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四年五月初,四阿哥病重,未幾承乾宮傳出噩耗,和碩榮親王病逝,這給了原本就瘦弱的董鄂氏一個致命的打擊。
福臨亦是悲痛萬分,那是他最摯愛的兒子呀。因此他不顧大臣反對,為四阿哥打造了一個空前絕後的葬禮,文武百官都必須參加,為四阿哥披麻戴孝,舉國上下哀悼三日。
朝中百官於此對董鄂妃的言論就愈加激烈了。
慈寧宮內,太後微恙,親下懿旨讓皇後和佟妃侍疾。
一滴湯水濺了出來,微燙的感覺令太後不禁皺眉,可侍奉湯藥的佟妃對此卻並無察覺,神情略有呆滯,似在思考什麽。蘇麻喇姑輕輕為太後擦拭,並接過佟妃手中的湯藥。感覺手中空蕩蕩的,佟妃這才清醒過來。她看了下太後,然後立馬跪下,道:
“太後恕罪。”
太後倒也沒說什麽,隻是讓蘇麻喇姑扶她起來,淡淡問道:“瞧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佟妃輕搖螓首,“多謝太後關懷,臣妾沒事。”
太後見佟妃不願意說,也就不再多問了,一雙睿智的眼神有了幾許了然。看見佟妃不一會兒就坐在軟椅上發呆,心中就更確信了幾分。那是個善良的孩子,做不得惡……
佟妃的思緒飄向遠方。今天死四阿哥出殯,聽說皇上親自相送,這是莫大的殊榮啊,就連當年的大阿哥都沒得到這份榮幸。
自從將那錦盒遞給董鄂氏,自從看到皇上把金鎖戴到四阿哥身上,她就沒一天安生過,終日心驚膽戰。現今四阿哥死了,她不是應該高興麽,因為沒有可以跟她的玄燁一較高下了,二阿哥福全生性懦弱,不足為懼。可是為什麽她的心卻如此難受。
一滴清淚滑下臉龐。
“佟妃,你怎麽了?”皇後從內堂出來,手中帶著剛給太後娘娘做好的甜點,看見佟妃默默的流淚,不禁問道。
佟妃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流淚了。她擦拭著淚水,道:“謝皇後關心,臣妾沒事。隻是想到四阿哥如此早亡,想必皇貴妃現在心如刀絞。臣妾感念同是母親,就忍不住傷心了起來。失禮之處,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眯起雙眼,對於佟妃的說法很是不敢苟同。因為董鄂妃和四阿哥,皇帝沒少給她和三阿哥臉色看。心中明白,卻沒有拆穿。
“皇帝對於四阿哥之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太後沾過一塊甜點,道:“皇後,對此,你要做好準備。”
皇後頜首應下。
太後娘娘猜的沒錯,在四阿哥出殯後沒幾天,順治帝就在養心殿傳出旨意,在後宮徹查和碩榮親王的死因,雖有眾位大臣反對,但是順治帝依舊一意孤行,還把那幾位大臣降了品級扣了俸祿。這一舉動令列為臣工頗為心寒。
太後知道以後,隻是在病榻上無奈的搖搖頭。隨後問道:“知道被罰的是哪些個大臣麽?”
皇後思索了下,回道:“回皇額娘的話,有禮部尚書,大學士,還有……索大人。”
“索尼?”
皇後頜首,“不過索大人隻是被皇上斥責了幾句。”
皇後說的很委婉,斥責了幾句……哼嗬,福臨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說出的話怕是很難聽。也真是難為索尼了。
“蘇麻喇姑。”太後吩咐道:“你瞧瞧出宮,從慈寧宮金庫裏挑出幾件貴重物品給那幾位受委屈的大臣送去,尤其是索尼。”
“是。”
太後再次道:“悄悄的去,別讓皇上發現。”
蘇麻喇姑領命退去。
待看不見蘇麻喇姑的人影,皇後靠近太後的床榻,替她整理舒服,然後問道:“皇額娘,您說這事是……”
“你都辦妥了?”太後閉著眼問道。
皇後“嗯”了一聲,“皇額娘放心,臣妾都辦妥了。隻是臣妾不明白。”
太後睜開眼睛,示意皇後將她扶起來。皇後拿過一旁的軟墊,讓太後舒服的靠著。然後聽著太後道:“董鄂氏是半個漢人,她生的孩子是繼承不了大統的。三千寵愛於一身,就是集三千怨恨於一身,皇帝如此寵愛他們母子,那隻會讓四阿哥死的更快。況且……咳咳……”
見太後咳嗽,皇後連忙把茶水遞給她,待太後氣順以後,繼續道:“死了一個四阿哥,哀家還有其他孫子。身份血統比四阿哥高得多的孫子。”
皇後明白,太後口中身份血統高貴的孫子指的是三阿哥玄燁。二阿哥福全是愨妃所生,愨妃雖是滿人,但血統遠遠不如三阿哥生母佟妃來得高貴。看來,太後是屬意三阿哥繼承地位。
皇後神色有些黯然,若自己有孩子……
太後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手覆蓋上自己,道:“哀家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迎上皇後不解且哀寞的目光,“你是中宮皇後,你若生下嫡子,任誰也不能動分毫。可是……”怕接下去的話傷及了皇後,太後並沒有說下去。
皇後知道太後要說什麽。可惜她沒有孩子,她做母親的權利已經在她的大婚之日已經喪失了。作為對母親幹預政事的反抗,皇上在那夜將混有大量紅花的羹湯讓她服下了。自此,她就不能再有孩子了。
誠如皇太後所料,順治帝在幾日之後,率領太監踏進了慈寧宮。如此大的陣仗,讓佟妃心裏驚恐萬分。但是她仍隨著皇後和一幹妃子向皇帝請安。
太後挑眉看了眼皇帝的陣仗,語帶責怪之意,“自哀家病後,皇帝就從未踏進這慈寧宮,今兒個如此大的陣仗,莫不是皇帝要將哀家這帶病中的老婆子廢了?”
對於太後,福臨終是有諸多的不滿,但那也是自己的生身母親。他立馬彎腰請安,誠惶誠恐道:“皇額娘,這麽說您是要折煞兒子不成。兒子在這向皇額娘請罪了。”
“請罪就不必了,隻是皇帝今兒個來慈寧宮有何貴幹?”
皇帝冷冷的看了眼佟妃,道:“朕今日前來,是來抓害死四阿哥的凶手。”
佟妃一聽,加上皇帝不善的眼神,心中就愈發的驚慌了。
太後“哦”了一聲,問到:“皇上的意思是哀家害死了四阿哥?”
“四阿哥是朕的兒子,自然也是皇額娘的孫子了,這天底下哪有奶奶害死孫子的呢。”福臨耐著性子對太後解釋了番,轉而將毛峰對向了佟妃,“佟妃,你可知罪?”
眾妃一片嘩然。
麵對皇帝的厲聲責問,佟妃心中雖是驚慌,但卻沒表現出來。但見她福身一行禮,不卑不亢,不溫不火,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
福臨冷笑幾聲,“很好。”他命太監乘上一件東西,福臨握在手中,扔向佟妃,那東西正好仍在佟妃的額頭,霎時起了紅腫,“認識這個嗎?”
佟妃不顧疼痛,撿起皇帝仍在腳邊的東西,眼中閃過驚愕,“臣妾認識。這是臣妾送給四阿哥的滿月之禮。”
“你承認就好。來人。”福臨大聲喚道,待侍衛進入,立刻命令道:“將佟妃關押起來,等候朕的處置。”
侍衛麵麵相覷,礙於皇帝的命令,隻得應聲說是。
“哀家看誰敢在哀家的麵前,哀家的宮裏帶走佟妃。”太後的聲音不大,卻充滿著威嚴,令兩個侍衛放在佟妃身上的手,不自覺的放了下來。
“皇額娘……”
沒讓福臨將話說完,太後看了他一眼,“皇帝的意思是佟妃害死了四阿哥?”見皇帝應聲,太後道:“知道皇帝要徹查四阿哥的死因,哀家早就讓皇後幫忙查六宮妃子了。哀家如此說,皇帝總該知道了吧。”
福臨一愣,他從未想到皇後已經早他一步徹查了六宮。如此說來,他現今得到的線索就是別人刻意捏造的,為的就是除去佟妃……
“皇額娘的意思是……”
太後的眼神示意了下皇後,但見皇後儀態萬千的給皇帝行了個禮,依舊用她婉約的聲音道:“啟稟皇上,臣妾查到四阿哥滿月之日,筆什赫額捏福晉在佟妃回景仁宮之前,進過佟妃的寢殿。隨後佟妃就帶著金鎖去了承乾宮。”
“你是說筆什赫額捏福晉?”
皇後頜首。
福臨萬萬沒有想到會是筆什赫額捏福晉巴氏,自從順治九年正月三十長子牛鈕病逝之後,巴氏就深居簡出,順治心中憐憫她,因此一月中總會有幾日去她那裏,因此她也生下了皇三女和皇五女。可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歹毒的心計,害死了四阿哥。
福臨還是不能相信,“可是她沒有理由啊。”
“臣妾起初也不能相信筆什赫額捏福晉會如此歹毒,可當臣妾問她時,她就承認了。”
“她怎麽說?朕要見她。”
皇後略有遲疑,但仍是道:“回皇上的話,筆什赫額捏福晉自盡了,臨死前將兩位公主托付給了臣妾。”
“死了……”福臨略有疑狐的看著皇後,見她一臉平靜溫婉,一如平常,“她為什麽要害死四阿哥,給朕如實說來。”
“那就要問問皇帝是怎麽對待四阿哥的。”太後出聲道。
“怎麽對待四阿哥?”福臨一時不解太後此話何意,自己腦中略一思量,便明白了。自己對四阿哥如珠如寶,敕封和碩親王,連四阿哥死了,都如此大費鋪張,想來筆什赫額捏福晉心中不平吧。“朕知道了,這次有勞皇後了。”
皇後俯身道:“臣妾不敢,這是臣妾應該做的。”
福臨作揖對太後道:“兒子告退了。皇額娘好生養著吧。”
太後“嗯”了聲,見福臨對佟妃無任何表示便要離開慈寧宮,不禁出聲喚道,“皇帝。”見皇帝一臉不明所以的回頭,心中對兒子薄情而心寒。“你如此對待佟妃,不需要表示麽。”
佟妃驚嚇未醒,聽見太後如此說,當下連連搖首,“臣妾沒事,臣妾不敢當。”
福臨看了佟妃一眼,並未說任何話,也無任何表示,對著她手中那塊金鎖,眼中流露絲絲懷疑,“兒子告退。”
隨後,太後讓諸位妃子也跪安退下了,就隻是留下了皇後和佟妃。
皇後輕輕吐出一口氣。
太後看了眼仍未回神的佟妃,喚了聲“佟妃”,待佟妃看向自己,便又道:“今天的事你記住了,害死四阿哥的人是筆什赫額捏福晉巴氏,不是其他人,知道麽。”
提起筆什赫額捏福晉巴氏,佟妃心中升起一份愧疚,她是因為自己而死的。木訥的頜首,輕輕道了句,“臣妾知道。”
然後太後也讓皇後和佟妃退下了,一下子偌大的慈寧宮正殿就隻剩下她和蘇麻喇姑兩人。太後輕歎了一口氣,她這把老骨頭還要操心多久。皇帝臨去前的眼神,她看見了,也明白他心中所想。
“太後……”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蘇麻。”太後輕喂道,“可是我不能不這麽做,棄車保帥,這是沒辦法的布局。”
為了玄燁,佟妃不能有事,所以筆什赫額捏福晉巴氏勢必得承擔這個謀害皇四子的罪名了。可憐了她那兩個幼小的孩子,所幸皇後會照顧。
“蘇麻,著內務府給巴氏的兩個女兒送去好的綢緞。”
蘇麻喇姑應下,當下吩咐人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