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 南園遺愛

小東邪

第23章 南園遺愛(13)

書名:漢宮秋 南園遺愛 作者:小東邪 字數:4950

“臉色是不大好看,病已?”許平君瞧了瞧,麵露憂色。

劉病已臉色煞白,額頭有細密的汗滲出。背上也出透了汗,裏衣貼著身,黏糊糊的,好不難受。方才還不覺得冷,這會兒才停下來癱坐地上,風一吹,從脊背涼至心口處,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張彭祖隻發覺病已臉色不好看,卻不知他可是大不對勁兒!仍追問:“病已,你到底看見了甚麽?那‘磚塊’上刻了啥,是猛獸搏鬥?巫祝害人?”他隻道必是猛獸巫祝之類,方能將病已唬成這個樣子。

劉病已並不回答他,輕輕擺了擺手,道:“彭祖,咱們離開這兒,趕緊離開這兒!”

張彭祖還想張嘴問甚麽,被細察善觀的許平君阻了下來:“彭祖,病已說得對,咱們先回吧,此處早已荒了,人跡罕至,方才還是白亮亮的天兒,咱們也不怕,現時天卻要黑了,若久滯不回,恐怕生出事端來。”

這麽一說,艾小妍又怕了起來,連應:“好好好,咱們這便回去!平君說得對,怪可怕呢!”

張彭祖見兩個小姑娘這般害怕,自然也不作多問了,當下裏便扶了劉病已起來,四人趔趔趄趄往回走。

劉病已當晚便去找掖庭令張賀。

他需要有個人,好好地聽他傾訴。

那個老婆婆出現的太離奇瘮人。怎樣的人才會住在地底下呢?地接黃泉,一住多少年,怕是原不是鬼,也給染了鬼氣森森。

最教他害怕的,不是這個老婆婆,而是那塊青鏽斑斑的“磚”。抹開青鏽,上刻有字:

少帝崩,翁須子立。

劉病已當時大驚。

他雖才著屬籍未久,遠漢宮多年,但也明白這青鏽下藏蓋的七字是何意思。

少帝乃指孝武皇帝之幼子,拳夫人所生,孝武皇帝龍禦歸天,乃立旨傳位幼子弗陵,殺母鉤弋夫人。

弗陵即位時,年僅八歲,民間多稱其“少帝”。

劉弗陵是他祖父劉據的庶弟,排輩算來,應是他劉病已的叔祖。

少帝此時不過才十來歲,弱冠未及,正是大好的年華,又聽舅舅說起過,劉弗陵極為聰穎,治國有才,像極了孝武皇帝,股肱之臣若再好好輔佐,少帝必成皇業。

如此美玉之材,年華無度,帝業無疆,這會兒卻有人刻字磚石,咒他死?

當年巫蠱之禍牽累多少人?皆因太子被構陷拿巫祝害人之術魘咒陛xià而禍起。這青磚刻字之事若被人發覺,告發了去,又得牽累多少無辜呀!

劉病已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長安的夜,沉寂又孤單。

劉病已走了好許久,終於來到張賀府上,他想上前擊輔首,頓了頓,卻終於還是將手縮了回去。

他蹲下來,坐在張府門前石階上,抱頭低啜。

翁須子立……

翁須翁須。

那是他母親的諱。

他母親王氏,閨中諱“翁須”,少時嫁與史皇孫為妾,生了他。他出生僅數月,巫蠱事發,太子亡奔。他的父親史皇孫因要照料出生僅數月的他,與母翁須留在博望苑,之後的故事,便是漢史再也繞不開的飾筆……

他的母親王翁須在那場動亂中,被皇城禁軍所殺。

許多年後,竟在博望苑廢棄的窩洞裏拾得一塊青磚,在青鏽斑斑的腐層下,找見了他母親的名字。

劉病已伏地慟哭不已……

頭頂一彎月,似一盞高懸的燈。鋪平的燈色照亮了他的臉。

劉病已紅著眼,抹幹了眼淚,從石階上站起來,回身去叩那銅輔首。

待家臣將劉病已帶進內堂,張賀很快便迎出來,見著他這模樣,很是吃了一驚:“病已,你這是怎麽啦?”

劉病已局促地坐下,緩了又緩,相看四下,才說:“張大人,可教他們都走開?我隻想與你說。”

張賀一愣,想著劉病已許是有要事,不免擔憂。他略一思索,便差開了在堂的所有人。

在劉病已的心中,張賀是可托付信任之人,況且,除張賀之外,遇著這般事,他也實不知要與誰說好。

劉病已便將方才這一路所見、所發生之事都一一告知張賀。張賀之駭絕不亞於劉病已,他略皺眉,輕拽劉病已的衣袖,小聲道:“病已所言,可得當真?”

劉病已道:“張大人不信病已所言麽?”

“病已,”張賀眼泛淚霧,“我怎會不信你所說?隻是……此事蹊蹺,若有錯漏,隻怕殃及池魚啊!”因再問:“病已,你確信那青磚所拾之處是在博望苑附近麽?”

劉病已肯定說道:“不止博望苑‘附近’,我想那處應是博望苑舊址所在,那年殿宇院落付之一炬,此時相看,仍有火跡。那盜洞所埋,當是當年博望苑之內無誤。”

張賀捋須思索……

劉病已也皺眉不已。

張賀忽問:“病已,此事……你怎麽看?”

“病已初時想,這種事……不要牽累無辜最好,故此,那七字病已咬死不肯說,與我同去的夥伴無一人知道。”劉病已道:“征和年巫蠱之禍,已害死太多人。這種無憑無據、無征無兆之‘跡’,自然不能再為人把柄,拿出來害人。”

張賀讚道:“病已做的很對!”因又說:“病已‘初時’這麽想,那‘今時’呢?”

劉病已不解,略皺了皺眉,問:“病已不明白……”

“病已有仁者之風,若當年儲位傳之戾太子,病已今日……恐大有作為。”

張賀原就為戾太子府上家臣,言語之間自然偏向戾太子一脈,況病已又是此種身份,此時四下無外人,他說話也便不顧避忌了。

劉病已卻是大大地駭了一跳:“張大人此言不可出。”

“老夫隻向皇曾孫出,”便手指屋門,道,“走出了這道門,老夫抵死不會再吐一言!”因歎:“唉,皇曾孫亦是可憐……”

最後那一句便勾起了病已傷心之事,他覺可憐的並非失了天下人奔而爭之的皇權禦座,而是……他失了母親,失了一家和樂幸福的童年。

這種失去,永生不會再來。

也永遠無法彌補。

翁須子,翁須子……

他是翁須王氏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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