溫孤燁道:“閣下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麽?我們盟主很想知道,你現在是在誰手下……柯熙,還是高姝?”
在這一刻,葛朗暴起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知道他私下和高姝有往來的世上不超過三個人,其中還要加一個無意中發現兩人談話,被直接抓住,掏出金丹等著被高姝煉化的。眼前這修士自稱來自散修盟,莫非散修盟盟主也知此事?
想到這裏,葛朗滿心隻有將眼前人就地斬殺。再殺入散修盟,弄死那多事的盟主!
……當然,後麵一事不過略略一想。散修盟盟主修為遠高於他,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如果在那之前,事情傳到柯熙耳中,他都能想象到那女人會如何折磨自己!
兩人對峙,溫孤燁身後六丈遠的地方倏忽抬起一道水幕,朝他撲過!水幕鮮紅,仿若被倒入了大量鮮血!
溫孤燁卻好像毫不意外般,在水幕沾上自己之前已閃至一邊。葛朗最喜歡用的戰術就是聲東擊西,還百用不厭,猜不到才奇怪……他不去看對方難看的麵色,撕了一張遁地符,往季連洲所在方向行去!
遁地符的效用是絕對的,哪怕這片土地硬過玄金,符籙在手便能暢通無阻。但也並非沒有限製,土地越是堅固,遁地符使用時效就越短。
葛朗在他身後緊追,對著土地攻擊數次便放棄。這地方的土不知是什麽材質,竟這般耐磨……無妨,總歸他跑不了多久。
季連洲時刻注意著兩人動向,見溫孤燁竟真引著葛朗前來,也頗覺意外。他對著溫孤燁講明風牆所在方位,之後便隱去身形,靜靜等待。
葛朗定會發現他,但急於斬殺溫孤燁的葛朗暫且是不會注意他這一個路過的。
終於,溫孤燁從土地中破出!
他回望身後,光是側臉都顯得白皙俊美,仿佛有光籠罩……季連洲別過視線去看葛朗,對方已追到裏溫孤燁極近的地方。
風牆在葛朗身前,溫孤燁在風牆之後!
溫孤燁輕輕笑了聲,看得葛朗眼中一片血色,徑直衝入風牆之中!
緊接著,他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