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禦醫站在門口,仰望著星空和接近正中的明月,焦躁地躊躇著。
屋內的碧螺,看護著昏迷不醒的南熏。卻等得很是不耐煩,也走出來,抱怨:“上官禦醫,他們一定是棄南熏姐姐於不顧,自己逃命去了!”
“碧螺姑娘,莫要妄自猜測,潛入大塚宰府裏盜取藥材,並非易事。但願他們不要有意外才好,若不能順利歸來,也便是天命如此!”上官禦醫勸說碧螺。
上官禦醫放眼望去,油菜花田的露珠,映射著銀色的月光,如仙女灑落的珍珠在人間一顆顆。一匹駿馬從油菜花田裏邁著高亢的步子,向這邊奔馳而來。上官禦醫臉上露出生的希望:“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柳春騎著馬,轉眼間就到了二人的麵前,柳春抱著小伽羅一起下馬。
柳春拿出錦盒給上官禦醫:“藥已到手,還望禦醫快快救我南熏姐姐一命!”
上官禦醫一邊往裏走,一邊打開那錦盒,當看到錦盒裏的花藥的時候,驚嚇地將錦盒丟落,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柳春很是後怕:“上官禦醫,你怎麽了?”
“柳春姑娘,你們拿錯了藥!”
小伽羅很是困惑:“這是我們死裏逃生偷出來的藥,怎可能有假?上官禦醫,看那錦盒分明是進貢給陛下的禦用之物,如此珍貴,必然是番紅花了!”
上官禦醫喪氣:“此乃半邊蓮,並非番紅花!”
“可是,大塚宰府裏的藥草,就這味藥的盒子最珍貴!”小伽羅更是不解。
上官禦醫歎氣:“半邊蓮隻在梁國才有,本就很稀有。近年來,我大魏與梁國交戰,貿易阻斷,半邊蓮更顯得稀奇珍貴,故而被大塚宰視若珍寶,也是情有可原的!皆是老夫的不是,若早些畫了圖樣,你們便也不會犯錯!”
“上官禦醫的言下之意,南熏姐姐的毒,便是不可解了?”碧螺的眼神裏透著絕望的憂傷。
“半邊蓮也可解毒,卻隻能解得了蛇毒,對蜂毒卻絲毫無用!此乃天命!”上官禦醫無可奈何。
“事已至此,你們莫要阻我,我要殺了這個小賤人為南熏姐姐殉葬!”碧螺說著話,拖拽著小伽羅朝著南熏昏迷的床榻前走去。
柳春見狀,急忙上前攔住:“碧螺,萬萬不可,你有所不知,伽羅為了取藥,幾次陷入險境!”
“柳春,我知道你心軟慈悲,今日之事,必須依我。若不是這小賤人闖了禍,南熏姐姐不至於此,她做再多的事情,也彌補不了她犯下的過錯!”
柳春還想說什麽,被小伽羅製止住了:“柳春姐姐,你不要為我求情,即便是碧螺姐姐留我性命,我也會一死來償還!”
柳春很愛憐地撫摸著小伽羅清純的臉蛋:“你還小,若你死了,讓疼愛關心你的母親、父親和姐姐多麽傷心,你想過沒有?”
“我母親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我不怕死,就怕不知道我母親能不能回來。柳春姐姐,我求你一件事情,如果我母親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你一定要到我的墳前告訴我!”
“這……”柳春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不隻是小伽羅要給南熏殉葬的,她們已經商量好,待到安葬了南熏之後,也一起雙雙自縊於南熏的墳墓之前,也算了卻了和南熏的主仆情分。今生為主仆,到了陰曹地府,也願意為主仆,生生世世服侍南熏,報答南熏對她們的知遇之恩。
想當年,碧螺和柳春因為初入宮中之時,因為不懂得權貴之間的規矩,頂撞了擅闖皇宮的宇文泰,險些被宇文泰要了性命。幸得乙弗皇後以貼身侍女之名,保全了她們,至此之後,二人便全心全意地服侍乙弗皇後。
“沒想到,小小年紀,就這麽懂事,既然是你心甘情願的,也便滿足你臨死之前的這個小心願!上官禦醫,若伽羅的母親平安歸來,就拜托你到墳墓之前告知於她!”碧螺走到南熏的梳妝台前,從首飾盒裏取出兩串珍珠,遞給上官禦醫:“這些都是宮中上好的珍珠,你拿去當了,換一些財物給南熏姐姐置辦上好的棺木。再請來金華寺的得道高僧慧遠大師來做法事,了卻南熏姐姐此生的紅塵俗願!”
上官禦醫接過珍珠,看了看即將被殉葬的小伽羅,想說什麽,欲言又止,隻說了一句:“照辦!”便轉身離去了。
碧螺和柳春走到床榻前,看南熏的麵色越發青紫了許多,鼻息更是微弱了。碧螺一根一根地拔下上官禦醫紮的銀針,拔下一根,便難以忍受地痛苦啜泣半會兒。在一旁觀看的小伽羅,更是愧疚了。
拔完了銀針,碧螺和柳春將南熏生錢所用之物,一一整理起來。一邊整理一邊抹著眼淚哀歎:“南熏姐姐也是堂堂的大魏皇後,賓天之後,也隻有這麽些個陪葬的物件!”
兩人整理物品之時,小伽羅一直坐在南熏的身旁,默不作聲。小小年紀的她,還不知曉死是什麽滋味,也未曾經曆過親人離世的痛苦。記憶之中,也隻有曾經養過的一隻金絲雀,被野貓咬死了,她哭了三天三夜。
眼下,看著南熏即將離世,這兩個不算至親的宮女都如此傷心,再想想自己的母親被宇文泰擄走,生死未知。若是母親死了,她不敢想自己是否比眼前的這兩位宮女更傷心。小伽羅也不敢想,如若母親無事,而她卻夭折了,母親會傷心成什麽樣子呢?
白日裏,府門前母親翹首以盼她回家的場景,仿佛就發生在眼前!小伽羅想了很多的事情,一邊想著,一邊小手撫摸著南熏的細手,淚珠兒汪汪地往下流。
收拾完東西的碧螺和柳春,望著淚人似的小伽羅,以為她是在為南熏的死而心痛。二人不去打攪她,在外麵靜靜候著。
拂曉的晨光照射了進來,趴在桌子上昏睡的碧螺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望著敞開的房門:“誰開的門,是你嗎,柳春?”
“不是我啊……”身邊的柳春也醒來,打了個哈欠。
“壞了,一定是那個小賤人開了門,趁咱們睡著的時候,逃跑了!”碧螺意識到大事不妙,急急向門外走去。
門外沒有小伽羅的身影,碧螺悔恨地跺腳:“都怪我,見那小賤人為南熏姐姐哭得傷心,放鬆了警惕!卻怎麽也想不到,這小小年紀,會有這麽深的心機!”
忽而,一個燃盡的火堆進入了碧螺的視野,碧螺走過去,踢了踢灰燼,還有未燃盡的樹枝。碧螺頓時心生疑惑,這小賤人在臨走之前生了一堆火做什麽?天又不冷,又沒有什麽吃的。
屋裏傳來柳春的聲音:“碧螺,伽羅在這裏呢!”
碧螺轉身回去,卻見小伽羅睡倒在了南熏的床榻邊上,地上還放著一隻碗,碗裏有些許藥的殘渣。從殘渣的形狀上依稀分辨出,這藥就是昨日拿回來的半邊蓮。
“這小賤人,對南熏姐姐做了什麽?”碧螺明白了那火堆是小伽羅用來煮藥的,用力地搖晃小伽羅:“醒醒,醒醒!”
小伽羅醒來,望著憤怒的碧螺和難過的柳春:“兩位姐姐,你們醒啦?”
碧螺指著那隻碗:“這藥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對南熏姐姐做了什麽?”
小伽羅方才想起:“昨夜,兩位姐姐累得睡著了之後,我便將那半邊蓮煮了,給南熏姐姐服下了!”
“你沒聽昨日上官禦醫說了,這半邊蓮隻能解得了蛇毒,對蜂毒無用!你是不是想南熏姐姐快點死?”
碧螺揮手想扇小伽羅耳光,卻被南熏攔住了:“碧螺,先聽伽羅說完,她這麽做,必然有她的想法和道理!”
“我昨日想了一整夜,越是想,我越不想死,我怕我死了,我母親會傷心!這就是我的道理!”
“你不想死,可以趁著我們睡著的時候,逃走啊!”柳春這話是問給碧螺聽的,想讓碧螺知道,小伽羅年紀雖小,卻是個有情有義的姑娘。
“可我也不想南熏姐姐死,你們昨晚那麽傷心。我就想,解蛇毒終究也是能解毒的,所以,我就想試一試……”小伽羅難過地說。
“你……”
“咳咳咳……”一陣咳嗽,打斷了碧螺的話,是南熏在咳,隻是氣力很柔弱。碧螺和柳春才發覺,南熏麵部的青紫已經退去,雖仍然有些慘白,身上叮咬的紅腫,也消去了許多。
“水,水……”南熏微微睜眼,嘴唇有些幹枯。
“我這就去取水,我去取水!”柳春激動地模糊了雙眼,出門去取水了。
碧螺更是喜不自禁,破涕為笑:“南熏姐姐,你可嚇死我了!”
南熏那有氣無力的雙眼卻盯著小伽羅看,她的嘴角吃力地微微揚起,小伽羅也對著南熏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