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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便是皇帝舉行大喪的日子。
天邊曙光初現,左瑛乘坐的車駕就停在了宗廟圍牆外的門闕中。穿過圍牆當中的門廡,宗廟前一片廣闊得好像沒有邊際的廣場展現在眼前。
平整大氣的青石地板從她腳下延伸,每四塊青石板上就站著一個白衣白幘的宿衛,隻讓開中間一條容人通往宗廟大殿的通道,他們個個神情肅穆、巋然而立,遠遠看去,如霜似雪,鋪滿了偌大一片廣場。大殿莊嚴宏偉的墨灰色重簷上也站了一排白袍披發的招魂使,手中的招魂白幡有節奏地招揚起落。
還沒步入殿門,從裏麵傳出的挽歌哀樂,夾雜著嚎哭之聲已經陣陣傳來。
走上殿門前的台階,隨著內侍一聲通傳,一群一身孝白的大臣迎出了殿門,齊刷刷地在左瑛麵前跪下,異口同聲地高喊:“參見公主殿下,請公主殿下節哀!”
“免禮。”左瑛一揚手。如果這些大臣一直低著頭,這可對她盡快將他們每個人的信息對號入座沒有絲毫幫助。
可是,在得到左瑛的招呼後,眼前這群大臣隻是齊聲答應謝恩,卻誰也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在跪在最前麵的一人不緩不急地站直身體後,才紛紛起身,就好像他們這個排場並不是要擺給她左瑛看得,而是為那個為首的大臣所設、對他負責,而且全然不介意在左瑛的眼皮底下表現出來。
不用看左瑛也知道,那個為首的大臣正是賀蘭楚。
朝廷每年那麽多真金白銀花在官員俸祿上,原來都是給太師家養狗去了。左瑛在心裏冷笑。
賀蘭楚讓到左瑛的身邊一擺手,“請公主上座主持大喪。”
所謂主持大喪就是作為辦喪事的主人家,帶領跟逝者血緣最親近的嫡親,接受四方憑吊了。
左瑛在賀蘭楚的陪伴下,在群臣讓開的通道中,正式踏入大殿。
大殿內十分恢弘寬闊,眼下已經容納了四五百分班排列的樂工、僧侶和大臣都還顯得空曠;穹頂也足有七八米高,每一條梁棟上都掛滿了白幡、挽聯,莊嚴而淒切。
大殿深處的正中央,停放著一座足有一人高的棺木。棺木是由漆成黑色的百年柏木造成,上麵雕著渾厚莊重的紋飾,兩邊鑲著巨大的黃銅環紐。
這時候,李皇後也已經跪在靈柩前麵嫋嫋的香爐前。
給臉不要臉的人,她的臉隻配拿來擦鞋底。左瑛也懶得跟她打招呼,接過緋羽遞上來的線香,在香爐前插上,也跪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大殿外麵匆匆走來一個宮女。因為周圍氣氛格外嚴肅凝重的緣故,她低著頭邁著小步往前趕,不敢過於張揚,但是從她的神色和邁步的頻率上看,一定是要急於找她的主人匯報什麽要緊的事情。
那宮女來到李皇後身邊跪了下來,對皇後附耳說了兩句。雖然離得很近,但是因為哀樂奏響的緣故,左瑛隻仿佛聽見“殉情”兩個字。
但是她的好奇不過停留了一秒,隨即看見李皇後正過臉來破涕冷笑道:“惠妃那個賤人死得好!”說話的時候眼角似乎還瞥了左瑛一眼,好像故意讓她聽到一樣。
根據李皇後對公主的了解,她下一秒一定會咋咋呼呼地跳起來,大聲追問發生了什麽,然後不顧體統地朝惠妃的宮室趕去。她幾乎已經能夠看見公主臉上大驚失色的表情了。
“有什麽好高興的?”然而左瑛卻若無其事,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你本來可以像呂後對待戚夫人那樣,砍掉她的手腳、挖去她的雙眼、雙耳紮聾、喉嚨毒啞,將她變成人彘來解氣的,可惜現在沒這個機會了。”
聲音不大,但是李皇後和那個宮女都一定聽得真切,否則她們此刻看著左瑛的表情不會像現在這樣出奇的一致——雙眼圓瞪,血絲畢現。
這種程度的話都接不下去,那就沒必要繼續了。左瑛不緊不慢地起身,來到靈柩一旁朝著大門的方向跪坐下來。
除了已經到場的大臣以外,其他文武百官也陸續前來憑吊。
大周朝的文武百官以進賢冠上的“梁”數的多少以及綬帶的顏色、配飾來區別官品。但是因為今日百官都服喪的緣故,身上的喪服幾乎沒有區別。左瑛努力地盯著出現的每一個人的臉,在腦子裏匹配名字、身份和有用的信息。
他們中有的神情哀傷、眼有淚光,有的表情凝重、不言不語,還有的輕鬆暢快、殊無不悅之色。但是幾乎所有人的共通點都是進門以後,尋找的目光總是先落在賀蘭楚身上,連外邦使節也不例外;本是主喪的左瑛反而顯得可有可無了。偶爾有目光停留在左瑛身上的,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也是無奈和失望。
所有的細節,左瑛都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她要開始繼承“皇兄”留給她的“遺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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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躺在床上的時候,左瑛在心裏給朝廷的形勢畫著圖譜。
圖譜的核心是“話事人”。
這個大周帝國的話事人,顯然不是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皇帝,而是那個滿朝文武都為他馬首是瞻、連皇帝的心腹都可以手起刀落或者隨手拎進監獄的太師。
盡管皇帝不在核心上,可是圖譜裏卻不能缺席。左瑛目前的處境可以比照他之前的處境,不過在皇帝亮了底牌,而且已經被一網打盡以後,她的糟糕程度至少要增加百分之三十。
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成事,左瑛必須依靠已經獲取的線索,努力分析到底有什麽力量可以為己所用。
“公主殿下。”正在這時候,床邊傳來緋羽輕柔的聲音。
左瑛故意不作聲——自己雖然沒有入睡,但是也沒有輾轉反側,隻是一動不動地背著床口的方向安靜地躺著;那些個以為自己已經入睡的人想暗地裏做些什麽呢?她很有興趣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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