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人陸陸續續過來,大夥兒將楊桃和郎中圍在中央,神采奕奕的等著看戲。
楊桃窘啊:這麽大的鋪子,就沒事情做了嗎?喬平不是最嚴苛,最看不得人偷懶耍滑嗎?怎麽也不過來管一管?
見楊桃不動作也不討饒,趙郎中將胳膊往楊桃麵前使勁伸,很有些咄咄逼人:“不是顯擺自己有本事嗎?不是多讀了兩本閑書嗎?有本事你給我把脈,看看老夫得了什麽病!”
他氣得連自稱都混亂了,看來是真受不了女人有本事。
楊桃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夫子,男女授受不親啊,這把脈……”
小老頭跟被針紮了一般,迅速放下袖子,吹胡子瞪眼睛的看著楊桃,恨不得將她撕碎一般。
楊桃聳著肩膀偷笑,偶爾還拿眼睛偷瞄趙郎中,欣賞他臉紅脖子粗又無法發泄的模樣。
“好你個楊桃,你……”
“她可不光會背書。”喬康成推開人群過來,笑眯眯的拍著趙郎中肩膀道:“內人特地叮囑過,楊桃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小小年紀熟讀藥書,能從碎渣裏將相近的藥材全株拚湊出來。”
喬平端著一個簸箕過來,裏麵全是碎成指甲蓋大小的草藥:“我娘大抵是誇張了,這麽碎的藥,怎麽可能拚得出來?”
他將簸箕遞到楊桃麵前,挑著眉頭道:“不如你試著拚一拚,要真拚成了,我許你去搗藥房製藥丸。”
楊桃眼睛瞬間大亮:明擺著要給我好差事啊,喬平你簡直是太好了!
她接過簸箕正要下手,喬平雙手撐著桌麵俯身看她,一字一頓道:“若證明我娘為你作假,那你就給我滾回去。我這裏是藥鋪,不養廢物!”
楊桃飛他一眼:不屑如有實質直撞喬平心坎。
他直起身子,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楊桃興奮的識藥辨藥,在她看來簸箕裏的不是碎藥,而是閃著光暈的藥方,各種藥丸的製作秘方。
喬家藥鋪的很多藥丸直供縣城藥局,藥丸功效可見一斑。
楊桃在這邊又看又聞又嚐的忙碌,圍觀的人也抱著胳膊眼都不眨的看。尤其先前被楊桃比下去的那個童子,眼都不眨的瞪著楊桃,防著她作弊騙人。
眼看著楊桃將一根黨參拚了個七七八八,童子的眼睛都直了。
他湊到師父趙郎中身邊,小聲的和他咬耳朵:“這個楊桃可真有本事,不如師父您將她收為徒弟吧?”
趙郎專注的看著楊桃拚藥,並不回答的童子的話。
童子又朝場中看了一眼,認真的楊桃很美,可若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那再美都麵目可憎。
“師父,你看那小子女裏女氣的,會不會是女扮男裝啊?這天下還是得陰陽有序,若是不然……”
“你閉嘴!”
趙郎中轉頭狠狠瞪他一眼:“趕走人家你就厲害了?有能耐你去和她打擂台,將她認不出來的全都拚出來。”
才剛罵完,楊桃已經從簸箕裏抬起頭來,滿麵光輝的看著喬平道:“能拚的都拚出來了,剩下的雖拚不出來整株卻也歸好了類,您來驗一驗看有沒有錯處?”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楊桃朝他揚了嘴角挑了眉,張揚的挑釁意味。
論藥,自然是趙郎中更權威。他過去仔仔細細的查了三遍,最終無奈的朝喬平點了頭。
於是,喬康成的臉色又黑了三分。
楊桃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反正她的戰利品她必須要。所以,她拔高了聲調笑問喬平:“喬大哥,我什麽時候去搗藥房報到啊?”
她專注認真的時候很迷人,神采飛揚的樣子也很亮眼。
習慣了板臉裝深沉的喬平眉頭皺了起來,他看著楊桃拚湊完整的藥材,低沉了嗓音道:“明天就過去吧。”
轉身要走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了畫在地上的各種生僻藥材,忍不住再次轉頭看了楊桃一眼。
她正低了頭整理簸箕,渾身上下雖洋溢著歡喜,卻找不到驕嬌二氣。
難怪二弟喜歡她!
喬平背著手離開,唇角有不易察覺的笑意。
包菜的價錢一降再降,七天以後,已經發展成一個鐵錢能買罷課了。葉氏在家急得團團轉,楊翠嘴上也起了泡怎麽都落不下去。
楊桃再次去找二伯父,這次二伯父也坐不住了,背著手在屋子中央來回轉圈。
“先前說好來收菜的販子一推再推,我昨天再問,他直接降了價,說一畝地三個銅板他就來收。可三個銅板怎麽行,這一季的收成,才值二十七個白麵饅頭?”
楊桃揪著頭發發愁:“可再拖下去,包菜就要開花。到那時候,一個雜糧饅頭都不值了。”
二伯父停下不知看她,試探著道:“不然和你爹娘商量一下,便宜點也處理了?”
楊桃長歎一聲:“我晚上先和爹娘說一說,明兒個來給伯父回話。”
要走的時候,二伯父塞了一兩銀子在楊桃手裏,歎道:“伯父沒多大能耐,這錢你先拿著救急,別讓你伯娘知道了。”
楊桃抬頭看她伯父,眼中隱隱有流光一閃:“等過了難關,我會盡快還你。”
“去吧!”二伯父拍了拍楊桃的肩,想勸她讓春曉從私塾回來,咬了咬唇還是沒說。
三房都是老強牛,說有什麽用?不是鐵了心要供春曉念書,怎麽會一得了銀子就將他送進了私塾?
哎,造孽啊!
說起春曉,他這時候也拍著腦門發愁呢。
“成天就是包菜包菜,包菜不要錢啊?”他拿筷子戳著土瓷碗裏的水煮包菜,抬頭可憐巴巴的去看喬安:“二哥,咱們去後山掏麻雀吧。吃了小半個月包菜,臉都快吃綠了。”
喬安吞下嘴裏那口淡得沒味的菜,打眼看向堆在膳堂牆角的一大堆包菜,問道:“聽說你家種了三畝地包菜?都已經賣出去了嗎?”
說起這個,楊春曉更沒有吃飯的心思了。他夾起一片白菜放在眼前看,垂頭喪氣道:“隻怕是賣不出去了。”
“二哥,要不你幫我去和喬二叔說說,讓他將學雜費退給我,我還是留在私塾打雜行不行?反正還留在私塾,我一邊打雜一邊學,也是一樣!”
“一樣?你打雜時做的文章,誰看了不是搖頭?現在呢,我二叔都能拿到課堂當範本念!”
楊春曉垂了頭不說話,他也想好好讀書,可包菜賣不出價,家裏隻怕吃飯都困難。
“好好讀你的書,真到了那地步,你爹娘會找你說。在那之前,別胡思亂想。”
喬安多勸了他幾句,然後拎著飯碗去水槽邊洗。
晚上的時候,他突然找到楊春曉:“我接了個抄佛經的活兒,你沒事就過來一起抄。”
楊春曉歡喜得一蹦三尺高,鞋沒套好就急忙追了過去:“我也接活兒,什麽活兒都行,幫閨房小姐被罰抄的女戒、女訓都行。”
喬安無奈的笑,卷了書直敲他腦門:“別掉錢眼裏,再接活兒也不能耽擱了學習。”
打那之後,兩人每天抄書到深夜,早上沒精神就拿冷水拍臉。
楊桃又拖了兩天,最後還是決定咬牙賣了包菜:“三個銅板也是錢,要真爛在地裏,真就一個鐵錢都不值。”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麽和她娘開口,想著要怎麽說,才能減輕對她娘的衝擊。
正發著愁,突然被人拖到了一旁的小麥地。
楊桃大驚失色,扯著嗓子要叫。對方趕忙出聲:“別喊,是我。”
喬安的聲音。
回頭一看,還真就是喬安。
楊桃氣得白他一眼:“嚇死我了,你扯我做什麽?讓別人看見了,又不知道要傳什麽嫌話。我現在舉步維艱,可受不住流言。”
“就是怕人看見才扯的你。”他從懷裏掏出瓶醬菜遞給她道:“這是一個同窗從省府帶來的醃菜,說是同福堂的名品。你拿回去好好嚐嚐,我覺得沒你家醃的菜好吃。”
“真的?”
楊桃打開瓷瓶撚了塊包菜放嘴裏,果然比阿娘做的差了味道。
她眼睛又亮了起來,揚著臉問喬安:“三畝地的包菜可不少,做這麽多醬菜,賣不出去怎麽辦?”搭功夫都不說,還費鹽費缸費秋油。
“就算一時賣不出去,至少也不會壞。醃菜再不值錢,也不至於一個鐵錢買七顆。”
楊桃豁然開朗,使勁點頭:“是這個理。”
抬頭看見喬安眼下有黑青,她忍不住道:“近來學業很繁重吧,再繁重你也注意點身體。還有啊,我的事你別操心。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們……”
“我得先回去了。”喬安不願意聽她後麵的話,強顏笑笑,轉身就走:“我娘不許我回村,讓她看見我又得跪祠堂。”
楊桃看著他越走越遠,心裏酸酸的有點難受。
她轉身要走,又突然蹲下身去看喬安的腳印。看著看著,就拿手指戳著腳印罵了起來:“你就是個傻子,大傻子,娘的話都不聽的忤逆大傻瓜。”
她用手將腳印摳得稀巴爛,卻又去找了新的,拿手指仔細丈量了尺寸。
回到家,楊桃將醃菜夾出來給葉氏和大姐嚐,然後一本正經的道:“咱們也做醬菜吧!娘和阿姐的手藝好,做出來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全家人看瘋子一樣看著楊桃,葉氏率先反駁,一開口就是難以解決的難題:“都別說做好了醬菜能不能賣出去,單說說投入。醃三畝地包菜少說得九十斤粗鹽,四十斤秋油,十來斤花椒、大茴、辣子……買這些材料得多少銀子?”
楊翠也是歎氣:“你就別為難咱娘了!別說買這些東西,春曉下個月的夥食費都有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