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偷聽不合禮數,怎奈這涉及到自身問題,善寶稍稍猶豫下,也就屏息靜氣聽了下去。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無需隱瞞,是我去衙門告發的。”
這種“侍兒扶起嬌無力”的軟塌塌慵懶之聲,非文婉儀莫屬。
善寶靜水般的心,咚的被誰投了塊石子,驚訝於自己同文婉儀算是認識卻毫無糾葛,她若何去衙門告發自己?
裏麵的祖公略萬般痛楚,同文婉儀青梅竹馬,隻曉得她任性自傲,卻不知她還如此歹毒,長長的籲口氣,麵色沉沉,黯然道:“為何?”
話剛出口,他隱約感覺有微弱的呼吸之聲,立即明白在暗處有人偷聽,即便如此,他也並無阻止文婉儀講下去,因為既然那個人聽到了開頭,必然已經料到了結尾,不過是多聽和少聽的問題。
祖公略是習武之人,聽力目力都超乎常人,而文婉儀毫無察覺,把指尖從袖子裏微微露出,欣賞著新塗的大紅蔻丹,對自己的行徑毫無愧疚之感,道:“至於為何,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你為了這個賤人置我們二十多年的感情於不顧,居然想與我解除婚約,投桃報李,我告發她難道不對麽,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是她的,就不應該癡心妄想得到。”
祖公略想解除婚約非一朝一夕,她這樣說有些強詞奪理。
最毒不過婦人心,祖公略歎口氣,這句俗語他聽了多少年,今個算是領教,且文婉儀為了所謂的報複,不惜親自去衙門告發,將自己大大方方的暴露出來。
其實文婉儀本也打算匿名告發的,怎奈雷公鎮山高皇帝遠,這許多年以來都是那些殺人凶犯或江洋大盜事發後的隱匿所在,上級下達的緝捕令堆疊如山,一般的狀子衙門都懶得理,所以,文婉儀知道這個才不得不親自出麵。
祖公略想做辯解,卻聽見那微弱的呼吸消失,想是那個偷聽的人已經離開,他撂下文婉儀不管,轉身回了前麵的店裏,問夥計:“方才誰來找我麽?”
夥計答:“姓善的那個小姑娘。”
祖公略大步流星追了出去,卻連善寶的背影都沒看見。
善寶做賊似的,一路跑回了家,等崔氏攔著她問:“肉呢?”
她這才發現,自己把朱英姿丟在街上了。
崔氏想責怪,赫氏聽說自己金枝玉葉的女兒被請去抬豬肉,頓時惱怒,崔氏連當家的朱老六都不怕,說來也怪,就怕赫氏,於是自己去找朱英姿。
赫氏拉著善寶進了西廂房,見她魂不守舍的,問:“遇到什麽麻煩了?”
善寶搖頭。
赫氏再問:“你剛剛去哪裏了?”
善寶想隱瞞,因朱英姿知道自己去了祖家山貨棧,於是坦白:“去祖家山貨棧了。”
赫氏麵上一驚:“去那裏作何?”
善寶垂下腦袋想著該怎麽回答,說去找祖公略,怕母親往別處想,畢竟那個文婉儀已經往別處想了,遲疑半晌,才道:“看看千年人參。”
赫氏很是意外。
善寶順著說下去:“山神爺爺眷顧,讓我挖到千年人參,據說人參是有靈性的,我們也是有緣分的,所以我想念那苗人參。”
赫氏似信非信:“為何丟下英姿自個跑回來?”
看來人不能撒謊,因為謊話一開頭,你就要費力的編排下去,這真的很難,善寶搓著手:“人參成精了到處咬人……”
李青昭悶雷似的滾過來高喊:“真的?”
錦瑟掩口而笑,自家小姐什麽性子她一清二楚。
赫氏突然拔高了聲調:“好好與娘說話。”
好好說就得說真話,真話是文婉儀去衙門告發自己偷越楊樹防,使得捕役抓走了錦瑟和李青昭,這是仇,愛憎分明的母親斷然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所以不能說實話,不是怕文婉儀,而是怕母親氣壞身子,善寶忽然想起朱英姿被自己丟在街上的事,靈機一動,把雙手攤開給母親看,噘著嘴道:“老六嬸讓我去買肉,我抬不動,所以偷跑回來了。”
赫氏發現女兒手掌上磨了好幾個水靈靈的泡,又是心疼又是恨,喊錦瑟將油燈點燃,又取了縫衣針,在火上燒了燒,親自為女兒把水泡挑破,忽然想起善寶小時候紮了根刺,她心疼得偷偷哭了一場,女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過了十七年,幾時受過這樣的罪,不覺淚滴了下來,剛好落在善寶手心。
“娘!”唬的善寶忙用袖子去擦拭。
“娘沒事,別動,擔心碰到肉。”赫氏忍了忍。
善寶從未想過報複,父親說過,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然而母親的淚如重錘,擊打在她心上。
……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樣怪,良緣也好孽緣也罷,而善寶與文婉儀就是在這樣的一場因緣際會中再次遭遇。
朱英豪的婚期已經確定,朱家忙得團團轉,朱老六更忙,不僅僅是兒子的婚事,還有參幫分派把頭重選已經開始。
他聽了祖百壽的建議,把賣人參的五千兩拿出一千兩打點幫夥,至於這苗千年人參的來曆,他杜撰了個故事,那晚眾幫夥都在地戧子裏熟睡,他卻一夢而醒,夢中仙人說哪裏有千年人參即將出世,於是他起身,循著仙人指引的方向找到了千年人參,但仙人告誡他不能將此事說破,否則人參會遁跡,所以他隱瞞了眾人。
魯幫的幫夥聽了信以為真,靠山吃飯靠天吃飯的人,個個敬畏神祇,對朱老六的慷慨大家感恩戴德,這畢竟是把頭自己拿到的大貨,他們沾光而已。
朱老六以此重建威信,而有祖百壽背後做靠山,他輕而易舉穩坐了把頭之位。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家一家子都爽,朱英豪對善寶許諾,等張翠蘭過門之後,即納她為妾。
善寶咬牙切齒的道:“混蛋!”
朱英豪被罵得蒙頭轉向,找李青昭訴苦:“寶妹做我的妾為何不高興?”
李青昭呸了口:“你為何不讓張翠蘭做妾?”
朱英豪認真道:“你看錢掌櫃、孫員外、吳財主,哪個不是寵愛小妾,我想寵愛寶妹,所以才想讓她做我的小妾。”
竟然是這樣的初衷,李青昭把話轉達給善寶,善寶總算消氣,拿著母親給的幾兩銀子,拉著李青昭上街置辦禮物,要送給朱英豪做新婚賀禮。
至於買什麽好,李青昭給她建議:“買隻燒雞。”
善寶:“……”
最後當然不沒聽李青昭的,而是準備買匹花團錦簇的錦緞,看著喜慶。
二人找了家綢緞莊,高高興興的走了進去,善寶喊著:“掌櫃的……”
掌櫃的轉過頭來,她下半截的話憋了回去,因為,那掌櫃的居然是祖公略。
善寶左右的看,以為自己走錯,問:“這是祖家山貨棧?”
祖公略輕笑:“祖家很多商號,這是綢緞莊。”
善寶心裏一哆嗦,這廝一笑滿堂生輝,長的好看也就罷了,笑得還如此好看,真是沒天理,讓朱英豪那樣的男人情何以堪。
“你,買料子?”祖公略頭也不抬道,手裏拿著個簿子,像是在查賬。
善寶正四下的找,找花團錦簇的料子,猛然發現文婉儀的婢女芬芳走進了綢緞莊的門,隨後打起簾子,也就意味文婉儀來了,善寶看看李青昭,道:“君子報仇……”
本想說十年不晚,然後拉著李青昭離開,是不想與文婉儀起衝突,孰料李青昭卻道:“十年太晚。”
李青昭一貫的胡說八道,就像不敢在太歲頭上拉屎一樣,都是口誤,善寶卻放在了心上,至於如何報仇,得對症下藥,她見祖公略轉身去逐個的清點存貨,舔下嘴唇,鼓足勇氣道:“公略。”
祖公略手上的簿子瞬間掉了下去,幸好身手敏捷,又迅速撈起,回頭看她,似笑非笑。
凡事開頭難,既然開了頭,善寶又道:“公略。”
祖公略不知她的用意,仍舊似笑非笑的看著。
善寶第三次喚著:“公略。”
祖公略終於開口:“寶。”
善寶差點跌坐在地,刷的紅了滿臉,無心再氣文婉儀,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