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了,琉璃在前,海棠、茉莉在後,由門口開始往裏逐個將燈點燃,至臨窗大炕前,點上最後一盞,琉璃垂首而問:“王爺,還有事麽?”
“退下罷,有事我喊你。”祖公略正與白鳳山邊吃邊聊,一路就聊到了雁書身上。
琉璃帶著海棠、茉莉退了下去,白鳳山抿了口酒,看著三個姑娘的背影感慨:“我買來雁書伺候你娘的時候,她還沒有這麽大,但非常懂事,人也勤快,那之後就一直服侍你娘。”
祖公略繼續給外祖父斟酒,一壁道:“我最近一直在找雁書姑姑,不料她卻搬家了。”
白鳳山花白的眉毛簌簌抖動,心內油然而來的一種不安,執著酒杯問:“你找她作何?”
祖公略端坐的姿勢,而臉上就是如常的無悲無喜無任何表情:“我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麽……”
“你這孩子,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白鳳山不等他說完,截住他的話,隨後將手中的酒杯咚的置於炕幾上,“你娘是死於產後痹症。”
祖公略心裏已經在冷笑,也不搶外祖父的話,直等老人家說完,他淡淡道:“前些日子去京城,皇上已經與我滴血認親了,我們是……親生父子。”
白鳳山氣鼓鼓的,剛端起酒杯想吃一口,突然手一軟,酒杯落在炕幾上,傾斜,酒淌了出來,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但見神色怔忪,含著羞慚,極度不自然。
祖公略仿佛沒感受到他的慌亂,朝門口喊了句:“琉璃!”
須臾琉璃打起簾子走了進來,垂手道:“王爺吩咐。”
祖公略指著外祖父麵前那一灘酒水,輕聲道:“擦幹淨罷。”
琉璃應了,轉頭去找抹布,回來後爬上炕,將白鳳山麵前炕幾上的酒水擦了幹淨,然後退了下去,為白鳳山重新換了個酒杯回來。
祖公略拿起注子裏的酒壺又給外祖父斟滿,眼睛也盯著那酒杯,說話倒是一貫的不疾不徐不慌不忙:“您老,到底瞞著我多少事。”
白鳳山凝固似的坐著不動,良久方重重歎口氣:“孩子,非是我存心瞞著你,我是不想你糾纏於上一輩子的恩怨,我隻想你快快活活做你的祖家二少爺,不愁吃不愁穿,遠比當什麽皇子強太多,宮廷大內,你爭我奪,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那裏沒有快樂。”
這許多年了,外祖父終於承認他不是祖百壽的兒子而是皇上的兒子,外祖父給的這麽個苦衷也容易讓人接受,但祖公略不接受的是,外祖父為何把母親嫁給了祖百壽,那兩張截然不同的畫像入木三分的表明,母親所愛的男人是皇上而非祖百壽,所以,祖公略冷冽道:“當祖家二少爺還是做皇子,那都是宿命,我不爭,亦不逃避,我隻想問問您,當初皇上去求娶我娘,您為何不同意,您明知道我娘傾心於皇上。”
白鳳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吃的太猛,嗆到,咳嗽起來,酒水從嘴角還有鼻子處流出。
祖公略見狀忙伸出手臂,用袖子給外祖父擦著嘴角。
這一舉動,頓時讓白鳳山老淚縱橫,他哆嗦著嘴唇,更顫抖著手,抓住祖公略的手道:“我是不想你娘重蹈你外祖母的覆轍。”
外祖母?這個稱呼對祖公略很陌生,打他懂事起根本沒見過外祖母,甚至從未聽說有關外祖母的任何,看外祖父的神情,外祖母應該有過悲慘的往昔之事。
銅漏滴答一聲,惹得白鳳山側頭去看,這一聲滴漏敲開了那冰封的往事,那時他也年輕,喜歡上一個女子,因那女子的父母嫌他窮困潦倒,不同意這門婚事,怎奈兩個人感情深摯無法割舍,他便帶著那女子私奔,無處可去,在一處廢棄的廟宇安身,不料那女子的家人竟找到了他們,那女子也給抓了回去,他就給打的奄奄一息,之後那女子被父母送去遙遠的京城,從此,他們仿佛陰陽相隔,再沒見過。
時光把他由一個青壯少年磋磨成一個老練沉默的中年,他也由窮小子奮鬥成參幫總把頭,娶了妻,生了女兒,因一直惦念心上人,到處打聽,終於打聽到那女子的消息,說是進了宮,做了妃子,因容貌絕麗無雙,遭到後宮那些嬪妃的陷害,先是被打入冷宮,後來又被當年的皇後用刀子割破麵頰,丟入茅廁溺斃。
聽到這樣的消息後,白鳳山大病一場,從此後他做了個毛病,但凡聽到皇上皇宮甚至有關皇家的一qiē便怕得要命,所以當女兒要嫁給皇上時,他才拚命反對。
這所謂的外祖母,卻原來是外祖父曾經深愛的一個女子,祖公略靜靜的聽完,滿腹的埋怨無處發泄了,外祖父有著深入骨髓的痛,這痛像秋風掃過外祖父又掃到他的心頭,他可憐那個女子,他更惶惑自己將來的生活。
交了冬,天短夜長,從天黑他們吃酒到現在也不過剛至二更,卻吃了幾壇子,後來白鳳山醉倒在炕上,祖公略就自己一個人吃,吃了整個晚上,天亮,白鳳山醒來,連早飯都不曾用就走了,回到山上,這許多年他做慣了老冬狗子。
祖公略終於醉了,這可是少有的事,身邊倒了幾個空壇子也不讓丫頭拾掇,甚至不讓任何人進房,晌午了,該吃午飯,琉璃壯著膽子進來卻給祖公略攆了出去,晚飯,琉璃找來猛子,猛子腳剛邁進門檻又給祖公略罵了出去,最後無奈,琉璃去稟報給善寶。
善寶端著飯碗,思量下道:“王爺不準任何人進房,我也去不得。”
琉璃道:“王爺罵誰也不會罵大當家的。”
善寶繼續吃飯,夾了筷子炒肝尖,搖頭:“那可不見得。”
琉璃噗通跪在了她麵前:“求大當家的,王爺一天沒進食,會折騰出病來的。”
善寶也折騰夠了,方才恨不得一步邁到祖公略房裏,之所以這樣推遲是不想別人看出她有多擔心祖公略而已,揮手讓琉璃起來,嘴裏作勢罵著:“臭丫頭,就知道我心腸軟。”放下碗筷,拔腿出了抱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