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七歲之前,她很少與人接觸的,母後很嚴厲,立了很多規矩給她,不許和小宮女玩,不許和外臣說話,不許見常寧宮以外的人,不許去寢宮和書房以外的地方,除非大王召見,不得隨意離開常寧宮……。總之有很多很多的不許。
她一直謹守母後的規矩,雖然有時候也懷疑這些對不對,偶爾也偷偷跑出去幾回,但總體來說,她還是很聽話的。
直到有一天她從書房回來,路過景風宮的時候,碰見了一個人。完全改變了她對男人和女人的認識。
本來她不會路過這裏的,隻是那天被老師教訓了幾句,心裏很不舒服,便在宮裏饒了大圈子想穿過玉華殿和景風再回寢宮。
景風宮說好聽點是個宮殿,其實不過是冷宮的代名詞,這裏輕易不會有人來,就算有人路過也會嫌晦氣,每個走過的人都略顯行色匆匆。那一天她心情不好,故意漫步緩行,走著走著忽瞧見一個比她略小的男孩蹲在牆角的地方嗚嗚地哭。
在宮裏她隻見過兩種人,一種是女人,另一種是不男不女的人,對於男人,除了那個一年見不到幾次的父王之外,還沒見過第二個可以稱為雄性的動物。而這個小男孩,無論穿著打扮還是神態舉止,都一點不像個小太監。
她很好奇,學著他的模樣蹲在地上,問道:“你在作什麽?”
或者是那時的笑容太過燦爛,也或者是她天生有個好人緣,小男孩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忽然怔住了,隨後又開始哭,哭得比先前更大聲了。
她從沒哄過孩子,更沒見過比自己更小的孩子,一時不知所措,以為是她把他給嚇哭的。
在一旁待了一會兒,然後試著勸他,“不要哭,有什麽事可與我說,我是燕國太子。”
這招還真靈,小男孩頓時不哭了,隨後撲進她懷裏,就好像一個沒斷奶的孩子在找她娘。
她無語了,乍著兩隻手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者該推開他的,他的眼淚弄髒了她新裁的金絲錦緞的新衣。這可是她最名貴的一件了。可是看到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忽然間她就不想推開了。當時沒覺什麽,直到後來許多年後回想起此事,才把它解讀為是她母性的泛濫了。雖然當時她並不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吧。
叫來景風宮的宮女,才清楚這個孩子居然是自己的親弟弟。
就在這時,那股隱藏許久的兄弟情深,立刻如洪水般湧現出來。
她居然是有弟弟的,她的親弟弟,比她隻差兩歲的弟弟。她很高興,抱著他的臉親了又親,說以後要和他在一起,要做一對親密無間的好兄弟。
她想把小男孩帶回自己寢宮,可核兒不同意她這麽做,多次向她進言說王後不會答應,讓她問過王後的意見再做決定。還說這男孩身份特殊,不能隨便領回來。
她不同意,警告核兒不許說出去。那會兒正趕上母後生病,無暇管她,這個五歲的小人兒便就留在了常寧宮。這個男孩名字叫琪,按長幼排行正是叔字,也喚作叔琪,就好像她是長子,被人稱作伯丹一樣。
叔琪告訴她,那一天他哭是因為母親死了,沒人照顧他了。
他的母親原是宮中的一個宮女,大王酒醉之後稀裏糊塗地承了寵,又稀裏糊塗地生下了他。
燕國的大王也是個男人,就好像天下大部分男人一樣,天生有一種薄幸的在裏麵,他很快就把這個宮女忘記,生的兒子也拋在一邊。王後把他們放在冷宮,他和母親就在無人管顧的情況下一天天挨著日子。
他母親的死是個懸案,據說是前幾天在自己房裏上吊自殺死的。有人說她是不堪被大王冷落,不願在冷宮受苦才會上吊自殺。可她卻隱隱覺得這裏麵不對勁兒,一個女人若真想死,早就自殺了,何必等到五年之後?
最近一兩年母後身體不好,每每把她叫到床前都是唉聲歎氣的,似頗為她日後擔憂。母後的憂心是無處不在的,開始在宮中排除異己,她杖斃了兩個受大王寵愛的小妾,甚至有人傳說王夫人和她的兒子的死也和母後有關係。但傳說僅是傳說,沒幾天就銷聲匿跡,大約那些敢亂說話的人,都入土為安了吧。
她不知道母後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應該是為了她,為了她的太子之位可以坐的安穩,為了她日後可以登基做燕王,成為一方雄主。
她一向信任自己的能力,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做好一國之主,其實母後不需要擔心的。勸過母後幾回,都被她嚴厲嗬斥了一翻,說她不知天高地厚,還說隻要燕國有任何一個王子在,她的王位就很難保住。她不解,也無法阻止母後的做為。
眼看著她一天天病情加重,一天天消瘦下去,為了她的事傷神,她心裏很是難過。
叔琪的事,核人最終也告訴母後,可能是因為她威脅他說要是敢泄露一句,就把他送進刀子房再閹一次。也可能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母後,他多半是怕母後一氣之下病情加重,過早離開吧。核人對母後的忠心超出她的想象,就連後來母後晏駕,他也服毒自殺了相隨。有人說母後曾對他有恩,也有人說他對母後有情才會生死相隨。不管說法是什麽,那都是死了之後的事,死人是不會說話,至於究竟為什麽,將永遠成為秘密。
不過現在,對於一直寂寞的人來說,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小伴是件很開心的事。她每日與他同吃同睡,同進同出,日子倒也過得趣味十足。有他伴著,她臉上的笑容越發明朗,功課似乎都比從前做的好,老師斥罵她的次數也愈來愈少了。
春天的時候,母後終於支持不住,薨逝了。臨死時曾拉著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不要讓別人知道她的身份。
那時的她並不知道母親所憂心的是什麽,直到她咽氣的最後一刻,都沒能明白。而許多年後終於了解,也才清楚她當時的憂慮為何。
心裏萬分感慨,很後悔她對自己的那份深意沒能領會。
天底下每個母親都想為自己孩子安排一條最好的路,可天底下每個孩子都想拚命的反抗,要是每個母親都能預知未來的話,不知要少操多少心。可惜她這個孩子,也和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樣,想要掙脫父母,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母後不在了,整個後宮就是她的天下了,叔琪的身份也可以放到明處了。她去求了大王,讓叔琪與她同住,還請求恢複叔琪公子身份,讓他可以和她一同讀書。
這些事大王都準了,還誇她有仁愛之心,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代賢明之主。
她很高興,與叔琪的感情也愈發親厚了。
轉眼過了兩三年,兩人一直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上茅廁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叔琪是站著的,而她是蹲著的。
她很納悶,立刻從左側的茅廁闖進去,要在旁邊觀看他如何撒尿。
叔琪羞得臉通紅,雙手緊緊攏著前麵,說什麽也不讓她看。後來他憋不住了,噴的雙手都是尿,連前襟也濺了許多,還有幾滴濺在她身上。
叔琪很害怕,慌手慌腳地想給她擦拭,可她對於身上的髒汙一點不理會,隻是瞪大眼睛瞧著他露麵外麵的東西,伸手一指,“你這是什麽怪物?”
叔琪慌忙把褲子係緊,紅通通的臉緊緊憋著一句話都不說。
她很奇怪,非常奇怪,兩人在一起睡了兩三年,她都沒發現他們身體構造上有什麽區別,他們胸膛都是一樣平平的沒二兩肉,可是為什麽他會突然多出那麽一個古怪東西。
她問他,“你是男人否?”
他很認真地點頭,拍著胸脯保證肯定是男人。
他如果是男人,那她又是什麽?
關於這個問題,她很努力地想,想了許久都沒想出究竟。她也不覺自己是女人,至少她胸前沒有圓鼓鼓的東西,那麽……她難道會和核人一樣是個不男不女的閹人嗎?
她為此痛哭了一場,哭得雙眼紅腫,連路也看不見了。後來她問了另一個照顧她的嬤嬤,她說沒有也沒關係,隻是時候未到,時候到了自然會長出來的。
她信了,那時的她又怎會知道她所說的和自己所說的完全是兩碼事。
自那天開始,她天天巴望著自己長出一個和叔琪一樣的東西,可惜直到她離開燕國去楚國,那個東西都沒長出來,反倒是上麵的胸膛狠命竄出兩個雪白雪白的,類似包子一樣的玩意。
在離開燕國去楚國的前一個晚上,她與琪躺在一處,不時摸摸自己的胸,然後再摸摸他的。如此反反複複幾次琪忍不住問道:“兄長在做什麽?”
她不好意思說,背過身去裝睡,而他卻湊過來把他緊緊摟在懷裏。那時從沒想過比自己還矮的小人兒,有一天會長得高大,也讓她真正見識到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區別在哪兒。
想到琪,不由幽幽一歎,許久沒見他,他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