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李青昭宿在昭陽宮,同善寶就著熱氣騰騰的鍋子吃酒。
外頭那北風加緊的吹著,庭內鋪了一地樹木給吹折的枯枝,雕花的窗戶也呼嗵呼嗵,大有掉落之勢。
善寶長久不飲,吃了幾盅便昏昏沉沉,臉色緋紅,帶著幾分醉意喊茱萸:“明兒問問是哪個木匠做的這窗戶,拉去午門斬了。”
茱萸曉得她醉話不能當真,也還是假意道:“奴婢記下了。”
李青昭將一塊五花三層的肉放入嘴裏大嚼,感歎這宮中的肉比民間的好吃,宮中的酒比民間的好喝,甚至宮中的水都比民間的水味道好,眼下見善寶發號施令,更是滿臉豔羨:“表妹你如今可真是威風。”
善寶苦笑下,醉了,心裏清醒,這種威風不是她想要的,心裏的話就壓在心底,嘴上道:“是不是比外頭的老北風還威風?”
李青昭給她逗得哈哈大笑,趁機在鍋子裏撈了塊更大更肥的肉,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入口中。
善寶單手撐著腦袋懶懶道:“你今個是為蕭乙而來罷。”
李青昭難為情的嘿嘿一笑:“表妹你掐指一算就知道我找你是來作何的。”
善寶一招手,近身伺候的宮女便過來給她斟酒,茱萸卻按住酒壺勸著善寶:“娘娘不能再吃了。”
善寶斜睇她一眼:“再敢對本宮指手畫腳,就把你許給張四合。”
張四合是太監,許給他意味著什麽,這是對於一個宮女最惡毒的懲罰,唬的茱萸忙縮回手,也還是低聲道:“請娘娘珍重自己。”
這一句珍重讓善寶長籲口氣,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在乎自己珍重不珍重的,最近脾氣變壞,茱萸成了出氣筒,心下愧疚,於是脫下手腕上純金打造雙喜臨門的手鐲遞給茱萸:“顏色舊了,你拿去炸一炸戴吧。”
此物貴重,善寶如此大手筆的打賞,倒教茱萸彷徨無措,覷著那手鐲不敢接,還道:“若是奴婢惹娘娘生氣,娘娘責罰便是。”
善寶冷冷一笑,看李青昭道:“瞧瞧,這就是你羨慕的宮廷大內,我好心賞她,她卻當我是要害她,罷了。”
說著將手鐲重新戴回手腕上,繼續吃酒。
茱萸慌的已經跪伏在地:“娘娘息怒,奴婢微賤,不敢戴這種貴重之物。”
善寶不耐煩的揮揮手:“起來罷,宮中的女子都是給皇上準備的,說不定日後誰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呢,可別再說微賤。”
說完,一仰頭將盅內的酒一口吃了,嗆得直咳,連說“醉了醉了”,上半身伏在桌子上,借以用闊袖遮住溢淚的眼。
李青昭發覺她哪裏不對,輕聲吩咐茱萸等宮女悉數退下,然後用手指捅了下善寶:“表妹,隻有咱們兩個,你告訴我,是不是皇上欺負你了?”
善寶挪開袖子:“太皇太後將她身邊的蓮素撥到皇上身邊了。”
蓮素,隻是行在一個普通的宮女,三分姿色七分伶俐,太皇太後來行在淺淺日子,她就哄得老太太成日的眉開眼笑,太皇太後非常喜歡,所以就撥給祖公略了,借口說祖公略身邊的宮女沒一個妥當的,唯有善寶明白,太皇太後其實是覺著祖公略僅她一個,並無其他妃嬪,因為貞烈皇太後的故去,選秀擱置,但沒說皇上不可以寵幸宮女,太皇太後就曾經對祖公略隻有小皇子一個孩兒頗多怨言,祖公略當時說善寶年輕以後會生很多,太皇太後就冷笑:“她再能生,十個八個足夠了,皇上怎麽可以隻十個八個皇兒呢。”
此話傳到善寶耳中,也知道這其實是避免不了的,果然,太皇太後將蓮素做了探路石,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善寶能有什麽反應呢,除了借酒澆愁。
此時說給表姐聽,也隻是發泄心中的鬱悶。
李青昭卻霍然而起,擼胳膊挽袖子,磨刀霍霍的架勢。
善寶看見,問:“你作何?”
李青昭憤憤道:“找太皇太後評理去。”
善寶伸手將她拉著坐下,哭笑不得:“我的表姐,莫說一個蓮素,再多幾個荷花芍藥牡丹我又能怎樣,後宮本來就該姹紫嫣紅的,他是皇上。”
李青昭撓著腦袋:“是哈,他是皇上,皇上的老婆多。”
外頭的風似乎止息了,卻聽見雪片子啪嗒啪嗒打在窗戶上,風一止雪就來,這在雷公鎮是常事,善寶推開酒盅往炕上的被窩裏蜷縮,冷從心裏往外滲,渾身哆哆嗦嗦,想著此時的祖公略,是與蓮素促膝而談呢,而是做著別個事情……
還是不要想了,她招手讓李青昭進了被窩,姊妹兩個像小時候一樣,相擁說著心裏話。
李青昭告訴善寶,蕭乙做了蜀中令要離開雷公鎮,她不舍得分離。
善寶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自古女子皆多情,當初建議祖公略將蕭乙調到蜀中去,一是為了給蕭乙個發揮的空間,二來也是為了遠離茯苓,聽說茯苓對蕭乙念念不忘,曾經來行在尋他過,對於這樣的事,善寶又不好趕盡殺絕,但可以遠離麻煩,不料竟讓表姐傷心,善寶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思忖良久,道:“你跟去罷。”
李青昭歡喜的直蹬腿:“我正想假扮他的丫頭跟他偷著走呢。”
善寶搖搖頭:“我覺著你應該扮廚娘。”
李青昭微一思量:“也行。”
忽然覺著不對,噘嘴:“表妹你又笑話我。”
善寶咯咯笑個不停,心說你這麽大個塊頭,很容易給人發現的,捏捏表姐贅肉欲掉的麵頰道:“我的意思,你還是跟蕭乙成親罷。”
李青昭用肥胖的手指戳了下她的額頭:“傻了不是,貞烈皇太後故去未滿百日呢。”
善寶當然沒有忘記這一茬,方想說什麽,卻聽茱萸進來稟報:“娘娘,皇上回來了。”
善寶先是一怔,然後欠身看了眼銅漏,暗想這時辰祖公略不是該與蓮素在一起麽。
李青昭已經慌忙起來,連說“鵲巢鳩占了”,下了炕直接跑走。
隔幾輩子也熟悉的腳步由遠而近,滾滾紅塵中最貪戀的冷香拂來,善寶將頭縮進輩子裏。
突然,輩子給祖公略慢慢掀開,冰涼的手指理了理她額前的亂發,俯身問:“怎麽不等我?”
他沒有自稱朕,善寶心裏歡喜,反問:“皇上不是同蓮素在一起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