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群居的動物往往是最可怕的,像合群的老鼠,在遇到危難之時,往往會廝殺同類。人也如此,人雲亦雲,人做亦做,一百年前,當京師百姓麵對遠道而來的袁崇煥救命之師時,隻是閉門觀戰,見城門攻破在即,馬上就罵袁崇煥害人,是漢奸兵。而當他們打退敵人後,他們又倒地大哭,拜謝袁崇煥救命之恩。
如今,依舊如此,盲目的從眾心理認為袁崇煥是冤枉的,盡管實情如此。於是,他們拜倒在地,怒問到底是誰要掘袁督師的衣冠墓,豈不知當初誰帶頭要吃袁崇煥的肉?
當然,乾隆卻不管這些,他能想到的就是:此時大妙,隻要他把西山口的事情說出,張光泗就玩完了。於是,他又往城門前站站,憤然說道:“清明時,和親王陪著朕去西山口為袁督師掃墓。朕代表所有滿人,可是誠心敬袁督師是條漢子!這麽多年,朕每到清明都要去西山口為他掃墓。”
下麵有人喊道:“皇上去的可是西山口袁氏牌坊麽?小的也去過很多次,那兒有個袁老漢,看守墳墓很多年了。小時候小的偷去園內玩,都被袁老漢打出去了。”
此時,乾隆看起來很和氣,也很親民,耐著性子說道:“你說的是,正是那個地方。朕從登基後,每年都會祭拜袁督師的墓。”
下麵百姓驚歎連連,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去掃墓,他們這些小的卻隻會拿石頭砸袁老漢,罵他是頑冥不化的惡人。
和親王心道。皇上不愧是皇上,麵對如此驚變。大有康熙爺走廈將傾而不驚、大地陷而不慌的從容。其他不說,就皇上這份隨機應變的智慧。可是弘晝能做到的?要不說誰當皇上自該當皇上,皇上這位置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幹得來的。
乾隆又說道:“今年清明,和親王陪著朕又去了袁牌坊。”說罷,看了一眼和親王。和親王忙見機說道:“正是,清明時,我陪著皇上去了袁牌坊。”
乾隆點頭說道:“園內袁老漢向我哭訴說,有人要強占他的園子養馬。袁老漢不同意,說那園子裏埋著袁督師,袁督師在地下躺了一百年。怎能再受掘墓之苦?”
底下群情激奮,一個個嚷道:“誰,到底是誰?誰這麽猖狂?天子腳下,難道沒有王法麽?”
乾隆像是要演足戲似的,輕輕揮手說道:“朕也是這麽說的。我朝《大清律》也是這麽規定的,買賣自願,哪有人家不賣倒要強買的道理?袁老漢說他也是這麽說的,可對方不怕,說他家主人權大勢大。就是在四川跺跺腳,京師都得震三震。”
其實,當乾隆說到西山口的時候,張光泗就心知不妙。他心中有數。自家兒子張士深就住在那裏。再說到強買強賣,除了他那個頑劣的兒子還有誰?這下,他再也扛不住了。心道,這兒子。要害死自己了。
有人開口說道:“西山口唯一的大戶就是張士深了。小的曾在西山口賣過火燒。那張士深很霸道呢,祭祀時買小的火燒從沒給過錢。”
又有人說道:“對。對,小的也知道。小的在西山口販過魚。張士深家祭拜祖宗時買小的一筐魚,到現在還沒給錢呢。”
其他人也紛紛叫道:“是,是,那裏隻有張士深一家大戶,最近聽說擴園子養馬,好多小家小戶都被強拆圈了。沒有他爹張光泗撐腰,他敢這麽做?”
突然,有個身材矮短的小哥竄上城牆,對眾大喊道:“你們還在等什麽?這會兒劉二狗就在西山口掘墓呢,你們再不過去,袁督師的墓就被他們挖出來了。”
這麽一嚷,城下的百姓都舉臂嚷道:“走啊,揍他,奶奶的,看他們竟敢淩辱我們漢人的英雄!走啊,我們滅了他們去!”
一下,百姓成鳥獸散狀,一溜煙抄起鐮刀斧頭和劉二狗鬥去了。這竄上城牆的人正是亂蝶。他從錦繡瀾出來,奉格格之令專門來此地轉移百姓的。果然,百姓聽命都去西山口了。
西山口,劉二狗正帶著一群小廝闖入袁牌坊。袁老漢固執出來阻止,斥道:“劉二狗,你怎麽又來了?你要敢動袁督師一鏟子,小心老漢給你拚命!”
劉二狗哈哈大笑,指指後麵一二百個小廝說道:“袁老頭兒,你往後麵看看,二狗我帶了多少個人來。就憑你一個幹老頭子,能做得什麽?不是我說,你老頭兒今日死也是白死,誰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來?這也怨不得二狗我。來啊,給我掀了這院子,鏟平那土丘。”
袁老漢挺胸站在袁督師的墓前,淩厲喝道:“你們誰敢?你們要挖袁督師的墓,先從老漢屍身生過去。”
袁老婆從屋內蹣跚走出,拉住袁老漢說道:“老頭子,你何苦呢?他們人多勢眾,我們鬥不過他!我們守了這墓子幾十年,也算對得起袁督師了。什麽晴格格,什麽皇上,說得好聽,這個時候誰幫你?老頭子,你還是閃開罷。”
袁老漢推開老婆子,凜然說道:“為人重諾守信,豈能半途而廢?你要走你走吧,我要留下陪督師。”
劉二狗嗬嗬笑道:“真是個傻老頭兒。袁崇煥都死了一百年了,你還守著他幹什麽?又不是什麽好人?”
袁老漢朗聲說道:“你才傻呢?袁督師在天有靈,一定會幫我的。”
劉二狗仰天長笑,環視周圍說道:“好啊,快讓你的袁督師顯靈吧,我倒要看看,他怎麽阻止我?”
剛說罷,就聽後麵有小廝喊道:“總管,不好了,後麵有人來了。”
劉二狗還不當一回事兒,罵道:“什麽人?誰敢來挑事兒?也不看看我們是誰?皇上都沒辦法的事情,他們誰敢?”
正說著,隻見遠遠傳來陣陣吆喝聲,他從袁老漢身邊過去,上墳頭觀看。這一看不得了,隻見若幹人拎著鋤頭鐮刀潮水般湧來。他也聽不清人們喊什麽,隻說道:“這是怎麽回事?哪兒來這麽多人?”
二狗畢竟是大將軍兒子家的總管,也有一些臨危不亂的定力。來者敵友不明,萬一是來幫他們掘墓的呢?於是,二狗雙手捂在嘴巴上,吆喝道:“你們從哪兒來的?是來幫忙挖墓子的嗎?”
那些亂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打他帶來的小廝。劉二狗心知不妙,忙自報家門說道:“我家大老爺可是鼎鼎有名的四川將軍。我家大老爺在四川跺跺腳,整個北京城都得震三震。你們可是認錯人了?”
不知誰大聲喊道:“打的就是你――劉二狗!你去年欠我的豬頭錢還沒給呢。”
劉二狗見機行事,又道:“大家有話好商量!不要這麽傷了和氣。要什麽隻管說,大不了我二狗給大家就是。”
誰扔過來一塊石頭,正砸在劉二狗頭上。劉二狗頭上頓時流出鮮血來。劉二狗捂著頭,暴怒道:“他奶奶的,給臉不要要屁股。小的們,給我抄家夥打啊。”
這些小廝平日仗勢欺人可以,可真要和這幫亂民打群架可真不行。再說,他們不過一二百人,對方足足有好幾萬人,一百抵一萬,那就是雞蛋砸石頭,不要命了。小廝中不知誰扯了一嗓子:“快跑,再不跑我們就被埋了。”
瞬間,小廝成鳥獸散狀,早溜得沒人影了。劉二狗見自己成了光杆總管,勢頭也蔫了下去,見自己已經被人團團圍住,隻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求饒道:“各位爺爺、大爺、祖宗,二狗知道錯了,求各位爺爺、大爺、祖宗饒二狗一命。”
領頭的漢子一把將他拽下,拖在墓碑前麵,喝道:“你當著袁督師的麵求饒吧。”
劉二狗至始至終都不知道他們為何而來,見他們口稱袁督師,還詫異問道:“什麽袁督師?他不是大漢奸麽?”
這麽一說,立即惹了眾怒,亂民嚷道:“你才是大漢奸!袁督師可是我們漢人中的大英雄。我們要重修袁牌坊,到處供伺袁廟,塑金身、封大神,一年三百七十天天供奉,日日高香不斷。”
劉二狗雖不隻內中情形,但見此前情勢,還是少說話為好,隻呆呆地跪在墓前,看他們如何處置。那領頭的漢子攙起袁老漢,說道:“委屈老漢了!以後袁牌坊我們輪流守著罷。”
袁老漢忙道:“不用,不用,我們幾代都是袁督師的家仆,守墓是我們的事兒,不勞煩大家。”
領頭的漢子說道:“今日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麽祭品來,不過這裏倒是有一好物,一會兒祭拜袁督師。請老漢屋內拿出些高香來,我們這就要開始祭拜了。”
袁老漢不明所以,對老婆子吩咐道:“聽這位大爺的,從屋裏拿出些香來。”
老婆子顫顫巍巍起來,由人扶著那些香出來。雖不是高香,也隻好勉強湊合用。領頭的漢子燃起三根香,對著衣冠墓磕了三個頭,拜了三拜,說道:“今日沒有豬頭羊牲祭拜袁督師,倒有漢奸人頭一顆,用來祭拜督師聊表敬心。袁督師泉下有知,定會欣慰的。”
劉二狗一聽,徹底傻了,掙紮起身子就要跑,但見有人死死摁住他的頭,卡擦一聲,一魂渺渺,也見閻王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