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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責。”左瑛道:“你先回去將傷養好。”
“陛下,”徐弘不願抬起頭來,言辭懇切道:“罪臣如今一旦閉上雙眼,看見的都是手下軍士被賊兵屠戮的場景,兩耳響起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垂死嘶吼,罪臣自責內疚、悲憤不已,無法釋懷,根本無從入眠。如今得知多城淪陷,賊兵旦夕就要進犯,罪臣雖然不才,但是願能披掛登城,助皇夫殿下一臂之力,拚死抗擊賊寇,保護陛下,為死去的軍士報仇!”
左瑛看了一眼阿史那無期,隻見他看著徐弘露出一臉不太高興的神情,於是對徐弘揚揚手道:“你的忠心朕已經知曉,今日時候不早,如今又還沒有賊兵靠近的情報,你且先回去休息,明日再來見朕。”
徐弘不好再堅持,抱拳道:“是,陛下。”起身畢恭畢敬地退去。
這時候,大風漸漸放緩了下來。
左瑛一邊陪著阿史那無期往前巡邏,一邊問道:“皇夫,你為何對徐弘露出那樣的表情?”
“哼,我原來還以為他是個久經沙場的好手呢!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是個懦夫,根本不配在我手下領兵!”阿史那無期鄙夷道。
左瑛看了看阿史那無期臉上那種大孩子嫌棄小孩子的表情,笑道:“難道在你們那兒,打敗了一場仗,就永遠被人瞧不起了?你們不講‘勝敗乃兵家常事’嗎?”
“我瞧不起他不是因為他打了敗仗、折了人馬,”阿史那無期道:“而是因為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行軍打仗的人,哪次不是預備著有去無回。誰不是看慣了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他這會兒不過是折了手下些人馬,居然就因為這樣而噩夢纏身,連覺都睡不著,根本就是個沒用的懦夫!你可別派他來給我用。我最討厭這種膽小如鼠的人。”
左瑛還沒來得及回應,就看見前麵城頭的士卒似乎發現了什麽東西而表現得有點緊張,紛紛指著城樓下麵張望呼叫著。
左瑛感到好奇。剛要舉步走過女牆邊上一看究竟,卻被阿史那無期一手圈住肩膀,拉了回來。
“笨蛋!這樣貿然跑出去牆頭多危險!萬一有弓箭手埋伏在下麵,你離女牆近一點都可能沒命!”阿史那無期豎起雙眉斥責道。
左瑛心中一怔。的確,子彈的軌跡跟弓箭的軌跡不一樣,弓箭是隨時都有可能從頭頂上落下來的。她在這種古代戰場上真是個菜鳥,這麽簡單的道理居然沒有意識到。
“缺血的渾小子。你過來看著她。”阿史那無期將左瑛交給緋羽,自己大步往牆頭那邊走去。
那些張望的士卒馬上上前報告說:“殿下,下麵有個女人!”
阿史那無期奇怪地皺起眉頭,循著士卒所指看去。隻見離城門二三十米處的大路邊上,果然有一個女人匍匐在地上。往城門這邊靠近。
她頭發蓬亂,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經被泥塵弄得肮髒不堪,雙腳上有一隻鞋也已經不知所蹤,另一隻腳上血跡斑斑。
這時候,她艱難地抬起頭來,望著城頭上的人,伸出手來無力地招著手,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但是因為她的聲音實在太小太沙啞的緣故,眾人聽了幾遍才聽出來。她是在喊“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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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洛陽城裏,一輛油壁小車從宮門出去,很快沒入尋常的街道中,穿過好幾個街口,繞了半個洛陽城又繞回來宮牆北闕,一座高大的府第門前。門上的牌匾上寫著“司馬府”幾個字。
早就站在門口張望的門人看見來車。立刻碎步上前,不等車裏的人露臉,就跪倒在地問安,得到恩賜平身後,才小心翼翼地將人從車裏扶了下來。
從車廂裏下一個翩翩美少年,柳葉眉有如墨染,雙眼顧盼有神,嘴角總是帶著一絲富有感染力的笑意,正是李雲深。
“雲妃殿下請,幾位大人都正在等候殿下。”門人畢恭畢敬地將李雲深領進了大門裏。
不一會兒,門人將李雲深領到了一間府第深處的偏廳門前。偏廳裏亮著燈,門外有兩人把守。但是這時大門已經洞開。
早有人已經將李雲深的到來通報到這裏,候在屋裏的人都紛紛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迎接,對李雲深拱手道:“雲妃殿下,有禮了。”
李雲深笑著還禮進門。
隻見座上五六個人,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同時,也都是李黨的核心人物。
李雲深與眾人也頗有默契,彼此行過禮後,按身份地位入座,也沒有過多的寒暄客氣,便有一個看似地位在眾人之上的人拿了一封信函呈給了李雲深。
那人五十歲出頭,身材清瘦,正是中書令司馬恬。
李雲深將信函的內容通讀了一遍,顯然之前也已經知道這大概講的是什麽,很快就看完,抬起頭來問司馬恬道:“這情報裏麵所說的情況全都屬實?”
“回殿下,”司馬恬拱手道:“下官等已經打發了許多人手到當地核實。近日平川、楊闊等地都接連發生暴亂,國人認為最近災難頻頻,正是因為天有二日、綱紀不正之過。百姓們要求除國賊、正法統的呼聲漸漲。民間甚至有孩童傳唱歌謠曰:‘林遮天,雅不正。斫林雅,還天日。’”
李雲深沉吟了片刻。
司馬恬接著道:“這歌謠裏的‘林’當為‘楚’字頭上的‘林’;而‘雅’與‘疋’其實乃同一個字的異體。‘林’本為庇護土地之遮蔽,此時卻過於遮天蔽日;而雅本應為正聲,到此卻淫靡不正,這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李雲深雲淡風輕地淺淺一笑,看了一圈眾人道:“各位大人對此事如何看?”
宗正卿李泊上前壓低聲音道:“殿下,下官以為民心不可逆,此乃天授良機。楚賊還有數日便會還京,我等可在要道之上伏甲數百,以順民心、平天怒為由將其斬殺,取其首級,再回京中向百官痛陳其罪狀。與此同時,將其朝中羽翼一並盡數剪除。如此一來,定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楚賊一黨蕩平。”
“下官以為行事之前,須密詔知會李、梁二衛的軍隊進京護衛,防止十二衛中有變。”薑元佑湊上前來道。
“薑大人所言甚是,”李泊點頭道:“然而此事非秘密進行不可,風聲倘有半點走漏,衛京將反而成了打草驚蛇之舉。”
中書監馮光滿道:“下官以為諸位大人不必過於為此事擔憂。楚賊及其朝中黨羽一旦剪除,十二衛中,其勢力即便再盛,也將孤掌難鳴,再難興風作浪。下官愚見,奸黨剪除以後,應當及時對十二柱國予以賞賜安撫,怠其異心,徐圖更替。”
司馬恬朝李雲深一拱手,目光懇切的看著他道:“殿下,此事全憑殿下定奪了。懇請殿下切莫坐失良機。”
一直沉默的李雲深將那信函交回司馬恬的手上,背起雙手,語氣中頗有點可惜的意味,“諸位所說不無道理,這的確是一個天賜良機,然而貿然行事,這背後的凶險也實在太大。本宮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但是危機明明足以遇見,譬若飛螢撲火,即便事成也將禍不旋踵。”
“殿下所指何事?”眾人連忙追問道。
李雲深深吸一口氣,幽幽道:“陛下如今身在平州,不在宮中。我等行此大事,即便出師有名,隻要不經陛下聖旨行事,就會被指同朝傾伐、公報私仇。十二衛中的楚黨若要反撲報複,名正言順,即便到時陛下回宮,在眾將脅迫之下,也難保我等平安無事。”
司馬恬微微一笑道:“殿下此事不必擔憂。聖上英明,此事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
李雲深不解地“嗯?”了一聲。
正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車輪轆轆的聲響。聲音不大,但是李雲深的耳朵聽得一清二楚,那似乎不是普通車輪的聲音。
不一會兒,房門被敲開,一個司馬府中的侍從推著一輛輪椅出現在了門外,而那輛輪椅上坐著的那個人穿一身做工頗為講究的錦緞衣裳,臉型狹長,皮膚銅黃,嘴唇朱紅,鼻梁跟筆管一樣又高又直,雙眼黑白分明靈動有神,正是馮虎。
馮虎一看見李雲深,就作揖道:“下官馮虎見過雲妃殿下。下官不便行大禮,還請殿下恕罪。”
侍從將馮虎推到偏廳中央,才恭敬退出門外,將門掩上。
司馬恬介紹道:“殿下,這位就是侍中馮虎。當日也殿下之侄李信一起參與了先皇蕩平楚賊的計劃。”
聽見司馬恬的話,馮虎露出惆悵的神色,目光低垂道:“下官無能,未能為先皇分憂,還被楚賊以子虛烏有的罪名打入大牢,雙腿在獄中被廢。幸得陛下不嫌棄下官無德無能、身體殘缺,仍然加以重用,下官才得以忝列於此。”
李雲深早就知道馮虎這個人,他受左瑛宣召覲見,隨後重新啟用的事,也沒有一件逃出過他的耳目,所以他們所說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這個人今晚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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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