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周花子發自肺腑的這麽句話,楊桃知道他是信了自己的身份,信了喬安會帶兵來救大家。
她心裏安慰,點頭回應道:“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大家的身體,隻要大家安好,往後自然有重用將軍的時候。”
周花子深以為然,點頭應道:“屬下明白。”
想著他先前召集大家往外衝的情景,楊桃也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你們被抓進來的時候,竟沒有被收繳武器嗎?”
“哪能不收?”周花子嘿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滿肚子都是怨氣:“若不是為了保存實力,我等也不能輕易投降。被抓到山寨的時候受的侮辱不少,皮肉傷更不在話下。”
可能是不想再細說那些場景,周花子沒說具體的場麵,隻道:“被關進來後成天有人來收編,我假意投靠得了這把配刀防身。後頭和二當家的說上了話,偶爾也能往山上走一走。機緣巧合之下,我在半山腰一個山洞裏發現了一批老舊的武器,想方設法悄悄運了下來分給親信。”
楊桃突然就想起那天羅娘說的話,她說這後山的五千餘人原本是留給喬安的兵力。若是這樣,周花子能在半山腰撿到武器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手下的人,如今能籠起來的能有多少?”
周花子雖說對楊桃多了幾分信任,可這種事關實力的問題他卻並不想回道。倒不是他有什麽壞心思,而是對素昧謀麵的喬安少了忠心。
朝廷派到西火的地方官他見識了不少,幾乎全都是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四處收刮民脂民膏的敗類。這個喬安,誰知道是怎麽樣?
他忠君愛國是不假,可身為將士總不能一直容忍貪官橫行。他這次率領手下投降,一方麵是形勢所逼,他想先保存實力以圖將來;另一方麵,卻也等著看朝廷的應對。
倘若朝廷還將西火的百姓當人,一定會派兵平叛,委任賢德有才的官員任縣令。倘若再讓他失望,他會直接帶著兵力投靠山寨,落草為寇。
朝廷不拿百姓當人,他們便得自己活出個人樣來。
楊桃見他眉頭緊鎖好,好半天也不回答,心裏難免尷尬。正要說些別的轉移話題,守著的山門突然開了,一大群人拎著水桶幫忙滅火。
“滅火要緊,屬下也先去忙了。再有什麽話,等安穩了再說。”
沒等楊桃點頭,他便匆匆轉身走了。
楊桃看不穿他的心思,可卻知道一點:要真的收複這些人的心,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
場麵混亂忙碌,楊桃也幫不上什麽忙,索性退到茅草屋裏去照顧昨晚發燒的婦人。
小姑娘看見她就跟見了救星一樣,緊緊的拉住楊桃的手再也不肯鬆:“他們說山寨的人要燒死我們,是真的嗎?”
環顧周圍,還在屋裏的全都是身染重病無法動彈的人。他們看著楊桃的眼神,絕望得令人心驚。
“前頭是放了火,可這會兒都已經沒事了。周將軍正帶人救火,前頭山寨也有人來幫忙。看這樣子,過不了多久也該有大夫來給大家治病了。”
屋裏沒有人說話,可所有人眼角都滾著淚。
“真的嗎?”小姑娘拉著楊桃的手,紅紅的眼睛裏淚水晶瑩:“我娘燒死了也好,困在這滿是屍臭的地方早晚也是個死,燒死聽著怕人卻痛不過兩個時辰,死得也算幹淨。可我不想死!”
她仰頭看著楊桃的眼睛,淚珠兒滾得到處都是,聲音也低沉暗啞得令人心疼:“姐姐,你能治好我們對不對?你那麽厲害,連死過去的娘親都能重新救過來,肯定也能治好大家的病是不是?”
小孩子的眼睛,幹淨澄澈得透明。她此時滿含希望的看著楊桃,看得她心裏實在難受得緊。
楊桃蹲下來將她摟在懷裏,才說出一句‘會盡力’,身後就響起了羅娘的聲音:“原來你躲在這裏,讓我好找。”
羅娘原本想進來,可看著一屋子皮膚潰爛到處流黃水的病人,到底是收了腳步:“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正好楊桃也有話要和她說,於是便放開小姑娘要出去。
“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嗎?”小姑娘拉著她的衣角,滿臉都是擔心。
“在你們好起來之前,我不會走。”楊桃重新蹲在小姑娘的麵前,鄭重許諾道:“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治好你們,若是臨陣逃跑就讓我也得這個病,一輩子……”
話沒說完,小姑娘已經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相信你。”
從屋子裏出來,羅娘揚手就給了楊桃一巴掌,恨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楊桃沒有防備,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她臉上火辣辣的疼,卻並不伸手去揉,隻看著羅娘的眼睛笑道:“你冒險到這滿是屍毒的後山來,莫不是就為了打我?”
“你知不知道楊畔快急瘋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喬安那裏……”
“羅娘!”楊桃雙眼一瞪,壓低了聲音喝道:“你在哪裏胡說什麽?是嫌大家的命都太長了?”
最近事忙,各種籌謀已讓她焦頭爛額。因著楊桃是從她手裏溜走,楊畔對她很是埋怨,所以才一見她自然也少了分寸。
順著楊桃凝重的目光四處看去,她也後怕得很。
來救火的就有二三百兄弟,這後山也還有好幾千人。處處都是耳朵,她這樣胡說實在危險。
羅娘的臉色很不好看,好半天後冷哼一聲,拉著她就往走:“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楊桃卻掙紮著不肯走:“我在後山吃住了好幾天,天天和病人接觸說不定現在已經染上了屍毒。你好心帶我出去,可若因此擴散可瘟疫……”
“用不著你擴散,若不是前頭已經有人染病,你以為今天這火能燒不起來?”
“怎麽回事?”楊桃看著羅娘,麵色凝重起來:“是為了救我?”
“少自作多情,就你一條命要全山賽的人都跟著陪葬?”羅娘衝她翻了個白眼,拖著她就往外走。
楊桃死拉著一棵樹不肯走,隻問羅娘道:“連前頭都牽連了,必然得緊著研究出藥方。這裏是發病最多的地方,在這裏試藥最好不過。”
“要試藥,那也得有藥。”羅娘怕鬧出太大的動靜惹人注目,到底沒狠拖楊桃,隻生氣的看著她道:“山寨裏上萬名兄弟,都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大當家要顧肯定也是先顧前頭,你醫術了得,正好派上用場。”
“那這裏呢?”
“得了有用的藥方,自然少不了這裏一碗藥,可在那之前,自然是前頭更重要。”
楊桃能理解大當家的決定,也能體諒羅娘的難處,可她心裏就是不高興:“我不走!”
“你瘋了?”羅娘瞪她,氣得火冒三丈:“你偷我腰牌、銀針的賬我還沒和你清算,這個時候你抹來惹我。”
“這裏若沒有人管,他們都隻有等死。”楊桃迎視著羅娘的目光,渾身氣勢毫不退縮:“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既然來了就絕不會丟下他們獨自離開。至於前麵,您醫術在我之上,有你坐陣足矣。”
“楊桃!”
“姐姐要是心疼我身處險境,不如給這邊撥點藥材。”楊桃從懷裏掏出一張絹帕,上頭是用木炭寫下的藥方:“這是我看過他們的病後想到的藥材,成不成你先給我弄一些來。”
羅娘一看藥方,嚇得臉都白了:“都是虎狼之藥,你到底是治病還是害命?”
“隻要不治,他們早晚也逃不開一個死字,我犯得著害他們?”楊桃調侃一句,而後便神色嚴肅的正式托付:“看脈象,有的人是用過了解屍毒的藥了。既然那些尋常藥方不頂用,也隻能用新方子。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羅娘深看楊桃兩眼,忍不住問她:“自己跳進這火坑,你難道就不怕死?”
楊桃哂然一笑,眼中有再明顯不過淒惶:“哪有不怕死的人?可既然活著,就該有活著的價值和意義。我是大夫,就沒有丟下病人自己去逃命的道理。”
羅娘自慚形穢,也不好再勸楊桃離開,隻將一麵腰牌塞進她手裏道:“救完火這裏還是要看守起來不許進出,你拿著這腰牌卻能夠進出自由。”
還想再說什麽,火卻已經全部撲滅。山寨的兄弟們已經集結完畢要撤退,羅娘也不能再留。
她深看楊桃一眼,轉身離開。
“別忘了救命的藥!”楊桃追上去,最後叮囑一句。親眼看見她鄭重點頭,楊桃才算放下了心。
看著救火的人出去後山門重新攔了起來,看著裏麵的人渾身狼狽癱軟在地,楊桃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很久。
同樣站在原地發呆的還有周花子。
他藏在離楊桃不遠處的石頭後,親眼看見了她和羅娘之間的一切。他其實從來沒信任過楊桃,借口去忙之後就一直隱藏在楊桃附近監視她的作為。
此時,再看纖細瘦弱的楊桃,他心裏油然升起敬意。
他想:就衝著楊桃對他們不離不棄的心,他也該以命相報。倘若真能活著從這裏走出去,他周花子一定報恩,肝腦塗地。
沒多久,西火城的大夫就被山寨請了個遍。不管願意不願意,山寨總有法子‘請’他們上來。
喬安千辛萬苦終於堂而皇之的住進了縣衙,可椅子還沒坐熱,就聽說了山寨進縣城強搶大夫,無一幸免的消息。
楊桃就是名醫,羅娘醫術也很是了得,山寨出了什麽事要大肆搶走所有大夫?
想著楊桃,喬安突然就坐立難安。他總覺得,最近要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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