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盯著被風吹的微微浮動的暗紋帳簾,讓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麽,空氣沉寂的令人煩悶。她擁著薄被,猛然間一下子坐了起來,撩開帳子。
崔玉貴見狀一怔,走到外間,喊了幾個巧手的趕緊伺候著。
慈禧一言不發的任由宮女替她穿上華貴的旗裝外衫。匆匆洗了把臉,連平日午休起來的習慣都好似忘記了一般,煙也沒吸一口,擺放在桌上,被削成各式各樣的冰鎮菠蘿也沒有吃上一口,一個人徑自走了出去。
崔玉貴盯著她的背影,總覺得毛骨悚然。扯了扯一旁王德環的衣袖,揚了揚頭,兩人匆忙的跟了上去。
一路向北,到了西廊子中間,慈禧腳步微頓,停了下來,她緩緩回身,看著恭敬地站在那裏,微微頷首的兩人,沉默了片刻,她才開口,聲音低沉沙啞:“你們不用伺候。”
這是她午休起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崔玉貴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冒了起來,感到非常的不適。瞧著慈禧下台階的身影,皺了皺眉毛,總是想不明白那裏不對勁。
與王德環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的站在原地,誰也沒有離開。
慈禧推開老舊的木門,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吱呀聲,她嫌棄的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灰塵,踩著木屐走了進去。盯著蜷縮在床上,沒有了一點光鮮亮麗,像是乞丐一樣的珍妃,她挑了挑細長的眉毛,嘴角勾起幸災樂禍的笑容。
環顧四周,聞著淡淡地黴味,一手掩在鼻子下方,找了根細棍重新走到床邊,伸手挑起珍妃搭在身上的薄毯,嫌棄的笑道:“怎麽?還想裝死,不過我們兩年多沒有見過了,不起來瞧瞧?”她也不在乎珍妃無動於衷的樣子,繼續自娛自樂的道:“嗯,還是這麽的不懂尊卑。不過,你就不想知道載湉的消息嗎?”
聽到那兩個字,珍妃才緩緩睜開雙眼,轉頭盯著鬢角長出許多白發的慈禧,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兩年的時間,除了隆裕偶爾過來看看她,早已經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慈禧看著她的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幾聲,鷹眼中隱藏不住的興奮,忍不住嘖嘖著。魔鏡啊……魔鏡,看看你說的這個女人現在成了什麽模樣。
由於長期缺乏營養,她原本就嬌小的身材,此時更是瘦骨嶙峋,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圓潤的雙頰凹陷,顴骨凸起,隻留下那一雙死寂沉沉的雙眼,好像任何風浪都掀不起一絲的漣漪。
珍妃張了張嘴,須臾,才喃喃的道:“太後想幹什麽?”
慈禧聳了聳肩,搖了搖頭,無辜的兩手一攤,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哦,不……珍,不要把我想的那麽壞。”她揚著頭,衝著外麵喊了一聲,一個宮女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個托盤,裏麵是琳琅滿目的衣服、頭飾。
珍妃不解看了一眼慈禧,枯瘦的指尖緊緊地握著衣角,青筋暴起。
“別那麽看著我,來人,給珍妃梳洗打扮。”慈禧笑了笑,吩咐著身邊的宮女。
宮女聞言,走了過去,手法嫻熟的折騰著珍妃,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她微微後退幾步,將空地留給了慈禧。
她捏著珍妃細小的手腕,不顧她的反抗,硬是將珍妃拉扯到了院內。一片烏雲調皮的遮擋住了明晃晃的太陽,似是好奇眼前的這一幕。
“知道我為什麽讓你穿的這麽漂亮……嗯?”慈禧替她理了理衣角,撫上繡著精致花紋的旗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她伏在珍妃耳邊,伸手遮擋,鷹眸微微眯了起來,紅唇中緩緩吐出幾個字:“因為……你就要死了。”她站直了身子,咯咯的笑了幾聲:“我不會對一個死人發難。”
珍妃驚得黑色的瞳孔睜得像是銅鈴般大,怔在原地,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滿臉脂粉的女人,後麵的字一個都聽不進去,久久的回不了神。
“來人,將珍妃推下去……”聽到吩咐,身後的太監宮女不敢上前,唯唯諾諾,微微低著頭,用餘光瞟著對方:“怎麽,你們是想跟她一樣。”
任憑珍妃怎麽掙紮,都無疑是以卵擊石,沒有任何作用。
噗通一聲,井底的水花四濺,她害怕的撲騰著,掙紮著想抓住一件可以依靠的浮木,可是四周都是光禿禿的牆壁,上麵長滿了綠色的青苔,被她抓過,留下一道道長長的指痕。她感覺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幹癟的胃裏,積滿了冰冷的井水,耳朵中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了,像是因為衝擊耳膜被刺破了一樣。
她沒有了剛開始時的恐慌,身心疲憊,無力的放棄了掙紮,整個身子緩緩地沉入井底,這樣……也罷!她想……
1900年8月14日,八國聯軍集結兵力攻陷北京。
當晚,慈禧迷暈光緒帝帶之潛逃西安,以諸多理由強詞帶走珍妃不便,又因珍妃年輕貌美,必遭洋人侮辱,愧對列祖列宗等諸多借口,下令處死。
…………
昏暗的燭光下,光緒帝獨自一人坐在床邊,他摸了摸身上的龍袍,嘴角緩緩地揚起,這件龍袍……珍也穿過……
快了吧!恐怕不出幾日,那個女人就會廢了自己吧……他想了想,喉嚨一緊,猛然咳了幾聲,一股腥甜味湧了上來,他抿了抿唇,緩緩閉上了眼瞼,硬生生的將它吞了下去。
渙散的瞳孔漸漸凝聚起來,神秘莫測的笑著……
清脆的木屐聲傳了耳中,光緒帝緩緩地起身,就看見衣襟華貴的慈禧走了進來,他並沒有興致噓寒問暖,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以示禮儀。
慈禧盛了碗燕窩端了過去:“稍微吃點吧,這樣身子怎麽扛得住?”
光緒看了看晶瑩剔透的燕窩,又將視線落在她的臉上,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蒼白的臉上微微抽動,語氣輕飄飄的:“母妃是想我死吧……”
慈禧一怔,臉色變了數遍,攪了攪微微發燙的燕窩,掩飾著尷尬的神色。
光緒帝伸手將碗接了過來,牽著她長滿斑紋的右手,鬼使神差的打開她食指上的戒指,裏麵白色的粉末灑進了碗中。他臉上依舊洋溢著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看著光緒帝一口一口的將整碗燕窩吃完,還反過來,讓她看著,似乎是在赤裸裸的嘲諷,她眉心微蹙。
她其實並沒有真的想殺光緒,畢竟是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鬧得再僵,也不會忍心親手殺了他,況且他也病入膏肓,沒有多少日子了。她想了想,緩緩地搖頭歎了口氣……
1908年,十一月十四日酉時二刻,光緒帝駕崩,享年3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