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慕景南單手背負,看著湖上那波光粼粼的睡眠,深邃的眸中幽光暗湧,聽著後麵那漸漸靠近的腳步聲,他抿著薄唇,並不言語。
看著前麵那一身淡青色錦袍的男子,慕揚天神色不由一黯,依稀記得那年,他的個頭才到他的腰間的小小少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長成了比他還要高大挺拔,足可以獨當一麵的男子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再不是那個會受了委屈趴在自己懷裏哭訴的小男孩了,他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慕揚天俊朗的臉上愈發黯然,他雙眼微閉,低聲說道:“難道,你真的不肯再叫朕一聲父皇?”
風徐徐吹過,這話語仿佛被吹散在了空氣中一般,良久的沉默。
慕揚天苦澀一笑,果然是這樣,他還是不肯原諒他,即便是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可是錯,終究是錯,他在他眼中依舊是一個殺人凶手。
忽而,隨風一個飄渺的聲音傳來,語氣平淡,“一個稱呼,又能代表什麽?”
不能代表什麽嗎?也許在外人看來他這個天子風光無限,可是又有誰能明白那無數個夜晚他心中的痛。慕揚天抬頭,看著身前那淡青色錦袍的男子,正準備說話,恰好這個時候,他也回過身來看著他,然而那狹長的丹鳳眼中盡是冰冷,隻一眼,他便偏轉過頭,看著別處,似乎多看眼前的人一眼,便髒了眼睛。
慕揚天向前走了一步,雙手背負,看著湖上的景色,歎息說道:“朕也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也希望兒女繞膝,父慈子孝。”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至少,在他心中是沒有。
“兒女?嗬……”慕景南不看身旁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他目光淩厲的看著前方,俊逸的臉上盡是冰寒,“你的兒女可不都是在你身旁嗎?至於父慈子孝,四皇子對你可謂是畢恭畢敬,你不已經得到你想要的嗎?”
偏頭看著慕景南,看著他淩厲的眼神,看著那盡是冰寒的臉,慕揚天眸光瞬間黯淡下來,低聲說道:“你心裏清楚,朕指的人是誰。”
慕景南嘲諷說道:“清楚?天子的心思誰人能知?”他偏頭看著慕揚天,冷聲說道,“我也曾經以為我很清楚,母妃大概也是這樣覺得的,可是到頭來,我們都錯了。”
“你還是不肯原諒朕?你母妃的事情,並不是朕的本意,你心裏應該清楚才是。”慕揚天揚聲說道,他臉上閃過一絲沉痛之色,“那一年,朕殺了朕最愛的女人,拋棄了朕最愛的兒子,你以為朕的心不痛嗎?”
心痛嗎?慕景南嘴角微微牽起,看著他那一臉痛苦的模樣,他忽而覺得好笑,他猶記得,那一晚,他趕到禦花園看到的情景:母妃躺在地上,心口處一把劍深深刺進去,那血就是流水一般往外溢,而他所謂的父皇一臉憤恨的看著她,質問她,根本不顧慮她的死活。他急於想要求證的是,她到底有沒背叛他,她生的兒子是不是太後口中的野種。
他抬眸看著前方,冷冷說道:“那一晚,你真正心痛的是什麽,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慕揚天愣了愣,雙眼微閉,臉上愈發的黯淡,“朕當時以為,以為……”然而說到這裏,他竟不知如何繼續說下去了,這是他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情,也是最後悔的事情。那個女子在他懷中斷氣的前一刻,將一切都解釋清楚了,而他才知道,他錯了,他誤會了她,可是,他也永遠的失去了她。
見慕揚天沒有了聲響,慕景南臉上的嘲諷愈甚,他冷笑說道:“以為母妃私通外人,偷生下我?你可知道,我真的寧願我是母妃與別人的孩子。”他目光凜然的看著身旁的人,字字鏗鏘有力,然而這話語卻像是重錘一般敲擊在了慕揚天的心口。
慕揚天身體微顫,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他怔忡的看著慕景南,他竟然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孩子,嗬嗬……當真是諷刺,他隻覺得喉嚨處一股腥甜味上湧。
“你殺了舅舅,殺了母妃,你毀了母妃的幸福,毀了姑姑的幸福,差一點也毀了我的人生,嗬,然而時至今日,也許,我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是今天的我,所以皇上不必愧疚,你我之間也沒有什麽可再談的了。”慕景南目光冰冷的瞟了一眼慕揚天,轉身,直接朝著前方走去。
看著那離去的身影,慕揚天心下一急,連聲說道:“到底要朕怎麽做,到底要朕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朕?”許是因為情緒激動的緣故,他隻覺得心口處一股絞痛襲來,他抬手直接撫住心口。
“你不需要怎麽做,因為,我想要的,從來不需要假手於人。不過,說到這些,我最近倒是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你若是知道了那個真相,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當然,我希望,你繼續將我當做野種,否則,我會不大習慣。”說著,那淡青色的身影再不曾停留,直接離去。
聽著他最後的話語,慕揚天俊朗的臉上一陣慘白,他瞪大眼睛看著那決然而去的身影,他撫在心口處的手猛然加大了力道,“咳咳……”猛然的咳嗽起來,隨即“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
公主殿
柔妃將雲鄢送過來之後,並沒有進公主殿,就離開了。
殿中,雲鄢坐在桌旁,喝著茶水,目光落到了一旁慕昭陽的身上。
旁邊,慕昭陽局促的握著茶杯,低著頭,似是不敢看雲鄢的眼睛。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雲鄢放下茶盞,看著慕昭陽說道。
慕昭陽神色一滯,手一抖,茶杯中的水跟著濺了出來。她連忙用袖子擦了擦手,抬頭看著身旁的雲鄢,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的頭複又低下,那天她與她說了那樣的話,她以為她不會再想看到她才是。
“你放心,我會尊重你的選擇。”雲鄢隻當她是顧忌她的想法,不由笑著說道。
聽著這話,慕昭陽一愣,眉頭微鎖,咬著唇低聲說道:“父皇已經給南堯帝商量好了婚期了。”
“你相信我嗎?”雲鄢凝眸看著慕昭陽說道。
心神一震,慕昭陽愕然的看著雲鄢,看著她那認真的神情,不自覺點了點頭。
雲鄢眉目一沉,凝聲說道:“若你不願意嫁給他,我自然會想辦法讓你們的婚事取消。”
慕昭陽再次愣住,她這般關心她嗎?可是……她頭不自覺的再次低下,低聲說道:“我怎麽會不願意嫁給他呢?嫁給他就是皇後了,就可以逃出這個皇宮了。”
是嗎?雲鄢輕出一口氣,看著慕昭陽那黯然的神色,和聲說道:“你再考慮考慮,若是有了主意,便來六王府告訴我。”說著,她站了起來,“你六哥還在等我,我先走了。”說著,直接轉身,準備往外麵走去。
看著雲鄢要走,慕昭陽也跟著站起來,她張了張嘴,小臉上滿是猶豫之色,終是開口說道:“那天晚上你不見了,六哥很擔心你。”
“我知道。”雲鄢接口說道。”
“你不知道!”慕昭陽忽然大聲說道,她咬著牙,“六哥在人前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那天晚上,他像是瀕臨瘋狂的豹子一般,滿身的戾氣,像是剛從地獄回來的一般。他極力保持著最後的清明,隻是為了尋找那個讓他瘋狂的根源。而你,就是那個根源。”
雲鄢淺然,“我知道。”她又不是木頭,怎麽會毫無感覺,然而,這也是她最害怕的。
是嗎?知道嗎?慕昭陽落落一笑,不再言語。
雲鄢回過頭,看著慕昭陽歎息說道:“你母妃剛才也跟我一起到了這裏,隻是她沒有進來就離開了。她很愛你,你應該明白深宮中的女人都是寂寞的,而在那漫長的歲月裏麵,陪在她身邊,給了她全部慰藉的人就是你。你的遠嫁無意是在她心口捅刀子,不管你會做怎樣的決定,你都要記住,她是最愛你的人。”說著,她轉身,直接出了殿門口。
看著那離去的身影,慕昭陽神色愈發黯然,是啊,她很任性,傷害了母妃,傷害了自己,可是,她又能如何?她現在這樣,留在這宮中,看著她與六哥在一起,她總覺得有些別扭,打心裏的別扭。除了遠嫁,她別無他法了。
出了公主殿,雲鄢抬眼便看到一身淡青色錦袍的男子朝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她微微一笑,即便是在這日光強烈的夏天,他的氣息也絲毫不亂。在這日光下,他的身上也跟著披了一層薄薄的光輝一般,隻是今日,眉間多了一絲凝重之色。
雲鄢直接迎了上去,走到他身前,直接拉著他的手,笑著說道:“我們回家吧。”
回家……每次聽她說這個詞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莫名的安心,看著她臉上那清淺的笑容,慕景南心中陰霾也跟著消散,俊逸的臉上更是浮起一絲柔色,“好。”他反握著她的手,兩個人直接朝著前方走去。
出了宮,兩人就坐上了馬車回六王府,一路上,兩人皆是默默的,雲鄢雖然想問他與慕揚天聊的如何,可是想起方才見他時,他那冷硬的麵容,她心歎,怕是不太樂觀才是。
“在想什麽?”身旁的人忽然扭過頭,看著她說道。
雲鄢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什麽。”她知道他不會想提與慕揚天有關的事情,不過話剛說出去,她就後悔了,因為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問他。
“真的沒什麽?”慕景南挑眉,看著雲鄢那懊惱的模樣,不由笑道,“你就不好奇,我昨天去找高太後之後,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