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嬸子家的這個侄兒,在當地媒婆眼裏也是優質門庭。若不是看中了楊家的風水,以及楊桃和喬安很有些出息,張嬸子絕對看不上楊苗。
雖說他侄兒家也隻是普通農戶,因為念書還耽誤了說親。可人家是秀才啊,是正經走科考的讀書人,往後自然有大好的前程。
張氏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當場就歡喜起來,答應中秋的時候一起去月神廟拜神。
後來,她這樣問楊苗:“你和秦夫子究竟怎麽樣了?這麽長時間也沒見他登門,是不是對你根本就沒有那心思?”
楊苗很尷尬的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張氏便歎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沒那出息,說著秦夫子對你另眼相待,我看啊,多半也是因著楊桃和楊春曉的麵子。罷了,你哪裏能有楊桃那麽好的命?”
如此歎息一頓,再想張嬸子家的侄兒就更覺得滿意。她很興奮的和楊苗說對方的情況:“雖說是農戶,家裏也有七八畝地。家裏還兼養著不少牛羊、雞鴨,算得上是好日子。
看畫像,那小夥子也還看得,雖不如秦夫子一表人才,可你也不如楊桃討喜不是?如此一想,倒也般配。
最要緊的是人家有功名在身,前年就中了秀才,明年的秋闈就能下場試水。這要成了,可就是正經舉人老爺,有資格當官了。”
楊苗原本就有些興趣缺缺,再一聽對方長得不這麽樣,更有些心冷。再一聽她阿娘的說辭,心裏無端就有了火氣。
街坊鄰居覺得她比不上楊桃,親朋好友覺得她比不上楊桃,如今連親娘都覺得她比不過楊桃,她楊苗真就那麽差勁?
再想著那天她興衝衝去找楊春曉說話,無意間聽到楊桃姐弟倆的說話,她的心更是冷得結冰。
什麽叫大房的人討要活計就是為了銀子?什麽叫拿點銀子打發了就完事兒?喬安那樣的外人都肯冒著危險替我們爭取,你們怎麽就這樣看不起人?
越想,楊苗越是心肝疼。
她對著阿娘一笑道:“這樣的條件就迷了你的眼,如此咱們大房還真該被三房比下去。”
楊苗心裏難受,一個人在外麵走了好久。走到小樹林的時候,她不禁又想起了當初誤會楊春曉,楊桃費心解釋的經過。
再想著二丫的心機,她心裏禁不住又有些自責:“無論怎樣,楊桃最後終究是沒有換人。說好了想扶相持,一家人抱團奔前程,我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和楊桃離了心!”
“罷了,先去探探楊桃口風,看她對我到底是個什麽打算!”
於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她歡歡喜喜的和楊桃說了親事,得了楊桃一句恭喜。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了二丫說的一句話:“誰好,也不如自己好。你以為你的親人好了之後真的會幫你,可其實不過是施舍。她不要的、無關緊要扔給你一些,就像咱們吃了肉將骨頭扔給狗一樣。”
二丫說的時候她還在心裏生氣,如今看來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楊桃哪裏會真心幫她,哪裏會真心記住她想要幹嘛。她給自己的,都是她用剩下,無關緊要的。
楊苗微微一笑,謙遜道:“什麽鍋就配什麽蓋,我的家世條件、學識容貌就隻這樣,所以也隻配得起農戶家的秀才。所以,有什麽好恭喜的啊,和你家的喬安那可是差遠了。”
“話怎麽能這樣……”楊桃直覺想勸,意識到什麽,又突然閉上了嘴。
她摩挲著手裏的粗瓷大碗,靜靜的看了楊苗好半晌,而後才輕輕歎道:“我和喬安能走到今天,不是因為什麽鍋配什麽蓋。我的本領和修養不會隻有目前這麽多,喬安的學識和前程也不會隻有現在這麽點。
如果你留心去聽,就該知道喬叔到如今也不樂意我和喬安的親事。如果你仔細想一想,就該知道喬安之所以在楊家門口跪那麽久求親,也是再沒有別的法子。”
楊苗很吃驚的看著楊桃,問她:“外麵傳的都是真的?喬叔真的是因為對你不滿才掀的桌子?”
“情況比外麵傳的要嚴重得多,中間很多事情,旁人並不知情。”
“那你還答應定親?如今就這樣,你往後的日子怎麽過?”突然想到二丫說的銀子事情,她又問道:“喬安給的那三十兩聘禮,當著都是他自己在外麵借的?”
楊桃輕輕一笑,並不接話。
她給自己調了碗糖水,而後才笑眯眯的對楊苗道:“我想嫁喬安,和他的家庭無關。所以,喬叔的反應影響不到我,喬安願意娶我我心裏就發甜。”
楊苗目瞪口呆。
“你也一樣,要嫁給怎樣的人,怎樣的家庭。提前都應該想好,要說隻看條件,目前這個秀才也當真不錯;要想嫁給美貌,他可能就差了一點;而若是想嫁給愛情,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你就該沉下心來想一想,你有沒有可能會愛上那個素不相識的秀才。”
楊桃突然抬起頭來,認真看著楊苗的眼睛:“我們是一家人,我喊你一聲二姐,對你說的話就會全部真心;對你做的決定也會絕對支持。”
再外人看來,楊桃都已經幸福得沒了邊際,楊苗絕對沒想到她對親自戳破才幸福的假象,讓她去看內裏。
有多少人肯扯開自己光鮮的外表,讓人去審視自己內裏的潰爛傷口呢?
或許,她又誤會了楊桃?
“我聽說秦夫子原本不肯讓我兩個哥哥當管事,他……”
沒等楊苗說完,楊桃已經重重點了點頭:“是!”
楊桃沒問她怎麽知道的,當楊苗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那天,她和春曉站在縣衙門口說話,無意間瞟到轉角處一個身影像是楊苗。
她追過去看的時候並沒看見楊苗本人,如今卻是知道了:就是她,她將所有話都聽到了。
可楊桃卻依舊坦蕩:“既然當真是你聽到了,我便也能大體猜到你的想法。”
楊桃又喝了口糖水,斂眉想了片刻才看著已經沉了臉不屑再裝的楊苗,嚴肅道:“看你後頭對我態度冷漠,該是生氣了吧。氣春曉說了那樣的話,氣我當時沒責備春曉。
你覺得我們都打心眼裏看不起人,對你們都隻有利用敷衍,從不曾真心相對。”
說到這裏的時候,楊桃唇角忍不住上翹,紅潤的唇勾出了一個冷笑:“就連剛才的親事,也並不是來報喜,也不是和我分享心情、討要意見。你是來試探我,看你在我心裏究竟是怎樣的地位,看我究竟會不會和你提秦夫子。”
楊苗震驚了,她不敢相信的看著楊桃,皺眉問道:“我哪裏露出了破綻?”
楊桃卻沒回答,她神色更加肅穆了幾分,和楊苗說話的聲調也不再溫和:“臉麵是自己掙來的,旁人給不了。
你聽到了那席話,該想的是春曉為什麽那麽認為。他究竟是看不上你們,還是你們當初原本就是那個樣子?
你該想的,是楊春曉尋常是什麽性格?他說那些話的吃初衷到底是什麽目的?他難道是單純的想作賤自己的親人?
再有便是看事情的結果!你既然我們的對話都聽全了,就該知道要保住你兩個哥哥的管事位置究竟有多難。可結果是什麽?我們的選擇是什麽?你該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再好好想一想要做成這件事,我們需不需要付出代價?”
因為激動,楊桃的語速有些快,等她說完,甚至都有些氣喘籲籲。
她停下來再喝了口水,而後歎了口氣道:“二姐,做人不但要講良心,還該多動動腦子,多問問自己的心。
你作為我們的家人,在可能出現矛盾的時候你該站在什麽立場去思考?作為一個人,哪些品德絕對不能缺失?之後是道義,對待朋友什麽是道義,對待親人什麽叫道義。
你該想一想了,真的!”
楊桃剛一點破的時候,楊苗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整張臉都熱辣辣的疼。她無數次想反駁,想質問,楊桃都沒給她機會。
當楊桃將所有話都說完,她看著楊桃眼中難以掩藏的悲傷和失望,心也一點點冷靜下來。
她無力的坐在楊桃對麵,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楊桃也不再管她,從包裏拿了書認真的看。
不是她不再在乎楊苗,而是她如何在乎都不會有用。很多事情,得靠自己去想,很多道理得自己去明白。需要一直叮囑的人不會是好的戰友,遇到點小問題思想就拋錨的盟軍也絕不是靠得住的盟軍。
對於楊苗,楊桃能做的都做了,她自己要怎麽選,楊桃便再也幹涉不了。
楊桃的書看了十來頁,楊苗才終於抬起了頭,她認真的看著楊桃的眼睛,真心實意的道:“桃兒,我錯了!”
楊桃卻依舊認真看書,頭都沒抬!
“我也是太難受了,身邊的人總拿我們比較。周圍的人都說楊家三房最有出席,楊家女兒隻楊桃爭氣,連我親娘都這樣。桃兒,我……”
“我們管不住別人的嘴,隻能管自己的行為。”楊桃終於抬頭看她:“被人比下去,該做的不是怨恨比自己更優秀的人,而是讓自己變得更優秀。”
楊桃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書,再次問她:“我通宵看書的時候,你在做什麽?憑你怨我,你就能比我更強?憑你和二丫聯手將我打敗,你們就能更加優秀?”
“我沒和二丫聯手!”楊苗有些氣急敗壞,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桃,滿臉都是被冤枉後委屈和憤怒。
楊桃淡淡的看著她,突然輕輕一笑:“所以啊,別人的話又什麽要緊?實情終究是實情。”
前後想著楊桃的話,楊苗的心平靜了下來。
楊桃今天的一席話,對她來說是本質上的成長。
作為回報,楊苗也告訴了楊桃一件事情:“喬安根本沒去蜀州,他受了很重的傷,和春曉一起被關在柴房,不知道情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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