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雪,清寒而冷冽,蕩過蒼茫的山河。
“你要去哪裏!”
影東流追著前麵那道孤冷的背影,神情擔憂,隻是心裏亦是不忿,有些沒好氣的喊道:“你現在這個樣子算什麽?我把你救起來,難道就是為了看你在這自甘墮落,自毀前程的樣子嗎?”
許青雲黑袍白發,神情孤冷,隻身背負兩把古劍,一把素問,一把霜寒,行走在北風席卷風雪的山道。高挺的身姿顯得有些落寞,垂眸望著滿目瘡痍的大地,眼瞳深處總是縈繞著若隱若現的死氣。
死亡法則,生機化死門,他將生命法則全部轉化成死亡法則,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力量更加強大。但這樣做的結果,將會逐漸消耗他的壽元,死氣將慢慢腐蝕他的生命。
“許青雲,你到底要去哪裏!”影東流看著他的樣子,心裏有些微顫,忍不住問道。
“我要去救冷冷!”
他說的冷漠而平靜,抬頭望向遠處那座清寒山,似乎正在張燈結彩,準備那場盛況空前的婚禮。
明知夜冷冷就在那座孤冷的山裏,但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脆弱如螻蟻般的無助感覺,似乎就像當初林淮安,在麵對楚鳳嬌死亡時候的掙紮,為何自己會這般脆弱,難道就是因為安穩的日子磨滅了心裏的鬥誌嗎?
“若是我時刻以修煉為目的,可能早已王境,就算不敵朱潛武,也絕對有逃跑的把握!”
“冷冷也不會被抓,師兄也不會鎮壓在那座法山下麵,還有沉浸在地脈深處的傅青檸,如今也不會不知所蹤!”
許青雲心裏悲痛,他現在很迷茫,也很執著,心裏隻想著去救夜冷冷,回到地脈尋找傅青檸。
他想了想,說道:“我要去趟潁川郡,你願意跟我去嗎?”
影東流本想拒絕,距離神箭侯那場婚禮也不足兩個月,這麽短的時間去潁川郡有什麽意思?隻是當她望著許青雲那雙滲著黑氣的眸子,心裏一顫,竟連問都沒問就點頭了聲‘好’。
潁川距離北燕最為遙遠,兩人晝夜不停,元氣瘋狂流轉,七八天就已經連跨十幾道州府,終於趕到位於楚國西南的潁川郡,
望著遠處鍾靈毓秀的壯美山河,許青雲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來這裏做什麽?”影東流終於忍不住問出心裏的疑問。
“來借件東西!”
許青雲在潁川郡主城前落下,城外潁水溫潤流淌,空氣清新,往來人口絡繹不絕,這是楚國真正的強郡,有潁水靈氣充裕,商貿往來貿易發達,跟北燕蒼涼的山河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兩人從城牆掠入,根本不需要通關文書,城裏極少有人能夠察覺他們,直到落在韓府門前,這座承襲潁川郡數百年侯爵的世家,也終於有所察覺,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出現在他們麵前。
“兩位道友來我侯府有何要事?”
韓文定八旬年紀,胡須潔白,天青道袍顯得有些飄逸,隻是在望向眼前兩人的時候,男子彌漫的濃鬱死氣,讓他都有些心顫,可真正讓他心生忌憚且凝重的,卻是那個充滿殺機的美麗女子。
這是真正殺手的氣息,那種極盡冷漠追求著刺殺藝術的氣息,像極了均衡教派影流宗門裏的那些殺手。
韓文定經曆過不少事情,清楚的知道眼前兩人絕對不好惹,可還是要必須提醒下,道:沉聲說道:“兩位若是有事盡可明言,我韓某若是能幫,定會出手相助,可若是無事,那我還是勸兩位能夠早些離去,我韓府不留外人!”
許青雲聞言抬起頭來,望著眼前老者,沉聲說道:“找人!”
“找人?”韓文定眉頭微皺,有些不解道:“我韓府中人,想來沒人會認識兩位吧!”
這種修為境界的人物,這種冷冽的殺機,韓府向來重文輕殺戮,追求大道自然的命理運算,當年太祖皇帝起義,若沒有韓家先祖趨吉避凶,幫助楚國那位太祖帝處處化險為夷,如今的天下可能也不知是誰的。
正因為如此,韓家向來閉門造車,自己玩自己的,將家族祖傳陣法占卜運用極致,甚至就連楚王削藩也不曾在意,又怎會去跟眼前這兩人結識,這讓韓家家主韓文定滿頭霧水,總覺得這兩人圖謀不軌。
“我來找韓湘君!”
許青雲望著遠處幽深的院落,說出自己的原由。
“你是來找七丫頭的?”
韓文定心裏詫異,實在想不出七丫頭,怎會跟這兩人有什麽焦急,隻是驀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微變,但卻又讓他及巧妙的掩飾過去,抿了抿唇,沉聲說道:“兩位來的實在有些不巧,七丫頭近來剛剛出了趟遠門,沒有在家!”
許青雲想了想,說道:“沒關係,我們在這裏等她!”
“這個……”韓文定神情猶豫,有些遲疑著說道:“這個恐怕不好吧,七丫頭出門沒個三年五載,未必能夠回來,我勸兩位還是先行離去吧,若是七丫頭回來我會派人給兩位捎口信的。”
許青雲跟影東流兩人相視一眼,俱皆看出眼底的疑惑,可人家已經這麽說了,這種時候自然也不會舔著臉的繼續賴在這裏。
他想了想,有些遺憾的說道:“好吧,那我們就先走了,湘君若是回來,希望你能將消息送到南山郡!”
“一定,一定。”
韓文定神情略顯放鬆,連忙說道:“兩位盡管離去,七丫頭回來我定會讓人通知!”
“有勞!”許青雲兩人無奈離去。
望著那破空離去的兩人,韓文定有些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可臉色隨即就陰沉起來。
他沒有絲毫猶豫,回到府裏就朝著最偏僻的那處院落走去。
“家主!”
“老爺!”
“……”
看守院落的幾名修士,實力俱皆不俗,足可看這小院的重要!
“恩。”
韓文定點點頭,走進院落,邊走邊問道:“她今天的狀況怎麽樣?易陽圖錄破解的怎麽樣了?”
“狀況?”門口守衛有些猶豫,道:“小姐的狀況不是很好,今天已經吐了三次血了,心血似乎都要敖幹了!”
“哼,沒用的東西!”
韓文定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也不知罵的是守衛,還是居住這院落裏麵的那位小姐。
“這幾天把門給我看好咯,若是走漏了半點風聲,都提頭來見我!”
他說完背負雙手,走進院落,充滿靈氣的居家小院,本應該朝氣蓬勃,可院子裏那兩盆杜鵑花,蔫頭耷腦的垂著頭,枯黃的枝葉有種遲暮的錯覺,顯得衰敗而死寂。
“六合玄甲,命運昭昭,背陰負陽,生氣散盡,隻為破解萬千命理。”
韓文定走過暮氣沉沉的小院,隔著很遠的距離,就見到窗前有女子提筆,似乎在數算著什麽東西,細長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顯得有些痛苦。
他在門前站了會兒,忽然說道:“湘君,洛書的水紋圖破解的怎麽樣了?”
“額……爺爺!”
清風徐來,吹過她垂在耳畔的細長發絲,半遮眼好看的臉頰,有著紅唇的唇瓣,美麗動人的容顏,正是當年落倉書院的韓湘君,隻是讓人有些震驚的,不是那青春永駐的美麗臉龐,而是那雙充滿死寂的瞳孔。
就像油盡燈枯,耗盡了心力,沒有絲毫神采的眼眸,暗淡而灰白,隻有灰茫茫的死寂。
她想要站起身來,卻搖晃著險些摔倒,扶著紅木雕花椅,顯得有氣無力的說道:“水紋圖……我已破解大半,不出三年應該就可以完成!”
“三年!”
韓文定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雙眼微微眯起,望著在桌前搖搖欲墜的韓湘君,有些不耐的說道:“三年的時間,還需要三年的時間,你可知家族為了你的事情,耽誤了多少個三年,真是不爭氣!”
“爺爺,我……”韓湘君聞言想要站起身來,可胸口一陣發悶,在忍不住低沉的咳嗽起來,止也止不住,直到取出手帕,唇角溢出鮮血,她似乎早已習以為常,靠著長椅虛弱的說道:“再給我些時間,我肯定會完成的,爺爺,三年,再給我三年的時間,我會將最完整的水紋圖破解出來的……”
“沒用的東西!”
韓文定看著眼前這個孫子,眼裏流露出不耐,有些沒好氣的說道:“你說你這是何必,當年若是直接嫁給大河州的玄天妖王,你依然是你的小公主,萬人敬仰的王妃,又怎會落得這般地步!”
“夠了!”
韓湘君小臉微白,氣的渾身都有些顫抖,可即使麵對這個韓家最有權勢的家主大人,亦是不亢不卑,橫眉冷對,怒道:“我自己的事情,有我自己的選擇,當年我拒絕婚事,心甘情願的為家族破解洛書水紋圖,這八年來我任勞任怨,耗費心血就是為了償還當年對家族的虧欠,家裏任何人敢因為這件事情指責我,我都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他……”
“我韓湘君生來富貴,卻也知恩圖報,用自己的心血,來償還家族對我的恩情。”
“家族於我,毫不相欠,也隻求爺爺不要再提這種事情。”
她說道此處,紅豔豔的唇瓣愈加紅豔,原來那不是唇脂渡上的妝色,而是鮮血浸濕了唇瓣,是真正油盡燈枯的心頭血,顯得妖冶而冷豔,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神情。
在這個小院八載有餘,她可以逆來順受,可以沉默的接受催促,可以沉默的接受謾罵,可以沉默的接受任何嘲諷跟羞辱,但唯獨這件事情,她勇敢而堅強,始終堅定著心裏的信念,不曾有過絲毫動搖。
“愚蠢!”
韓文定抬手就是一個耳光,將韓湘君直接打倒在地,冷聲說道:“不要以為你給家族做的這點事情,就以為償還了家族的恩情,我告訴你,這不可能!你欠家族的,這輩子都休想還清!”
他望著攤在地上的韓湘君,雙眼微微眯起,咬牙冷聲說道:“記住,你這輩子都休想還清!”
韓湘君發髻淩亂,臉色煞白,雙眼有些空洞的死寂,不知自己的未來應在何處,想來餘生應該皆困於此,最多不過這小院裏的百米的地方,籌算於洛書水脈紋理圖,嘔心瀝血,耗到油盡燈枯。
“蘇蘇……”
“青雲……”
“我想你們了……”
韓湘君有些委屈的閉上了眼睛,在蘇蘇眼裏她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在許青雲的眼裏她就是個古靈精怪的瘋女人,可直到此時,她才隱隱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
也隻有在想著當年落倉書院的那幾年,幽靜的竹林小院,躺在蘇珂的腿邊,望著樓下練劍的少年,聽著耳邊潺潺的流水聲音,忍不住會心一笑,她才不會感到寂寞,不會感到孤獨,堅持著枯燥難耐的數算水紋。
這一晃,就是八年春秋。
“我告訴你韓湘君,不要以為一個八年,就可以償還家族的恩情,我要讓你償還一輩子!”
韓文定雙眼微微眯起,望著韓湘君沒有絲毫憐憫,眼眸深處隻有冰冷,做為韓家的家主,想來鐵石心腸,隻考慮家族利益,什麽親情這種東西,也沒有絲毫在意,隻想用韓湘君僅存的那點壽命,來創造更多的家族利益。
“快點給我滾起來幹活,我隻給你兩年的時間,若是破解不了洛書水脈紋理圖,有你的好看!”
他看著已經癱軟在地的韓湘君,抬手一巴掌就將她扇飛,落在牆角,震的牆壁簌簌掉下灰塵。
韓湘君忍不住口吐鮮血,氣若遊絲,可想著自己的承諾,她還是咬著薄薄的唇角,想要堅持著爬起來,可顫抖的手指連牆都扶不起來,全身?實在沒有絲毫力氣,隻能在地上苦苦掙紮。
“哼,不給你點顏色,你始終不會上點心!”
韓文定雙眼微微眯起,沒有絲毫憐憫,對於家族裏的這種事情,他顯然輕車熟路,明白韓湘君這種過慣了風光生活的家族子弟,若是人在旁邊鞭笞,心高氣傲做什麽都不會上心,他也向來狠心腸,絕不心慈手軟,揚起手來就要在給她一巴掌,讓她能夠清醒清醒。
可誰知手抬到半路,一把古樸長劍直接斬落下來,將他枯瘦的手掌直接斬斷!
一道充滿殺機的聲音,也突然響起:“你在給我打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