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是唐朝詩人王翰的《涼州詞》,卻能跨越時空地道出茱兒此時的心境。
獨孤信正鎮守於涼州,所謂“古來征戰幾人回”,如若能躲得過這場劫難,便也是上天的眷顧。茱兒唯有日夜祈禱,一家人都命懸一線之際,但願能絕處逢生。
長信宮內,燈火通明,歌舞升平,冷清多時的皇宮,難得會有這般的熱鬧。
宮女們所跳的柔然舞,是鬱久閭連夜教導她們練習的。
然而,魏文帝的心意並不在這些舞女的身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悶酒。
鬱久閭恐魏文帝喝得太多,便上前勸阻:“陛下,莫要再喝了,恐傷了龍體!”
“不用你管!”魏文帝推開鬱久閭,將手中的杯子摔出去:“走開,都走開!”
樂聲戛然而止,舞女們也都怯生生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麵的丫鬟聽到魏文帝的震怒聲,又見舞女們慌張地走出來,便進來關切地:“娘娘!”
“你且出去,我沒有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鬱久閭揮揮手。
丫鬟有些遲疑:“是!”便應聲退了出去。
魏文帝看到那丫鬟眼珠兒活靈靈的,便知是個心靈活泛的人:“這個宮女,可不簡單!一定是宇文泰的人吧?”
鬱久閭起身,輕手輕腳地炒外麵走,打開簾子,卻見那丫鬟躲在簾子後麵正在偷聽。
被鬱久閭發現的丫鬟故作掩飾:“奴婢怕娘娘和陛下有吩咐,在這裏候著。”
“外麵候著便是!”鬱久閭的言語柔緩中帶著嚴厲。
回到魏文帝身邊之後,鬱久閭搖頭:“正如陛下所見,也如臣妾白日裏所說,臣妾也在大塚宰的監視之下。偌大的長安城,竟沒有絲毫的自由可言。臣妾想念家鄉柔然大漠了,縱馬馳騁也比這裏暢快的!”
“雖然你白日裏已經表明了忠心,朕是願意相信你,可是,”魏文帝很悲痛的捶打著心口:“朕這心坎總是過不去!”
“如若陛下不嫌棄,臣妾願意為陛下獻上一支劍舞,以解陛下的愁悶!”鬱久閭道。
魏文帝冷笑一聲:“這又不是什麽鴻門宴,要什麽劍舞,你若想舞,便自個舞去吧,朕也不阻你。”
鬱久閭心中竊喜,魏文帝的這句話看似淡然,卻是另有深意。如若不阻止,便還是有些興味的,隻不過礙於台麵,略略給自己找了台階下而已。
換了一身輕便的的紅妝出來,一把青鋒寶劍在手,鬱久閭將朱唇抿了一下劍刃。丹砂抹過的嫣紅,在明晃晃的劍刃上映出一分嬌豔。
“來人,上葡萄酒!”鬱久閭衝著門外喊道。
須臾,十餘杯裝滿葡萄酒的月光杯,被端上來了。紅燭跳躍,把月光杯照得有幾分閃耀。翡翠般的夜光杯裏,映著紫紅色的酒,就像新婚之夜迷離的夢境。
鬱久閭將葡萄酒都一飲而盡,臉頰微熱,四肢柔軟,內心便是有些躁動。笙簫奏起,鬱久閭飄飄然舞動起來,趁著這微醺的酒意,把那劍舞舞得如遊蛇一般的靈動。
“仰望蒼穹兮飲斛觴,
皎皎明月兮若冰霜。
謙謙才子兮孤身影,
嬌嬌美人兮在何方?
婷婷玉柳兮迎風舞,
澹澹水河兮灩波光。
清清新菊兮戀蝴蝶,
蒼蒼梧桐兮棲鳳凰。
煢煢嬋娟兮月宮寒,
殷殷相盼兮影成雙。
謙謙才子兮求佳人,
嬌嬌美人兮在夢鄉!”
鬱久閭的聲音甜美,如同那四月裏的鶯歌,魏文帝想不到,這鬱久閭不僅舞得美,歌唱得也煽情動人。
自從第一次在長安大街上和鬱久閭相見,因為目睹了鬱久閭的囂張跋扈鞭打漢人小販的一幕,魏文帝便認為鬱久閭是蠻夷不開化的女子,卻不曾想到竟然唱出如此撩撥人心的歌謠來。
舞罷曲終,想壓製情緒的魏文帝,還是情不自禁地給鬱久閭鼓掌:“好,好,跳得好,唱得更好!”
“謝陛下誇獎!”鬱久閭心中是最高興的,沒有白白浪費了她這日夜的演練,為的就是等這一天。
“隻是,你唱的是什麽歌,詞曲都生得很,朕怎麽沒聽過?”魏文帝也飽讀詩書,卻不曾見過這麽清秀新豔的詞。
“陛下可曾聽說過南朝的梁澤木?潁州市井的閑散詩人,最擅長南風,若陛下一統了天下,可請這位詩人來輔助陛下。”鬱久閭說道。
“你遠在柔然,卻能學得南朝的詩詞,真是難得!”
“不敢欺瞞陛下,臣妾在大漠之時,並未曾習得中原文化。這首詩歌,是臣妾入宮之後,日夜勤加習練所得!”
鬱久閭的坦率,讓魏文帝出乎意料,若換做別的嬪妃,巴不得順杆子多多炫耀自己的才藝,博得皇帝的歡喜。當然,魏文帝心知肚明,討陛下歡心不過是在盛世之時罷了,如今亂世,哪還有鬱久閭這樣處心積慮去討皇帝歡心的?
衝著鬱久閭這份認真的心意,魏文帝縱使是磐石一般的心,也被感動了。
“真是難為你了,對朕如此用心!”
“陛下萬萬不可這麽說,臣妾承受不起,侍奉陛下歡心,乃是臣妾分內之事!”鬱久閭以退為進,更是讓魏文帝有些喜歡了。
“朕今日才發現,你的賢良淑德,不遜色茱兒。難怪茱兒一定要朕來你這裏,朕能有你們兩位賢妃,榮幸之至!你方才喝的那葡萄酒,可還有了?若還有,便都傳上來,朕今日高興,要在這裏一醉方休!”
能把自己和獨孤茱兒相提並論,說明魏文帝已經開始接受她了,而且是非常認可地接受!
鬱久閭聽到“一醉方休”,心花怒放,正是她所期待的。她忘卻了方才還在勸慰魏文帝不要再飲酒傷身,現在卻遂了魏文帝的心願,叫下人傳上來一壺一壺的酒,與魏文帝觥籌交錯!
酒喝了不知道有多少,兩人的醉意也不知道有多少,迷迷糊糊之中,兩人相互攙扶著朝寢榻走去。榻上的被褥,灑滿了牡丹花瓣,清香怡人,鬱久閭又是早有準備了的。
鬱久閭替魏文帝寬衣解帶,兩人便倒在了榻上。
長信宮是熱鬧的,而永壽宮卻越發冷清了。雖然茱兒身邊有趙玉環等人陪伴著說話兒,終究還是心係長信宮裏的魏文帝,他和閭貴妃到底怎樣了?
“茱兒姐姐,茱兒姐姐,你在聽嗎?”賢妹妹的玉手在茱兒的麵前搖擺著,把出神的茱兒叫了回來。
“啊?你們方才都說了些什麽?”回過神來的茱兒問道。
“茱兒姐姐,你終究還是不放心陛下吧?”趙玉環補充道:“我們方才說的是,那閭貴妃雖然心機不是很深,卻也是有些聰明手段的。你怎能放心地讓陛下臨幸長信宮,現如今,他們二人已經顛鸞倒鳳了吧?”
“茱兒姐姐真傻,你成全了他們二人倒也罷了。萬一今夜過後,留下了龍種血脈,閭貴妃早生了皇子,便是將來名正言順的皇後了!”惠姐姐很替茱兒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