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左側幾輛遮著綠色帆布的大卡車上,便開始有人往下跳。先是背著槍的造反派,後麵便是身上、頭上被貼得亂七八糟的反革命們被拖下了車。
這是一群被人們踩在了腳下的人,這是一群完全沒有了生命尊嚴的人,這還是一群受盡了迫害和摧殘的人。這群人的身上,滿是灰塵,頭發蓬亂、衣衫不整,很多人脖子上掛著鐵牌子,牌子上寫著他們的各項罪名,用鐵絲穿著掛在頸上。
牌子很重,鐵絲又很細,表麵粗糙不堪,不少人的脖子上早已留下一道慘不忍睹的血痕。雖然很痛,可他們還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著牌子的穩定,因為一旦鐵牌在身前擺動,那道鐵絲就會在脖頸上磨出更深的傷痕。
長長地隊伍直到前麵的人已經登上批鬥台,最後一個‘反革命’才從車上下來。皎羽暗暗算了算,大概有三十多個人。
吳辰非根本顧不上這些,他在這群人中急切地尋找自己的母親,可是找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台上的人臉上又是土又是血,很難分辨出他們的模樣。兩人淩空站在會場後方的天空中,距離批鬥台太遠,也讓他有些視線模糊。
當所有人在台上站定,主持會議的人宣布公判大會開始。每一個‘反革命’身後都有兩個標準打扮的造反派或紅衛兵,將他們的身體拚命地壓成‘噴氣式’。他們的頭低低地垂著,鐵牌子劃到他們的耳邊,被耳廓掛住,勉強地保持住平衡。
主持人開始宣讀這些‘反革命’的名字,每當他念到一個人,這個人就被押著抬起頭來,而台下便會響起一陣雷鳴般的口號聲。
“打倒反革命分子XXX!”
“毛主席萬歲!偉大的文化大革命萬歲!”
“XXX的反動陰謀永遠不會得逞!”
群眾的熱情被這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喊帶動到了頂點,身不由己地投入到這失去理性的呐喊之中。人們把對偉大領袖的愛、對階級敵人的恨,全部傾注在這聲嘶力竭的呐喊聲中,仿佛台上站著的就是他們的殺父仇人一般。沒人去想他們是不是真的反革命,更沒有去想他們和他們家人的感受。
吳辰非的雙拳越攥越緊,他渴望聽到自己母親的名字,可是與此同時,他又非常害怕聽到。可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母親的名字還是鑽進了他的耳朵。
“市京劇團劉曉琳!”
隨著這一聲呼叫,台下同樣響起了如雷貫耳的口號聲。吳辰非的心好像猛地停跳了一拍,急忙把目光轉向了台上。隻見兩名造反派架著一個人抬起頭來,這人的臉上滿是泥土和傷痕,鼻子還流著血。更讓吳辰非震驚的是,母親那一頭原本烏黑的長發,現在已經被分成左右兩半,左邊的一半已經被全部剃光,而右邊的一半也被絞得七零八落,上麵全是灰土,一縷縷枯黃著向四周紮巴著。
劉曉琳目光呆滯,眼睛裏布滿血絲。長時間的俯衝姿勢讓她頭部充血,滿臉黑紅,額頭上的青筋根根暴立著。
“媽!”吳辰非輕喝一聲,再也不能自控。隻見他飛身向批鬥台飛掠過去,完全不顧皎羽在身後想要拉住他。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就隻有一個念頭,殺死抓住媽媽的人,把她救出來!
皎羽見吳辰非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情知已經無法製止,隻好跟在吳辰非身後,也向會場衝去。不過吳辰非的目標是台上的媽媽,而皎羽的目標,是四周和台上那些持槍的造反派。
看見吳辰非衝到台前,台上的人最先反應了過來。隻見立刻有人拉開了槍栓,舉起槍就想向吳辰非射擊。吳辰非雙手齊出,一隻手掌將押著媽媽的兩個造反派直直拍飛出去,另一隻手連點數下,將台上幾個持槍的人全部放倒,這才伸手將劉曉琳脖子上的鐵牌子摘下來,上前扶起她來。
會場裏立刻亂了,站在會場左右兩側負責警衛的持槍造反派,此時也全部將步槍舉起,向著台上瞄準。皎羽一見這些人隊形分散,人數又多,一個個點倒肯定來不及,於是站在會場中央,提起真氣,雙掌向左右兩側平推出去。掌風帶著淩厲的殺氣瞬間襲到眾人麵前,槍手們撲通撲通倒了一片,連會場邊緣的群眾都被掃到了不少。
皎羽處理完了外圍,淩空出指,將壓著‘反革命’的造反派全部一一點翻,吳辰非趁機拖著母親,淩空飛了過來。
“快走!先去胡不強家會合!”皎羽在吳辰非經過自己身邊時輕聲對他說道。現在的情形,他們已經無法在北京城內呆著了,必須找個更安全的地方。不過不管去哪裏,都要先回去收拾下東西,帶著劉曉琳,不能抬腿就走。
吳辰非心情難以平複,皺著眉對著皎羽點了點頭,然後帶著母親急速掠行而去。皎羽環顧了一下整個會場,隻見下麵一片混亂,不少人跌倒在地,又被其他人踩踏。那些造反派更是亂做一團,而台上的‘反革命’卻茫然無措地仍然站在台上,沒有一個敢跑的。
“快跑啊!留下來就是等死!”皎羽對著他們大聲喊著,這些人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摘下頭上的牌子,四散奔逃。遇到有人進行阻攔的,皎羽全部用真氣打翻,直到他們全部跑遠,自己才向著吳辰非離去的方向飛走。
遠處,警車的聲音已經傳來。
皎羽在胡不強家的院子裏落下,吳辰非已經將母親安置在床邊坐下,看著她這憔悴而淒慘的模樣,吳辰非這個七尺男兒忍不住痛哭失聲。
皎羽看得心酸,暗暗走到院子裏洗了一條毛巾,進來給老師擦了擦臉。擦掉臉上血汙,劉曉琳清秀的臉龐終於顯現了出來,不過臉上不知被什麽東西劃破,留著四、五條口子,整個人的樣子與出事之前判若兩人。
“辰非,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他們遲早會找到這裏的,我們必須馬上就走。我去收拾些東西,你也準備準備,我們馬上就走。”說完皎羽起身出門,飛快地來到吳辰非家裏,縱身入院,進了劉曉琳的房間。
天氣寒冷,他們必須把劉曉琳送走,那麽禦寒的衣物就不能少。家裏已經被抄過,東西剩的本就不多,皎羽把能找得到的衣物用一個燒糊了一角的被子包好,躍出了院牆。隨後,她快步來到王大爺家的院外,用真氣伸手在牆上一探,隨後找準一點,猛地一收,一根金屬長針穿牆而出,落在皎羽的手裏。
這根針,型若古代女子綰發的針簪,頭部是一個惟妙惟肖的龍頭模樣,後麵的針體尖銳細長,一看便不是凡品。皎羽當年毀掉攝魂錐,在殘損的碎片中得到了它之後,千年之間從未用過。這一世她進了吳家,便將這根針暗暗藏在王大爺家的牆體之內。今晚,她要去找烏虛,皎羽心中隱隱覺得,是該用這根針的時候了。
回到胡家,吳辰非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皎羽拿著包袱在前麵帶路,吳辰非托著母親跟在身後。由於是白天掠行,目標太大容易引人注意,皎羽故意先向東掠行,直至到了郊區人少的地方,才轉向北麵。這樣即便有人發現他們,也會把注意力放在東郊,不會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地。
之所以選擇北郊為落腳點,是因為魅兒和虯喙在進北京城區之前,一直是在北郊的小湯山落腳,這裏有幾間無人居住的農舍,他們可以暫住。
劉曉琳從被他們救出來到現在一直沒說話,她的神情一度非常恍惚,看來這次批鬥會的經曆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吳辰非看到媽媽的樣子,心裏特別難受,也說不出話來。皎羽心中惦記著虯喙的安危,同時思忖著晚上對付烏虛的辦法。所以一路上幾個人都保持沉默,氣氛很悶。好在他們掠行速度快,半個多小時就從廣場到了東郊、再從東郊到了小湯山。
那幾間農舍還是老樣子,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天地之間。
周圍的田地已經荒蕪了很久,再加上已近冬天,四下裏光禿禿的,隻有零星的幾棵白楊樹立在農舍的周圍。
農舍一共有四間,大小基本差不多。其中一間房屋的牆壁殘損比較輕微,屋裏的設施也更齊備,估計是屋主人最後階段常住的地方。雖然沒有被褥鋪蓋,但火炕、灶台、甚至連煙囪都是齊全的,灶上還有一口布滿裂紋、邊沿破了一大塊的鐵鍋。
皎羽和吳辰非將劉曉琳暫時安置在旁邊一間房裏,兩人動作很快地將這間完整點的房間收拾了一下。都是用真氣幫著幹活,所以連房頂牆角處的蜘蛛網都被清理得很幹淨,可是缺的東西就隻好慢慢去找了。好在皎羽收拾包袱的時候是用棉被打的包,至少可以不至於讓劉曉琳坐在冰冷的炕上。吳辰非出門弄了點柴火,勉強把火炕燒了起來,屋裏也變得溫暖起來。
皎羽估摸了一下時間,離午時已經不遠,便連忙吩咐吳辰非出去找點吃的,自己坐下運了運氣。烏虛修為比她高,不把真氣補滿,迎戰這個道士必定吃虧。
周天下來,皎羽輕輕收了功。看著呆呆坐在炕上發愣的劉曉琳,心中歎了口氣,抬腳出了門。吳辰非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她必須趕緊去回龍觀。
虯喙在烏虛的手裏,就算皎羽明知那是個陷阱,她也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