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 南園遺愛

小東邪

64.南園遺愛(33)

書名:漢宮秋 南園遺愛 作者:小東邪 字數:7537

立後之事,便這麽定了。眾臣也不愚笨,皇帝既然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便知陛xià心中也覺許婕妤是上佳的後位人選。

誰願意明知君意,卻要反其道行之呢?

是嫌活得不夠長久?

這一下再想,多少人都恍悟陛xià那一封詔書“尋故劍”之意,原是為了故人。眾人心中都道,這市井小皇帝還真有意思,與大夥兒打了這麽個啞謎。

君王情深,亦不知是福,是禍。

霍光呢,回府免不了有白眼受的。夫人霍顯此時恍似個潑婦,叉腰立庭門之內,霍光方踏入門檻,便作勢要揪扯他耳朵――

“這是怎地?今兒朝上,恍聽說老爺上諫欲立那個民女之子為太子?老爺糊塗啊!……這市井民婦的兒子做了太子,咱們成君如何自處??”

“幹成君何事?咱們成君又非帝君之妾,她還是個未出閣的閨女!”霍光腦筋還算清楚:“再者,老夫朝上所言,你怎如此清楚?”

霍顯傻了眼,沒防備霍光又提了這茬兒。――霍光朝上所言所行,她怎會如此清楚呢?那當然是她往小皇帝的朝廷,插了眼線呀!

這可是犯了大忌的。莫說小皇帝容不得,便是霍光,也難容她這般做。

霍光因說:“老夫朝上之事,你這一婦道人家,便別管了。該撒的手,便撒去,若讓老夫知道,你將手伸向了朝廷,老夫定斬不饒。”

霍顯麵有不甘,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麽,隻不平道:“大將軍乃成君親爹爹,卻也不為著成君將來考慮……”

“老夫怎不為成君考慮啦?依老夫在朝廷的勢力,為成君擇個良婿,也是不難。”

“良婿?”霍顯嗤之以鼻:“普天之下,除了九五之尊那位,誰敢說是良婿?”

長門宮。荒郊之野。

斑駁的老牆上掉落一塊一塊皮子,久無人修,老藤糾纏著攀過了牆那頭去,遠處昏鴉淒淒,映著昏黃的天幕,教人聞之陡生了一股涼意。

一座輦子,從長草掩過的那一頭,緩緩行來。

景是昨日,人事已非。

他從輦中,見這荒涼的宮門,便歎了一口氣。

當初他便是在這裏見到昭帝的。那個蒼白單薄的青年帝君,嗽起來的模樣,在他心中久徊不去。

青年帝君告sù他,他叫劉詢,諱是戾太子所取。

他當即落淚,為這離散多年,恍然在長門宮牆之外見到的親人。也為,多年之後,君上弗陵口裏提及的戾太子――他的祖父。

時光荏苒啊,十數年的光陰,便如同長門宮牆外的野草般,瘋長,蔓延至他心門,堵得他喘也喘不過來。

皇帝下輦,有些落寞地望著不遠處的深深宮苑。

大門是深闔的,宮牆裏頭的景致被堵了起來,牆裏牆外,兩個不一的世界。

他的阿遲婆婆,就在牆的那一頭。

皇帝緩行,抬輦的小侍被唬了一跳,慌忙下謁,請陛xià輦上坐。

他擺了擺手,並未理,隻顧一人獨自往前走。踩著齊膝蓋長的野草,一步一步……

帝君的背影有些落寞。

這道門終於被打開。

久無人至,連門上輔首銅環都似要生鏽了。

皇帝愣在那裏。

開門的侍女行謁:“拜見陛xià。長公主已等候多時了。”

年老的阿遲知道皇帝會來。一定會來。

偌大的宮室安靜閑宜,仿佛是與流光隔絕的,這處,仍是元光年間的長門宮。一場久醒不來的夢,被綃紗帳隔著,他站在那裏,仿佛能看見流轉的光影……

皇帝沉默。

綃紗帳的那一頭,老婆婆在笑:“陛xià,我知道您會來。”

“阿遲婆婆……”皇帝將手伸了出去,他想起了當初長門宮外與昭帝並立一處的阿遲婆婆,想起了那個說要送他江山的阿遲婆婆……不免傷懷……

皇帝的眼眶有些濕潤。

老婦人起身,綃紗帳影下,她的身影顯得有些佝僂,她支著拐杖,極慢極慢地站了起來……

然後,微欠身謁下:“陛xià,老身有禮了。”

皇帝慌忙虛扶了扶:“婆婆,你與朕,不必這般。”皇帝極動容:“是朕需向你行禮叩謁,這江山,是阿遲婆婆送與朕的。”

皇帝與阿遲婆婆對坐,他抬頭,很安靜地瞧著阿遲額上的皺紋,他從第一天認識阿遲婆婆的時候,她就是個老人了。

“陛xià,老身知你一定會來的……”阿遲婆婆笑起來的樣子很慈祥,她沉靜地說道:“如今朝堂……成個甚麽樣子了?”

皇帝緩緩說道:“一qiē都很好。自朕禦極,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阿遲笑的很開心:“那便好,如此,老身不負先帝所托。”

皇帝微皺了眉頭,阿遲很快便發覺,問道:“陛xià有何難處?”

皇帝略忖了忖,便將近來朝堂之上議論立後立儲之事一一說與阿遲婆婆聽,阿遲聽了,便思量一番,向皇帝說道:“陛xià做的對,旁的不論,絕不能讓霍光的女兒入主後宮,不然,後患無窮啊!”

“婆婆,你也支持朕的決定?”

阿遲道:“陛xià念發妻之恩,不忍負義;而老身,圖謀的是大漢江山之穩固!一旦霍光之女為皇後,陛xià的後宮,隻怕是無寧日啦!”

皇帝很聰明,很快便領悟阿遲婆婆的意思,道:“婆婆擔心的是……外戚?”

“是啦……”阿遲婆婆眼神悠遠:“毋論哪朝哪代,外戚都是個禍患。朝廷諸臣,當屬霍光勢大,若讓霍家再進後宮,大漢天下,隻怕陛xià不能決斷。”

皇帝大悟:“朕尚未深想至如此。朕隻憑待平君之念而拒立霍氏女之諫,經婆婆一番指點,朕這般做,於社稷也是大有裨益。”

“那是自然,”阿遲婆婆笑眯了眼,皺紋逐漸舒緩,她說道,“陛xià但存仁者之心,上蒼必會厚待大漢。”

皇帝點頭:“朕深記。”

阿遲婆婆支著拐杖,很艱難地從案前站起來,緩緩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著她。

她向皇帝笑:“陛xià請記,陛xià禦極乃上天之意,天命不可違。從今後,但須做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天必厚之。如此,也無負孝武皇帝、孝昭皇帝之恩,若有用得老身之處,老身必舍命從之。”

皇帝忙扶阿遲婆婆起來,聞這一番話,動容至極,說道:“朕謝婆婆如此相待,朕感念不已!如今朝堂無事,唯一件――平君封後大典,還望阿遲婆婆肯出席。”

阿遲見皇帝如此情真意切,便笑笑,說道:“老身退居長門已多年,為孝昭皇帝無嗣之事日日愁苦不已,這才出山來主持。如今腿腳老邁,隻怕是走不動啦。陛xià如此厚意……老身卻不能卻之,老身便應了吧,也為我這侄孫媳婦長長臉、撐撐場子,老身即現身告知群臣,許皇後乃老身首肯,旁人,便不用再覬覦皇後之位啦。”

皇帝很感動:“朕謝謝婆婆如此厚待,平君若知,必感念不已。”

皇帝的建章宮,線香嫋嫋。

玄龍綃紗帳被風吹得鼓起,滿室溫香。

皇帝上榻來,笑著盯著他的許婕妤瞧,半晌也不說話。

許平君被他盯得滿臉暈紅,伸掌來輕推:“瞧甚麽呢……”

皇帝答:“瞧朕的皇後。瞧朕的皇後――也不許?”

“誰是皇後呢……”她有些赧然,小聲嘀咕道:“此時……此時還不是呢。”

“過了封後大典不就是?”皇帝嬉皮笑臉,此刻半點無朝堂之上的威儀,在許平君麵前,便是個賴皮樣兒的夫君,沒個正形:“平君……朕的平君……你永遠都是皇後,一早便是,永遠永遠,都是。”

“我……我有點兒緊張。”

“不必緊張,朕牽你的手便好。”皇帝安慰道:“朕頭一回坐宣室殿,也是緊張的,心噗噗亂跳。但你別怕――你有朕,朕永遠立在你身後。”

封後大典如期而至。

皇帝已是見慣了場麵,這一盛典對他而言,當真無宣室殿朝議時咄咄逼人的緊張與心慌。

這一天他是幸福的,他比許平君還幸福。

在權勢之下,他將親見他的發妻一步一步走上後位,夫榮妻貴。

建章宮中,人聲鼎沸。像任何一場盛大而莊重的國宴那樣,所有朝臣皆來賀。朝臣眷屬亦盛裝出席。

各府的夫人們圍立一邊,有說不盡的女人之間的閑說。

霍顯著一身素衣,膝坐席間。她的臉色比衣服更素。

各府女眷有想上前與她攀談的,卻又遲遲不敢。若上前了,與霍夫人說些什麽好呢?誰都知道霍夫人舉自己女兒為後未果,這時與霍夫人說上話,可不是自討沒趣麽!總不能為討霍夫人歡心,數落新皇後的不是吧?

因此,霍顯跟前,寥寥無人。

皇後盛裝而出,宮女子攙扶跟隨,陣儀盛大。許平君著紅裳,妝容精致而喜慶,她原本便素淨貌美,此時點紅盛容,更顯儀態。

新皇後出前來,建章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她那邊……

皇帝見了許平君,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帝君此時,喜意洋洋,滿臉暈著溫柔。一雙眼睛裏,都是許平君晃動的身影……

帝後琴瑟和諧,真是普天下再好不過的事。

霍顯卻極不耐,撇過了頭,看也不欲看。

在她心裏,這盛宴、盛儀,都應該屬於她的女兒霍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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