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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心遠訕訕跟在後麵,一起來到禪房。
待賓主坐下,小尼姑奉上佛茶,了因師太先轉身先對於心遠說:“於施主,上次來翠雲庵多有得罪!聽武兒說,雪兒在牛棚期間承蒙你挺身而出,多方照顧,雪兒方能逢凶化吉,我在此代表我那兩個老姐妹謝謝於施主了!”說罷,合十行禮。
於心遠連忙起身還禮:“師太言重了!我和思俠惺惺相惜,在牛棚也隻是為朋友說句公道話,算不了什麽!隻是今日冒昧鼓動思俠來找師太,還望師太見諒!”
了因師太含笑點頭:“武兒昨晚都將前因後果和我說了。雪兒,按照佛理,天地萬物從眾因緣而有,有聚集則有離散,皆屬無常;眾生的身心由‘地水火風’四大與‘色受想行識’五蘊和合而生,有生必有死,這也是自然規律;正因無常,死也就不是永斷,恰恰蘊育著新生,隻是時空、形態不同而已。先夫和千餘川東將士為國捐軀,死當其所,葬骨何處,都不過是形式,雪兒有必要這麽執著嗎!”
魯思俠畢恭畢敬回答:“娘,修建這座陵園,不僅僅是為這千餘名烈士,更是為了那段血與火的崢嶸歲月。我們不僅要緬懷這些先烈,更要讓後輩牢記這段曆史,讓曆史的警鍾震動自己的耳膜,用先烈的業績撞擊自己的心扉,使每個人的心靈也受到了一次淨化。這才是我的本已和初衷!”
了因師太頷首微笑,慈愛地看著魯思俠:“雪兒真不愧是瑞萱、瑞蕙的孩子,堅毅執著,大愛無私。為你這份拳拳之心,我下午就去北京,到趙會長那裏去走一趟,請他看在老尼的麵子上,在高層呼籲一下。這樣的英魂在全國還有很多,這麽多年了,他們也該有個棲息之所了。這也是功德無量!”
魯思俠大喜過望:“娘,我陪您一起去北京!”
了因師太擺擺手:“我是去佛教協會,你一個俗家弟子,多有不妥。我帶一個女弟子去就足夠了!”
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魯思俠一方麵和了因師太聊著家常,一方麵征詢她對翠雲庵建設和翠雲山旅遊開發的意見。了因師太埋怨地說:“雪兒呀,你到那裏,都想著工作,談著工作,但你別忘了,你還有一項重要工作沒完成!”
魯思俠連忙問道:“請娘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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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明示什麽!”了因師太埋怨地看了魯思俠一眼,“你是魯家獨苗,也是瑞萱、瑞蕙的唯一血脈,你至今還單身一人,沒有留下一個後人,叫我那兩個姐姐在那邊怎麽能安心!”
魯思俠頓時沉默不語。
了因師太說:“我知道你對霞兒一往情深,但一切自有天命。既然霞兒已化身梅神,雪兒就該放下情業,不要再形單影隻了~”
麵對了因師太的真情勸說,魯思俠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輕輕吟誦了兩句:“一生知己是梅花,傷心人別在天涯”。
旁人都沒怎麽聽明白,但了因師太卻熟知這個典故:這是“晚清三傑”彭玉麟的名句。
作為湘軍水師統帥,彭玉麟在戰場上叱吒風雲,但感情生活上卻令人唏噓。他從小在外婆家長大,與外婆家名叫梅姑的養女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但迫於禮教的壓力,不得不奉母命另娶他人。後來,在彭母的主持下,梅姑嫁到別家,在彭玉麟三十六歲那年,梅姑突然撒手人寰,彭玉麟聞訊身心俱裂,哭吟“一生知己是梅花”,並發誓要用餘生畫十萬梅花以紀念他心愛的梅姑。以後他一直寡居,永絕了妻室之歡,但內心並不孤寂,每天通過畫筆在於梅姑交流,每晚都透過梅花在與梅姑互訴衷腸。
魯思俠引用這兩句時,是以彭玉麟類比來表明心跡。了因師太聽後,輕歎一聲:“阿彌陀佛!癡男怨女,世間因果~”
一個清秀的小尼姑進來,說道:“師父,齋飯準備好了!”
齋堂離了因師太的禪房不遠。當一行人坐定後,端上來的齋飯是蓮子白米粥,桂花糯米蒸藕。散發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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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母親、姨娘的家常之物,也是自己和梅霞的心愛點心。恍惚間,魯思俠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知道雪兒你要來,這是我早上親手準備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了因師太說道。
魯思俠拿起調羹,嚐了一口蓮子白米粥,蓮子糯滑,清甜可口;再嚐一口蒸藕,甘潤嫩爽,頰齒留芳。和記憶中母親、姨母所做的味道一模一樣!
魯思俠似乎想起什麽,突然心裏一酸,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低下頭,大口地喝著粥。
用完齋飯,了因師太親自送魯思俠、於心遠和方正武到門口。
看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貞婦烈女牌坊後麵,剛才還充滿母愛柔情的了因師太目光突然黯淡下來,一絲愁雲從她臉上掠過。她合掌低頭輕聲頌道:“阿彌陀佛!我總算明白了妙蓮大師的禪機~”
旁邊的女弟子看到師太情緒如此喜憂巨變,不禁大惑不解,問道:“師父,怎麽了~”
了因師太深深歎了口氣:“當年雪兒流落到五祖寺時,住持妙蓮大師曾給雪兒四句偈語,‘梅花火中開,仁心佑君才;山川終逝去,荷花歸如來。’抗戰勝利後,雪兒曆盡波折回雷江,曾問過我這個偈語的含義。這麽些年我一直參悟不透。昨日武兒提到雪兒和於心遠施主的因緣際會,我方才明白,‘仁’‘心’各是一貴人。既然‘山’‘川’終逝去,那麽,很快就會‘荷花歸如來!’我那多災多難的雪兒啊~阿彌陀佛!”
女弟子回應道:“師太精通佛法,為何不請菩薩保佑魯施主平安?”
“《金剛經》雲: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了因師太低頭合十:“一切皆為業力,一切皆為天意,冥冥中自有因果。人力又豈能挽回?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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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趙會長的多方奔走,中央高層領導認真聽取相關部門匯報後,覺得這是一個凝聚人心、增強兩岸共識的好事,在高層力促下,省民政廳正式批複建立川軍抗日烈士陵園,雷江也成為建國後第一個為正麵戰場犧牲烈士修建陵園的地方。
一千二百多位將士的燙金姓名篆刻在潔白的大理石上,顯得肅穆**。全部烈士的名字,由魯思俠認真書寫。“川軍雷江抗日烈士陵園”十個飄逸俊秀大字,則出自了因師太之手。將士的遺骨也不再埋沒黃土荒草,而是被**盛殮,安臥在青鬆翠柏之中。
陵園落成典禮上,魯思俠在人群中仔細尋找,也未見到了因師太。待人員散盡後,他驚異發現,在方天覺的墓碑前,有一隻小小花環,上麵綴有一條宣紙條幅,上麵用行書書寫著蘇子《江城子》中的名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落款署名是:“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