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仲雪多飲了幾杯,隱有幾分醉意,他踏著悠閑的腳步慢慢走向水榭林閣。
聽晏平說,這裏特意為他安排了一場表演,跳舞之人是楚國最美的舞姬。
他對美姬倒不感興趣,難得的是聽宴平說起這水榭的布置,紅紗漫漫,春宵帳暖,想必甚是迤邐美妙。
推開水榭之門,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別開生麵的豔舞,卻見一個身穿淡粉色衣服的女子站在那裏,輕柔的舞動身姿。隔著朦朧的粉紗,平白多了幾絲神秘和曖昧,隱約可見那女子如黑綢般秀麗的長發飛揚,整張臉脂粉未施,有種‘珍珠不動凝兩眉’的天然美態,仿若初萌芽的蓮花般,清雅清靈脫俗中隱含媚態橫生,柔風若骨處又見剛絕清冷。而隨著她絲帶飛舞,抬手回眸處似帶著一抹淡淡的哀傷。
那種哀是動人的,是驚人的,也是惑人的。他有一刹那的靜止,就好像看到中秋節那日,在湖邊歡快舞蹈的人兒,她的笑容燦爛如天上星辰,笑聲爽朗清脆,好似掉落人間的精靈,把快樂灑向大地。可惜那笑卻不是為他,他隻能在遠處看著,看著她歡快舞蹈,看著她撲向麵前那個白衣如雪的人。
刹那間場景轉換,在離別前一日的夜晚,她寬袍長帶的來見他,說要為他一舞,讓他靜心。日後若有機會離開楚國,定要記得今日看這舞蹈的心情。
沒音樂,沒有伴奏,她已經翩然而舞,她的動作帶著一種禪意的美,那種美像是青竹,像是春雨,能淨化人心。可是當時,他隻想到小河邊她那輕軟的身子,那親吻他嘴唇的紅唇,那柔軟滑嫩的酥胸,以及進入她身體時的緊致與興奮。
他完全沒領會那支舞,直到多年後回想起來,才知道那一刻他對自己的用心。靜心明目,清心寡欲,若他當時真的體會到其中的深意,待得後日也不會造那麽多殺戮了。
而現在……這一幕是幻覺嗎?
很相似的麵容,卻是完全不同的表情,這就是晏平所說的驚喜嗎?找了一個與那人麵容一般無二的女人,來試圖迷惑他,讓他乖乖的聽從擺布?
世人皆知他好色,卻不知那夜夜新人隻不過是做出來的假象,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弱點,隻能製造一個弱點給世人看。
他一個卑賤宮人所生的庶子,想有今日的地位談何容易?那都是用血和淚,一次次的生命危險,一次次失敗後再爬起來的事實所堆壘起來的。他踩著別人的屍體走到現在,又豈會那麽容易被人左右?
抿了抿唇,心中暗自冷笑。以美貌就想捕獲他的心,似乎太輕易了點。
跪坐下,左手重重敦了下幾桌上的青銅酒樽,發出“咚”地輕響。
三春嚇了一跳,跳了半截的舞嘎然而止。
她轉頭發現案幾後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人,那裏燈光昏暗,也瞧不清長什麽樣子,但敢坐在那兒的,肯定就是城陽君。
她盈盈下拜,“下女與君侯見禮。”
城陽君冷冷道:“罷了,且舞一場來看。”
不知為何,三春覺得他的聲音裏隱含著怒氣,尤其那剛剛重重放下的酒樽,就像在她心髒上落下一道重擊。
這是在發火嗎?對她,還是對別人?
她強自鎮定心神,按著練習過的舞步施展。然後一邊跳一邊腹誹,這該死的衣服,動作幅度一大就會露出大片肌膚,如玉的身子也變得若隱若現。
舞蹈跳到後來越來越激烈,動作也越來勁爆。按她的設計,舞步跳到最後這身衣服必然崩裂,到時一身雪膚盡展眼前。非逼得男人來個餓虎撲羊不可。
可那個時候誰能想得到,跳舞的會是她呢?很怕那種尷尬場麵會出現,隻能把那激烈的動作減到最小。但這樣一來,舞步便顯牽強,美感也大減,倒好像一隻螃蟹在爬了。
“一隻螃蟹八隻爪,兩隻螃蟹十六隻爪,三隻螃蟹二十四爪,我是螃蟹我怕誰……”
心裏默默念著,動作愈發像一隻螃蟹。她隻要不被人惦記,脫離此地就好,至於晏平那些借十萬兵,想要三座城池宏大願望,她半分也不想理的。最好他什麽也得不到,回到楚國叫人砍了頭就更好了。
城陽君起先還是靜靜地看著,到後來也不知是要該氣還是該樂,楚國到底獻的是舞姬還是一隻母螃蟹?
他有些惱怒,一口飲盡樽中美酒,然後重重摔出。酒樽落地發出很大響聲,嚇得正舞動四爪的三春腳步跳錯,差點摔倒。也因為這一下,身上的紗衣就好像腐朽的破布片片碎裂,如紛飛的落英飄落在地。隨著層層剝離,露出的肌膚好似剛剝了皮的嫩鮮筍,鮮嫩多汁清香無比。
一個玉一般雪白的身子挺立在眼前,她的肌膚如奶脂,纖細的骨架,奶色的肌膚,豐盈的胸部,細細的腰肢,曲線完美的臀部,小巧的她像一隻可憐的小白羊。
三春還從沒在人前這樣赤裸過身體,她身上的皮膚因為羞辱慢慢變成淡粉色,她抱著胸蹲在地上,心裏陣陣發苦。若是被青知道此事,再不肯娶她,可要如何?
就在此時,仲雪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是一種奇特的熏香,很好聞,又熟悉的令人抓狂。
是他嗎?這是他身上的香氣,是他為了哄他開心,親手摘取百花研磨而成的熏香給他使用。那一次與他河邊春宵,他所用的也是這種香。
這香是曾經令他魂牽夢繞,就是做夢都想碰觸的,在他的記憶深處一直埋著的香氣。這麽熟悉,這麽誘惑……
他急切的想要碰觸她,想要嗅一嗅她身上的肌膚,想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那個夢寐以求的人。可是該死的紗帳被封的死死的,竟然找不到入口。
他低咒一聲,“哪個娘養的王八設計如此紗帳?”連個口也不留?
三春抬了抬眼皮,他罵她呢……
隨後頭又垂下去,把懷裏的失魂草粉末緊緊握住。也幸虧她聰明,進來的時候特意把紗帳封死,他想進來也得費些時間。
仲雪如一隻沒頭蒼蠅在外麵亂撞,一顆心如一百隻小貓爪子抓撓,他忍無可忍,抽出佩劍,幾下劈刺,紗帳碎裂,露出個洞足夠他鑽進去。
裏麵的女人蹲在地上,用一雙驚恐的大眼看著他。她的眼她的鼻,還有這驚愕的表情,那如小鹿般溫柔還帶幾分狡黠的眼神,分明是記憶中那個人,卻又有些陌生。像了九分,另外一分去哪兒?
“是你嗎?”他輕喃著伸手把她攙扶起來。
“是……是……。”在看清他的麵貌,三春不禁口吃起來。這人竟是在馭馬坡遇見的貴人,她記得他幽暗深邃的冰眸子,虧她還救了他,早知道這般無良,讓他瞎眼得了。
仲雪心中大喜,以為她承認了,伸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這張臉不知在夢中摸過多少回,想過多少次。可手剛撫上她臉邊,就覺一把東西揚在臉上,直衝鼻孔。
那東西帶著股青草香,有種甜膩的感覺,他隻吸了一口便瞬間變得迷糊。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便已華麗的栽倒,頭磕在地板上,很疼。
昏迷前似乎看到她臉上的狡頡的笑,能感覺到一隻腳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一下。
“這該死的丫頭。”他低咒一聲,隨後陷入深深的黑暗。
三春踢完還覺不解氣,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腳,看看那張俊臉更覺來氣,便對著他的臉再來一腳。這一腳踢得甚重,他半張臉都腫起來,上麵還印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腳印。
她咬了咬牙,都說城陽君好色,果然名不虛傳,哪有這般猴急的?
氣過之後,心裏又有些擔憂,畢竟是魏國君侯,隻手遮天的人物,這要被他醒過來,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越想越怕,沒頭就往外跑,走了幾步忽覺身上一涼,才想起這破爛衣衫根本不足以遮羞。
四處望了望,這屋裏連塊布都沒有,唯一能穿的恐怕就是他的君侯服了。
轉回來把他衣服摞下,露出精壯的膀臂,健美的小腹,以及……
她不禁嘖嘖出聲,沒想到城陽君長得俊美,身上也是肌理分明,寬闊的胸膛,結實的腹肌,讓他顯得更加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晃了晃頭,甩掉心中遐念,若是閑暇之時他定會多瞧幾眼,再摸上一把過過手癮。可現在……還是換衣服出去要緊。他腰上有一塊腰牌,伸手拽下,雖不知什麽用處,拿著總不是壞事。
房門外守護著四名武士,眼看著一人出來,還以為是君侯,都跟了上來。
“主公要去何處?”
三春壓低聲音,呼一聲,“退下。”
那些武士止住腳步,都麵露狐疑。
她強忍住想狂奔的衝動,態度從容的走出去。等再見不到林閣的影子,開始疾奔。此時早已入夜,燈光不明,不少下人看見君侯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四處亂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一時間府內大亂。
也幸虧有了那塊腰牌,把它亮出,令人打開府門,她輕易逃出來。
剛才府裏各處都找不到晏平,猜想他可能早就帶著人先走了。她自知闖下大禍,也不敢回使館,便直接去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