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不會跑,也絕對不能跑。
她坐在椅子上傷心了好長時間,可最後還是得堅毅的站起來:“若你還亂著分寸萎靡不振,那才真的得由著人捏扁搓圓,隨意搬弄了。”
楊桃在自己臉上拍了兩下,又用兩根手指將唇角扯成微笑的幅度,而後給自己打氣道:“楊桃堅持住,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定然能闖過難關。”
她精細的做了晚飯,而後端到阿娘的房間勸她阿娘多吃點:“人是鐵飯是鋼,總得先護好了身子,才能做後麵的事情。”
葉氏厭厭的擺了手,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哪裏吃得下,你吃吧!”
“阿娘就準備躺在床上聽天由命?既然是作坊出了事,你就不想去查查毒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就不想將阿爹和姐夫救出來?”
淚眼婆娑的葉氏看著楊桃一愣,片刻後卻是無奈又無力的搖著頭:“醃菜怎麽會有毒?我成天吃自己家的醃菜也沒見被毒死?
不過是惹上了大人物罷了,人證物證早就準備妥當,隻等著押了咱們去菜市口砍頭。查,嗬……”
葉氏冷冷一笑,淚水成串的往下掉:“隻抓了你阿爹和你姐夫,便是不怕咱們查。他們就是想看咱們垂死掙紮,咱們越是上班躥下跳,他們才越發高興呢。”
“所以啊,阿娘這樣要死不活的躺著能幹嘛?除了讓敵人看咱們楊家的笑話還能幹嘛?”楊桃舀一勺子飯菜遞到葉氏嘴邊,強硬道:“傷心這麽多天了,夠了!好好吃了飯咱們好好去查,哪怕最後真逃不過一死,剩下的日子咱們也要挺直了脊梁歡歡喜喜的活。”
葉氏滿眼是淚,一口飯包在嘴裏如何都咽不下去。
“阿姐,你也吃!”
楊翠含淚接了楊桃遞過來的飯菜,發狠道:“哪怕要死,咱們也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我吃,等吃好了,咱們一起去查去。都已經這樣了,再壞又還能壞到哪裏去?”
她狠狠地往嘴裏送了一口,可才剛一嚼,就捂了嘴趕忙往外頭跑。
“怎麽了這是?”楊桃趕忙追出去,看見楊翠吐得昏天暗地的,心裏就有些明白了。
等楊翠吐完簌了口,楊桃便給她把脈:“阿姐,你有喜了。”
“有喜?”楊翠先是一笑,可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大滴大滴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她摸著肚子,長長的歎了口氣,道:“這個時候來,也不知道該歡喜還是憂愁。”
楊桃在心裏也是歎息,可在麵上她卻笑得燦爛:“當然該歡喜,咱們楊家有新生命了。”
“這樣的事態,能不能生……”她淚眼婆娑說不下去,還半天才看著楊桃的眼睛問:“你不是說我身子不好,要養一養才好懷嗎?我是不是吃壞了肚子,是你看錯了。”
“沒看錯!”楊桃挽著她胳膊扶她回去,一邊走一邊努力笑道:“以先前的脈象來看,是不太好懷,可也不是絕對就懷不上。懷上了是好事,阿姐該高興才是。”
“可是……”
“沒有可是,哪怕是為了孩子,咱們也得堅持住。不是咱們做的事情,旁人休想強加在咱們身上。”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楊翠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神色突然就堅毅起來:“我雖不知道能為家裏做些什麽,可隻要你開口,我都願意去做。桃兒,我不能死,我得將孩子生下來。”
楊桃將阿姐摟進懷裏,鄭重道:“不會的,肯定不會。”
回屋和葉氏說了好消息,葉氏也是一陣唏噓。可楊桃再勸,她好歹也有了精神,用了一碗飯,也肯開口問楊桃如今的情形。
楊桃也不瞞她,仔仔細細的說了自己知道的一切,而後又問道:“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咱家的醃菜是從水到調料都被人動了手腳。阿娘一直在作坊看著,可有懷疑的人?”
葉氏仔細的想了又想,終究想不起來。隻得搖頭道:“看著都淳樸勤快,實在不知道哪個黑了心腸。”
“你再想一想!”
葉氏還是搖頭。
“西池村的阿翠我看著有些不好。”楊翠遲疑片刻後,還是堅決道:“我有一次撞見她往泡菜水裏倒藥粉,抓到後又發現她倒的是八角粉。她當時的說辭是八角粉更出味兒,我當時就沒往心裏去。如今看來,卻有些蹊蹺。我們配好的八角,她沒事磨成粉做什麽,往裏麵撒也是偷偷摸摸的樣子。”
“你確定是八角?”
楊翠點頭:“我嚐了,當真是八角。後頭又抓住過她兩回,可她撒的確是香料粉,我便就沒說什麽,隻告訴她再不許了。”
“除了她呢,還有……”
楊桃話還沒說完,一群衙役凶神惡煞的衝了進來。他們出示了逮捕文書,而後便一股腦將葉氏和楊翠從床上扯了下來,帶上手鐐就往外推。
或許是知道掙紮無用,葉氏和楊翠都隻由著衙役動作,甚至都沒呼喊一句。
楊桃眼看著阿娘和阿姐被帶上手鐐,就像被人兜頭倒下了一桶千年寒冰,冷得她僵立在原地,骨頭縫都歘歘往外冒著冷氣。
她分明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那些衙役卻沒人敢直視楊桃的眼睛。不,不僅僅是眼睛,他們連楊桃的衣角都不敢看。隻看一眼,身子就冷得發抖,心裏更會散發出莫名的恐慌。
就好像,惹上了一座冰山,她若一怒,傾倒的雪山便能輕易將他們掩埋。
押著葉氏和楊翠走到院中,衙役卻出不去門。
楊畔為首的幾個堂兄弟拿著鋤頭、鐵鎬封了院門,一副要和衙役同歸於盡的架勢。
“你們這是要造反?”衙役嗬斥,氣勢卻明顯不足。
楊畔扯到極致的你牛皮筋一鬆,埋在裏頭的鐵蛋子就正中那衙役腦門:“要是拿不出她們下毒的證據,你們想將人帶走,先問問我手裏的彈弓答不答應。”
那衙役吃痛,伸手一抹滿手都是血。他氣得拔了腰間刀要往前衝,領頭的衙役一把按住了他。而後又對楊畔道:“我們隻管拿人,審訊是縣太爺的事。哥兒們想聽審訊,升堂的時候去看就是。”
楊畔又往牛皮筋裏麵裹了鐵蛋子,而後將皮筋拉到極致:“小爺我不聽什麽審訊,總之你拿不出證據,這倆人你們今天就帶不走。有能耐,你們現在就滅了我楊家滿門。”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領頭的也來了氣,伸手就要拔刀:“我原本想息事寧人,可既然你們不識抬舉,也被他怪我們心狠。”
楊畔手上一鬆,鐵蛋子自己打了那人的嘴。
那人氣得不行,舉了刀就要朝楊畔砍,嚇得葉氏和楊翠驚叫連連隻求著楊畔快讓開。
“住手!”楊桃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聲音算不得高,卻硬是鎮住了全場的人。
“讓他們走!”楊桃衝楊畔喊道:“讓開,讓他們走!”
楊畔梗著脖子不讓,醒過神來的衙役不肯吃虧,想趁自己占著理狠狠的給楊畔兩刀。他舉起刀,飛快的砍下去,嚇得大夥兒連呼吸都頓住了。
“你敢落下,我讓你死無全屍。”楊桃突然喊出來,雖說聲音不大,震懾力卻是十足。
那衙役愣神的一刹那,楊畔已經一個打滾滾到了一邊。同時,衙役手裏的刀也瞄準了楊畔要再次砍下。
“你們區區幾人,我楊家院裏有多少人?要砍殺了你們,想來不是難事。”
“你們敢!”
楊桃順手操起窗台上的鐮刀,看都沒看就朝那衙役腦門上扔去:“沒心情和你們瞎扯,要麽現在就滾,要麽咱們同歸於盡。”
女子本弱,被逼則剛。
到了這個地步,楊桃豁出性命的一怒,實在也很是駭人。
那衙役吞了吞口水,硬是將刀插回刀鞘。而後惡狠狠帶著葉氏和楊翠要走。
“我阿娘有心疾,我阿姐有身孕。到了大牢裏頭且不論,若是在路上出了事……”楊桃雙目通紅,冰封的臉上寒霜密布:“楊家都這樣了,你們縣令還沒下令抓我,顧忌的是啥,忌憚的是啥,你們自己去想。”
衙役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個個都收起了凶惡,夾著尾巴道:“我們都是奉命行事,楊大夫……?”
“所以,執行好你們縣太爺的命令就好了。冤有頭債有主,別給我找你們清算的理由。”
衙役強忍這怒火朝楊桃作揖,然後押著葉氏和楊桃要走。
“讓開!”楊桃緊握了拳頭,強忍下多少衝動和憤怒,才對固執著不肯讓的楊畔再次喊道:“讓開!”
楊畔梗著脖子不福氣,彈弓始終瞄著為首的衙役:“我楊家……”
“五哥!”楊桃大喊一聲,淚珠兒倔強滾落。她沒有伸手去擦,隻堅定的看著楊畔,緩緩道:“縣太爺欠我們的公道,早晚得連本帶利的還。讓開!”
“畔兒,聽話,三嬸謝過你了。”葉氏俯身給他行禮,這才逼得楊畔和兄弟們收了家夥,站到一旁讓開了路。
大夥兒眼睜睜看著葉氏和楊翠被帶走,楊畔追著衙役的背影喊:“你們敢亂動她們一根汗毛,我殺了你們全家。”
等衙役走遠再看不見背影,楊畔衝到楊桃身邊劈頭就是一巴掌要扇,可手落到半空卻拐了彎扇在了自己臉上:“是我沒出息,護不住家人至親。”
他說完就轉身跑了,沒有嘶吼沒有摔打,那憤怒和悲傷卻比任何時候都深刻……
楊桃的拳頭再次握緊,指甲嵌進肉裏也不自知。
二伯娘著急的從屋子裏衝出來,她一邊跑還一邊扔綁在身上的麻繩;緊接著二伯父也衝了出來,他身上的麻繩也還沒有解完。
“楊畔……”二伯娘大喊一聲,瘋了般追出去。
二伯父瞪了楊桃一眼,最終隻拍了拍楊桃的肩:“哪怕就隻為了我家畔兒,你也一定要堅強點。將事情查清楚,還我楊家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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