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除夕當夜,太後以怕四皇子再遭什麽毒手為由,連一晚上母子相處的時間也吝嗇於給皇後,直接吩咐宮人收拾好四皇子常用的東西送到了慈寧宮後,便抱著四皇子離開了承乾宮。
畢竟,要抱養四皇子也是現有的念頭,之前,慈寧宮可沒有準備皇子用的一應物品。
太後離開的時候,皇後一直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不知在想些什麽。
亦或是什麽也沒有想。
寒風混著雨雪吹落在屋簷,又緩緩墜落,在殿門外形成一道無法跨越的雪白的鴻溝。
一路上,太後小心地護著四皇子,怕四皇子的病情反複,還特意帶上了一個精通兒科的太醫。
用鳳輦邊的絲錦垂簾遮擋著風雪,就怕他再著了涼,使得病情加重。
若是因為太後的一意孤行,使得四皇子出了什麽事兒,就算她是太後恐怕也難辭其咎。
在太後的照料下,去慈寧宮的路上都沒有出什麽大礙,甚至進了慈寧宮,太醫把脈之後,四皇子的病情也是穩dìng的。
誰也沒想到,就在太後前前後後安排好了伺候四皇子的宮婢,剛躺在柔軟的珍絲棉被大床上,合了眼,準備就寢的時候。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姑姑突然傳來了消息:四皇子不好了。
冬天的時候,除了明景帝的乾清宮,就數太後的慈寧宮最不缺碳了。
每個月,明景帝都吩咐著,所有的東西都緊著慈寧宮來。
所以,上好的銀絲紅羅碳,慈寧宮總是不缺的。
每到冬天,慈寧宮總是暖烘烘的,除夕夜也不例外。
可誰也不知道,就是因為這個不例外,生生地把四皇子送入了地獄!
永遠不要小瞧了宮妃手裏的秘藥。
賢王李宗的母妃,順太妃手裏有一種遼國傳來的秘藥,是早年偶爾得的。
就是這種藥,讓順太妃無聲無息地處理了不知多少攔路虎、絆腳石,一步一步踏著敵人的血肉,登上了寵妃的位置!
最後棋差一招,沒有算計到先帝的心思,到底是造化弄人,否則如今這天下是誰作主,還未可知!
現在,這種藥自然落在了裴雲若的手裏。
其實,這種秘藥本身並不怎麽神奇,隻是遼國用來治療牲畜的土方子,被順太妃拿到手之後,讓人在裏麵添了幾味藥,才變成了殺人利器。
若是提出來單獨的驗測,是絕對瞧不出來的,因為這幾味藥材裏沒有半分是相克的。
藥是好藥,和在一起,就成了致命之毒。
秘藥的藥效其實很簡單,隻是尋常意義上的加重病情而已。
在熱氣的縈繞下,藥效更猛,也更好。
沒有誰能保證自己身體永遠健康,永遠無病無痛,更何況是在沒病都可以治出病來的後宮。
在原著裏,順太妃剩下的這點子秘藥,被裴雲若用在了皇後身上,使皇後身子一步一步破敗之後,她才漸漸入了太後的眼,太後也完全放棄了沒有留下皇嗣的皇後,全力支持裴雲若,助其登上貴妃寶座。
如今,這秘藥用在了皇後所出的四皇子身上,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裴雲若下定決心使用秘藥的時候,就開始指定計策。
想來想去,還是給四皇子安排了一場簡簡單單的風寒。
這種天氣,就算是宮妃小主一不小心也會感染風寒,更別說才滿周歲的孩子了。
冬日的月色不像夏日那般清亮,帶著朦朧的霧氣,在黑暗中,仿若被巨大帷幕遮住了一般,看不真切。
這夜,太後自然也沒那個心思一覺到天明了。
“王嬤嬤,可有查出了什麽?”太後淡淡問,一向慈眉善目的眉眼,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頗為猙獰。
王嬤嬤道,“回娘娘的話,四皇子的確是感染了風寒,但是卻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風寒。”
太後挑眉,手上的念珠滾動,“怎麽說?”
“娘娘可還記得當年柔妃的死?”王嬤嬤的聲音帶著老人特有的喑啞,在幽夜的宮殿裏回蕩,仿佛震在了人的心上。
太後略帶著回憶的口吻道,“柔妃啊,那是好多年前的人物了。”
那是在先帝在位的時候,柔妃是周圍小國進貢的美人,如同如今的瀲芳儀一般,隻是身份更加低些。
容色傾國傾城,身段妖嬈,舞姿曼妙,歌喉如同那黃鶯一般清脆悅耳,又有一種莫名的勾人意味。
憑著一出獨創的飛天扇舞,一舉奪得先帝的寵愛。
一連幾個月都宿在柔妃的飛天閣,後宮宮妃私底下莫不怨聲載道,就連當年還隻是妃子的太後也頗有微詞。
這也是太後不喜後宮女人獨寵的原因之一。
後來,正值如日中天的柔妃娘娘,不知為何,突然就香消玉殞了,從此消失在了後宮的舞台上。
太後放下參茶,道,“聽說,柔妃是偶感風寒,便一病不起了……”
至今都不知道柔妃的死因,找不出幕後主使者。
沒有人會相信柔妃是因為一場風寒而逝世的。
王嬤嬤點頭道,“確實如此,奴婢也聽說過柔妃娘娘感染風寒的症狀,和四皇子的症狀無二……”
太後一聽,冷笑一聲,“看來是太妃出手了,就不知道是誰膽子這麽大!好吃好喝給養著還不滿足,竟然把手伸向了皇家,這是嫌活太長了?”
太後順了口氣,沉吟片刻,吩咐道,“靜水,給哀家收拾收拾,哀家要去奉先殿祈福……”
乾清宮總是暖和的。
寢殿內各個角落裏都放置了大小相同、質地精美的銅製鎦金景泰藍熏籠。
冬日裏,沒有絲毫煙火氣息,隻有暖暖的熱氣漸漸縈繞整個寢殿。
明景帝身著中衣,隻披了件藏青色狐裘大氅,站在軒窗邊,麵色凝重,顯然已經知道了四皇子夭折的消息。
窗外的飛雪,順著窗戶飄了進來,有的落在了窗沿上,漸漸融化,化為了流水,氤末在了朱紅色的窗沿裏。
皇帝未就寢,太監自然得在旁邊候著。
黃順一直佝僂著腰,屏氣凝神,生怕觸了明景帝的黴頭。
伺候明景帝多年的黃順,自然知道,這個時候伺候自家主子,是半分不敢過多分神的。
過了好半晌,一個黑衣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桌前,單腳跪地,叩首。
“可查清楚了?”明景帝問。
顯然,這次明景帝是動真格兒的了。
並不像上次“皇後早產”一樣,隻是吩咐了便轉眼便拋在了腦後。
男人的聲音粗啞難聽,在空蕩蕩的寢殿裏無比清晰,“回主子的話,四皇子風寒的原因是,皇後身邊的一個二等宮女藍草乘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在四皇子的繈褓裏放了一塊冰……”
“藍草背後的主子是誰?”明景帝又問,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奴才……奴才無能,暫時未能得到確切消息。”
“病情複發的原因又是什麽?”明景帝又問。
男人道,“慈寧宮供給四皇子的碳火很足,奴才並不能確定個中原因……”
隨著男人的話音一落,寢殿裏的氣氛更凝重了,隻聽得見呼吸聲。
明景帝閉上眼。
四皇子之死,罪魁禍首他心裏是有懷疑的人的。
從動機來說,裴雲若是最有可能的。
畢竟宮裏誰都知道,是皇後弄死了她的孩子,一命抵一命是宮妃之間慣有的手段。
明景帝知道裴雲若的性子,再說這事兒裴雲若占理,當前也動不得皇後,所以鍾粹宮裏裏外外都是他的人看著,若有任何風吹草動,明景帝是肯定知曉的。
如果真的是裴雲若……
他不可能不知道。
四皇子一死,最後誰得到的好處最大?
隻有太子一派,和前朝世家了。
太子一派能無聲無息地處理掉一個潛在的身份高貴的皇子,隻是折損幾個釘子而已,這筆買賣誰都會做。
想到這,明景帝腦海裏又浮現出蘇之嫻的容顏,淺笑低吟,從容和婉。
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
還有,端柔貴妃和太子李承澤。
他們這段時間走得很近。
太子每天都定時給端柔貴妃請安,從未有一天落下。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懷疑明孝元皇後的嫡親妹妹和她唯一的孩子。
那麽,就隻有前朝世家了!
世家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串通一氣的世家大族。
明景帝都可以想象明天的折子裏,有多少是拿四皇子之死說事的了。
難道,科舉製真的行不通嗎?
生平第一次,明景帝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並不是懷疑科舉製是否真的利國利民,而是,懷疑它是否適合如今的大明王朝。
大明王朝的開國皇帝,是農民起義出身,一路從北打到南邊,再一統天下。
開國皇帝也是個大方的。
建立新的政權後,給一直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兄弟們,分封了不少爵位,也算是真正做到了“有我一口肉,絕對少不了你的一口湯”。
曆數曆代史書中的“卸磨殺驢”等等,大明的開國皇帝算是好的了。
也正是因為他這麽隨心所欲,便導zhì了如今的這個局麵。
曾經的功臣們身後的家族,經過幾百年的經營,已經演變成了如今的世家大族。
現如今,世家已經在大明紮了根,若是一鍋端,大明恐怕也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
到時候,周邊各個小國聞風而來,趁火打劫,這好好的一個大明王朝,說不定得生生地敗在明景帝的手裏。
難道他的決策真的是錯的?
明景帝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絕對不允許祖宗留下來的基業就這麽生生地敗在他的手上!
如果這次四皇子早夭真的是世家給的警告的話……
明景帝皺了皺眉頭,這次是四皇子,下一次不就是他了?
看來,以前對他們總是太過寬容了。
“可有審出什麽?”明景帝問的是藍草。
男人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張有著密密麻麻墨跡的紙,道,“這是供詞。”
明景帝接過,一點一點慢慢看。
突然,眼底露出驚訝的神色。
據藍草所說,幕後主使赫然是端柔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