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照抱著鳳尾棲,靜靜地坐在王府的大廳裏。
須臾,腳步聲響,符王爺背著手慢慢地踱了進來。
看到雪照坐在那裏,他微微一愣,繼續向前走去,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
符王爺穿著灰色的長衫,上麵有金色的暗紋,他的麵龐瘦削,一雙眼睛確是極有神的樣子。
他看了雪照一眼,又低下頭啜著茶盞裏的茶,問道,“這位不是大名鼎鼎的琴待詔嗎?親自來找本王,有何事?”
雪照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說道,“小女子雪照,自幼跟隨家父學習斫琴之術。家父去世時,留下一張未完成的鳳尾棲給雪照,叮囑雪照盡畢生之力,完成此琴。雪照曆盡艱辛終於完成了家父的遺願,如今琴已製成,早聞王爺能識得天下珍品,故而帶來請王爺品鑒。”
符王爺聽了眉心微動,於清源斫的琴天下聞名,目前流傳在外的也隻有一兩張,都被人當做寶物,見都難得一見。
更有傳聞說,他後半生致力於斫一張曠世瑤琴,此琴精工細作,獨具匠心,琴形精美,且能保五百年不變音,乃是稀世珍品,可稱天下琴王。
符王爺一直在用盡各種手段搶奪於雪照的琴,沒想到去歲費了一番功夫,搶來的卻是個贗品。
他更不知道的是,原來於清源死的時候,琴並未完成,而他的女兒繼承了他的遺願,如今終於完成了此琴。
不過這個琴待詔放著好好的和蘭郡主不做,非要跑回洛安城,此刻還站在他的王府裏,手無寸鐵,隻抱著她的琴,想要請他品鑒?莫不是瘋了?
符王爺內心一片波瀾,臉上卻是一副清冷的神色,說道,“那本王要恭喜於小姐了。隻是音律方麵,本王不甚精通,不過王府裏也有幾位樂師,不如請他們一道觀賞一下如何?”
雪照點頭說道,“大家一起切磋琢磨,自然最好了。”
符王爺聽了立即叫了一個下人,讓他去將王府裏的幾位樂師請來。
過了不一會,幾位樂師相繼前來,雪照已經把包裹的錦緞打開,將鳳尾棲端端正正地放在大廳裏的桌上。
這幾位樂師是三男一女,其中那位女樂師年齡較輕,卻長得如花似玉,嫵媚妖嬈。
幾位樂師上前來一看,立即直了眼睛。
這張琴紋理細致精美,造型端正,剛上的新漆閃著幽幽的光澤,琴弦在黑暗中仍舊晶瑩剔透,仿佛能透過根根琴弦看到琴身的花紋。
琴體上的十三徽乃用上等和田玉製成,溫潤無華。
幾位樂師皆讚歎不已,一位精於瑤琴的樂師伸手撥弄了一下琴弦,隻見琴弦輕輕一振,琴體便發出帶著共鳴的聲響,如太古之音。
這樂師眼中露出欣羨的光芒,讚道,“金聲玉振,果真是絕世好琴!”
符王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又問道,“依賴樂師之見,此琴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呢?”
那位姓賴的樂師聽了,伸手捋了一把胡須,又上前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遍琴體,方謹慎地說道,“回王爺,依鄙人拙見,非於清源先生那樣的名家斫不出此等珍品良琴,但是於清源先生仙逝已經數年,這琴卻像是新製成的。恕鄙人眼拙,實在難以分辨!”
符王爺聽了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指著雪照說道,“賴先生不是眼拙,而是慧眼如炬啊!於清源是不在了,然這張琴是他做了一半,又由他的女兒完成了另一半,才成了此琴。”
賴先生聽了大吃一驚,他轉頭上下打量了雪照一眼,問道,“這位便是……便是於清源先生的女兒?”
雪照向他施了一禮,說道,“小女子於雪照,家父於清源。”
賴先生上下點了幾下頭,讚道,“怪不得在下覺得這琴身是出自於清源先生之手,而這冰絲琴弦卻比於清源先生的絲弦更勝一籌!於小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斫琴之術不在令尊之下,在下佩服!佩服啊!”
雪照見他如此了解父親的琴,心下也有些感動,說道,“多謝賴先生,家父九泉之下聽到這些話,定也無憾了。”
賴先生又向符王爺拱手請命道,“王爺,早聞於清源之女琴技也甚是了得,曾被聖上封為琴待詔,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王爺能否賜在下一個耳福,請於小姐撫琴一曲,在下躬身聆聽,定會受教匪淺。”
符王爺轉向雪照,問道,“不知於小姐肯否?”
雪照卻不拒絕,欣然答應了。
她走上前去,將琴拿下來,盤膝盤坐,琴身放於膝上,一雙白皙的素手起落,一首《酒狂》飄蕩開來。
這首酒狂起伏跌宕,乃晉代阮籍所作,阮籍慨歎與時不和,忘世於形骸之外,托酒佯狂,發誓以樂終身。
自古以來琴曲皆以清和恬雅為風格,著意表現文人雅士的心境情懷,一般不表現世俗生活中的不雅姿態,琴樂史上獨此一首表現醉酒不羈的情態的樂曲,便是此一首《酒狂》。
隻見雪照雙肩微動,瘦弱的身形卻彈出了醉酒狂人那行我疏狂狂醉狂的姿態,聽來不禁讓人拍案叫絕。
一時間大廳上寂寂無聲,符王爺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打著節拍,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雪照,仿佛有一絲笑意蔓延上他的雙眼。
旁邊的幾位樂師也聽得呆怔了,唯有那位女樂師韻珠兒的眼睛時不時地瞅著符王爺的表情,手心在身側攥著衣衫的一角,臉上有一絲緊張的神色。
一曲《酒狂》結尾了,眾人仍是意猶未盡,過了許久,賴先生才站起身來說道,“王爺,鄙人彈了這些年的琴,聽了於小姐一曲,自愧不如,鄙人自請離開王府,再也無顏為王爺彈琴!”
“哈哈哈!”符王爺聽了高聲笑起來,擺擺手說道,“各人風格不同,賴先生和於小姐各有千秋,賴先生不必過於自謙了!好了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吧,我和於小姐單獨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