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雷公鎮,祖家大院,作為參幫總把頭的當家大爺祖百壽,於臥房內眉開眼笑的把玩著玉器珍寶,寒露過後,三年一度的分派把頭就要重選,身為總把頭在此件事上舉足輕重,這些都是現任分派把頭孝敬他的。
新寵琴兒裹著粉嫩嫩的褻/衣過來拉他的袖子,彼此會意,相擁上炕,嘴巴沒親到嘴巴,突然一聲尖利的喊。“李夫人上吊了!”
繼而,一個傳一個,大院各處一片嘩然,李夫人死了不打緊,打緊的是她不該死在祖家大院,眾人怕的非是她的死,而是她死後的事,比如鬼魂……
牡丹灑金的落賬內,祖百壽推開琴兒一躍而起,年過五旬仍舊身手敏捷,都是多年習武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今晚為了千嬌百媚的琴兒,人參吃多了,亢奮。
琴兒頗感失望,祖家規定,女仆被老爺寵幸,若生不出一男半女就不能抬為妾侍,所以她抓緊時機與祖百壽同床共枕,這是生孩子的先決條件,好事被攪,生不出孩子隻能生氣,於是嗤的一聲冷笑道:“她不會死。”
祖百壽剛想拔腿往外走,聽她如此說,滯住腳步,回問:“你又如何知道?”
琴兒拿過祖百壽的鶴氅下了炕,無論怎樣,發生這樣的事當家老爺總是要去過問,她邊給祖百壽穿戴邊仰著小臉回答:“以死相逼,不過是為了當家奶奶的位子,死了就坐不得了。”
祖百壽妾侍不少中饋空虛,最近放出話去欲再娶,那幾個妾侍依次是李姨娘、郝姨娘、孟姨娘、喬姨娘,皆是蠢蠢欲動,都想被扶正,李氏憑年齡憑在祖家的年月,是大熱之選,也就成為最熱衷之人,此事在祖家大院非是秘密,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琴兒怎會不知。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祖百壽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由著琴兒給他穿戴整齊,任憑管家老郝在外麵通報一次又一次,最後邁方步來到花廳,沒去看望李氏卻把李氏叫了過來。
“我不想活了。”李氏哭天搶地,由幾個婆子丫鬟攙扶著,另幾位如夫人接連上前禮節性規勸安慰。
啪!祖百壽手掌落在身邊的金絲楠方桌上,想著條案是陵王所贈,不自覺的撫了撫,卻震得李氏一個激靈。
“在小輩麵前你哭哭鬧鬧成何體統!”祖百壽指著兩廂站立的兒女對李氏道。
大少爺祖公遠揉揉眼睛,肥碩的身子扭了扭,在他,吃喝玩樂之外,天下無事。
二少爺祖公略挺拔如青鬆,一如既往的,一絲表情也無。
三少爺祖公道聲如洪鍾:“二娘,瞅你那腦袋,像個剛被踩蛋的老母雞。”說完還哈哈大笑,惹得祖百壽怒視,他急忙立正了身子,其實,他的笑裏沒有嘲諷之意,性情使然而已,倒叫另外幾個如夫人掩口胡盧。
四少爺祖公望為李氏所生,望著披頭散發的母親,再看看決眥欲裂的父親,進退維穀。
五少爺祖公卿一臉焦急:“二娘,你有事就和爹說,快別哭了。”大家於是七嘴八舌,其實都曉得李氏尋死覓活的因由,卻都故作不知,勸她有話快對老爺說。
李氏借坡下驢,抹了把眼淚道:“說就說,我十六歲就跟了老爺,還生下公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爺既然想立大奶奶之位,難道我不配麽,卻到處張羅另娶。”
道破真相,祖百壽放在條案上的手一劃拉,茶杯落地,唬的睡眼迷離的祖公遠突然瞪起眼珠子。
“你既然十六歲就跟了我,應該知道我祖家的規矩,既為妾侍,永不得扶正。”
李氏反唇相譏:“規矩是人定的,人也能改。”
祖百壽起身,疾步,逼近李氏。
李氏隻覺一股陰風襲來,腳在地上蹭,想後退,又怕輸了陣勢,硬挺。
“你要我背離祖訓,僅憑此一點你都不配做大奶奶。”
李氏還要據理力爭,祖百壽卻拂袖而去,又下令:“她想死就死,誰都不準攔著。”
當家大爺走了,各位都回去繼續睡覺,反正事不關己,那幾個如夫人更是幸災樂禍,死了好,死了一個就少一個爭風吃醋的。
姍姍來遲的二爺祖百富和二夫人竇氏,勸著李氏去了自己西院,然後嘁嘁喳喳。
獨獨二少爺祖公略定定的站了會子,貼身小廝猛子道:“二少爺是不是想起大奶奶了?”
大奶奶,即是祖公略早已故去的母親白素心。祖公略捏了捏懷中一物,吊詭的看了看猛子,不置可否,所答非所問道:“最近,我要出趟遠門。”
說完即走,猛子追著問他欲往哪裏。
從花廳外麵的扶桑樹後邊閃出一個人,卻是管家老郝,看著祖公略遠去的背影,他稍加遲疑,隨即急匆匆往祖百壽的臥房而去,知道琴兒在裏麵,隔著窗戶稟報:“老爺,二少爺說他最近要出趟遠門。”
裏麵與琴兒纏綿的祖百壽攥了攥拳頭,故作漫不經心道:“嗯。”
之後起了床,找來二爺祖百富於書房內密談,但見茶霧氤氳,不聞交談話語,最後祖百壽一聲喝:“他敢!”
外麵侍立的小廝唬的一激靈。祖百富悠然的用杯蓋拂著茶水:“他沒什麽不敢,總歸羊肉貼不到狗身上。”
祖百壽心一沉,忽而轉頭看祖百富,麵有不豫之色:“誰是狗?真難聽。”
祖百富愣了愣,隨即明白大哥領會錯了,訕笑:“打個比方而已。”
兄弟倆繼續交談,忽聽老郝在門外稟報,參幫分支魯邦把頭朱老六前來拜會。
祖百壽揮揮手讓祖百富去了,然後把朱老六叫進書房。
甫一見麵,朱老六即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不為別的,是給總把頭您說媒。”
祖百壽眉頭一挑,想起朱老六的女兒朱英姿,偶爾得見一次,樣子有些模糊,屬於那種過目即忘的女子,於是道:“朱把頭應該曉得我祖百壽不似那些張員外李財主娶妻,我的夫人不單單是祖家大院的掌門夫人,更是參幫的總把頭奶奶,老規矩,總把頭奶奶是人參仙子下凡,需有絕世之容顏,還有出眾之才情,於祖家,總管後宅,於參幫,受萬人敬仰,她的……”
朱老六聽得後背冒冷汗,女兒英姿容色秀麗,卻當不得個絕世,也略同文墨,卻並不出眾,祖百壽張貼在雷公鎮最繁華地段的紅榜他沒有看見,也不曉得上麵有關選妻的諸多規定,隻是雷公鎮婦孺皆知總把頭要續娶,他聽聞才有了親自為女兒說媒的衝動。
祖百壽洋洋灑灑一大篇之後,才問朱老六:“不知朱把頭給我提的誰家女兒?”
朱老六看了看他……忽而滿麵歡喜道:“是我的至交,山東神醫善喜的獨女。”
祖百壽顯然有些意外,適才說出那麽多規定就是為了堵住朱老六的嘴,一旦他先提及女兒英姿,自己不好回絕,聽是別人,還遠在山東,好奇道:“那善家女兒如何?”
比之自己女兒,朱老六心內油然有些失落,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完全符合總把頭您的規定。”
祖百壽慢慢舒張開微隆的眉頭,笑道:“朱把頭有心了,不過今日此事先放下,我剛好有事找你。”
朱老六真怕他窮追不舍,畢竟提及善寶是自己的應變之舉,這宗親事善喜那裏自己還沒有問過,於是道:“總把頭找我何事?”
祖百壽離了花梨木鑲翡翠的鏤花高背椅,踱步到朱老六身邊,親熱道:“一,魯幫那些夥人難訓難服,需朱把頭你這樣既有威望有會功夫的人才能管理,所以,其他分支的把頭會變動,魯幫不會。”
朱老六差點喜極而泣,做了三年參把頭,別說拿大貨,經常不開眼,即便是放紅榔頭市時也是收益不大,出於生計,夥裏人有的跳幫有的撮單棍,他的微信日漸減縮,把頭的地位岌岌可危,眼見要重新選舉,倘或失去把頭之位,作為一個外來戶,雷公鎮他就無法立足,所以,才有把自己女兒嫁給祖百壽的想法。
“多謝總把頭!”
朱老六撩袍想跪,祖百壽一把拉起,順勢抓住他的手臂道:“還有一事。”
朱老六一副義不容辭的架勢:“總把頭請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祖百壽嗬嗬笑著:“用不到赴湯蹈火,隻請朱把頭再上次長青山。”
放黃羅傘一過,氣息轉涼,早晚尤冷,參幫各派,無論拿到大貨還是兩手空空均輟棍下山,除非那些常年隱居山林的老冬狗子,這個節氣放山?朱老六雖然沒問出口,但還是滿臉疑惑。
祖百壽看了明白,解釋:“是犬子公略,最近經常上長青山,說是聽聞千年棒槌即將出世,挖參自有放山人,長青山地勢複雜詭秘莫辨,我實在放心不下他,怎奈我說了幾次他都不聽,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所以想請朱把頭集合夥人再放山一次,當然這是名義上,實際是跟蹤公略,防他不測。”
原來如此,朱老六稍微斟酌,按說祖公略的功夫自己不及一角,毒蟲猛獸也奈何不得他,祖百壽讓自己跟蹤祖公略,大概是另有用意,但對方不說,自己索性不問,遵從便是,於是道:“總把頭放心,我立即準備放山事宜。”
祖百壽拍拍他的肩膀,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