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天下著小雪,灰蒙蒙的,很是壓抑。
就連著朱紅色的宮牆,也被染成了暗紅色,如血一般,仿若印在心頭,讓人心驚肉跳,恐懼暗生。
這幾天一直下著大雪,等到除夕的時候,雪才慢慢小了下來。
宮人們早就把後宮的道路上的落雪,掃的幹幹淨淨,唯恐哪位娘娘小主摔倒了,把罪名安在他們頭上,這除夕夜便隻有成了他們每年的祭日了。
在大明後宮也隻有一宮主位有資格坐轎輦,在這樣的下雪天,若是謹慎的主位娘娘,是不會坐在轎輦上的。
若是有個好歹,摔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原本就沒有多少榮寵的她們,就更沒有出路了。
縱觀這一路,也就隻有端柔貴妃有這個膽子了,就連一向嘴皮子利索的李昭儀,也由身邊宮婢撐著小傘,扶著手腕,在宮道邊走走停停,看著頗有些狼bèi。
裴雲若如今隻是婕妤的位份,是乘沒有轎輦的資格的。
由宮女扶著,裹著兔毛錦繡暗花披風,自個兒踩著雪,撐著傘,悠哉悠哉地走在大雪天裏,看樣子一點兒也不著急。
像是身份高貴的大家小姐,半點急色也沒有。
果然是女主大人。
蘇之婉頗看不起那種畏畏縮縮的樣子,按她的話來說,這一世,算是偷來的、撿來的,能活著已是萬幸,自然要怎麽舒服怎麽來。
不然也枉費了上天賜給她的這一次從末世逃過一劫的機會。
還是那樣的家宴,還是那個交泰殿,還是一樣的宮廷雅樂。
不知良妃是有心還是無意,將這次夜宴辦得和明景帝壽宴的那次,除了一些特定的東西以外,竟別無二樣。
看著麵色不知為何有些僵硬的皇後,蘇之婉勾勾唇,可能是有些恐懼了吧。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比較準的,特別是母子連心的時候。
大明朝是不允許將皇子公主養在自己生母身邊的。
皇子公主到了六歲的時候,都會隨著奶娘搬離生母身邊,到專門的宮殿入住。
所以有的時候,皇子公主們對自己奶娘都比對自己生母親近。
今日除夕,明景帝特意讓有孩子的妃嬪帶著自己的孩子,坐在宴席上,享受天倫之樂。
孕有子嗣的妃嬪的小桌一旁也另添了一方桌子,那是給皇子皇女準備的。
當然,皇後生的四皇子雖然隻有周歲,但也有一個小桌子的。
桌子上擺滿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能吃的輔食。
可能是因為皇後心裏不知名的原因,吩咐這奶娘離得她近些。
她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容不得半點含糊。
奶娘抱著四皇子站在一旁,皇後時不時地喂兩口牛乳,明景帝嘴角含笑,偶爾逗弄幾分。
明景帝其實很喜歡孩子的。
作為一個父親,他很愛自己的孩子可是,作為一個帝王,他的疑心病卻把自己的孩子推向了對立麵。
縱觀史書,無數皇子皇帝為了這個龍椅,父子兄弟舉戈相向,變得父不父、子不子,兄弟相殘。
所以,他隻是喜歡小孩了,特別是剛生下來的小孩子,最是純白無暇。
剛開始四皇子未過周歲的時候,明景帝怕養不活,便一直未曾親近。
自從過了周歲之後,眼看著四皇子一天比一天白嫩了,明景帝對他的喜愛之情,幾乎言之於表。
裴雲若死死地盯著高台上其樂融融的帝後二人,心如刀割,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一般。
隨後又低下了頭,生怕被人察覺,壞了大事。
秀眉緊鎖,在廣袖下麵掩蓋的手緊緊地握著拳頭,內心的怒火不知從何處發。
為什麽你能有孩子?
為什麽要害死我的孩子?
……
嬪妾已經失去了當母親的資格了,你知道嗎?
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啊。
裴雲若冷冷一笑,就等著好戲開場。
蘇之婉手持銀匙,慢慢攪動著瓷碗裏的濃湯,也不著急喝,靜靜地打量著周圍的妃嬪。
她是精神係異能者,對人的情xù很容易察覺出來的。
裴雲若的惡意這麽明顯,她自然早就感受到了。
不由得一歎,毫無感□□彩地道,後宮啊,總是你方唱吧,我登台。
良妃也看了裴雲若一眼,顯然是早有準備的。
怕是又給裴雲若開了後門吧。
就像是當初春狩的時候,特意給慧貴嬪行的便利一樣。
果然,等到,夜宴快結束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四皇子是一個愛笑的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先天不足,臉色甚至都混著青白,跌跌撞撞地滿了周歲後,因為被皇後養得極好,看著雖然個兒小了些,卻也和健康的孩子沒兩樣。
頭上幾根呆毛,白白嫩嫩的皮膚,紅潤潤的臉蛋,咧嘴時露出來的可愛的牙床,不哭不鬧,這樣的孩子也難怪明景帝會喜歡。
等到宮廷雅樂換了一支之後,明景帝再一次摸摸四皇子的臉頰的時候,他才發現四皇子臉頰紅得不正常!
這是發燒了!
而且燒了有一會兒了。
“太醫!快叫太醫去承乾宮等著。”明景帝也顧不得什麽夜宴了,直接吩咐了黃順後,奪過奶娘懷裏的四皇子,站起身,便離開了宴席。
在這個時候,一場小小的風寒都可能要了一個大人的性命,更何況一個剛滿周歲的嬰兒了。
黃順也是個有眼色的,吩咐了幾句。
等到明景帝走到門口,就看見禦輦端端正正地停在大殿門口。
皇後一直沉浸在明景帝對她的柔情裏,並沒有發現自己孩子的異常。
直到看到明景帝的一聲低吼,她才從美夢中醒了過來。
一回頭,就看到明景帝懷裏的四皇子,異常紅潤的臉蛋和閉上的眼睛。
這一看,就把她給嚇壞了。
忙起身追上明景帝,也離開了宴席。
她不敢想象她的孩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麽辦。
一想到當時皇上看她的眼神,她就忍不住心悸。
她做了這麽多事兒,明景帝還願意給她好臉色,想來,不僅僅是因為局勢的原因,還因為她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
帝後二人帶著四皇子紛紛離席,再蠢的人也該明白是四皇子出了什麽事兒了。
再聯想到四皇子一出生的時候,那病歪歪的模樣,如果……
這麽一想,大臣宗親皆麵帶異色,低頭不語,就怕遇上了後宮陰私,被殃及池魚。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宗親堆裏的賢王李宗也微微垂首,嘴角牽起一抹苦笑,眼眸裏盡是複雜。
原來,她是選了這麽個日子動手。
真是……好時機。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外人能想到的彎彎繞繞,這些宮妃腦子轉個彎,自然也能想到。
不由得紛紛看向端坐高台的端柔貴妃和太子殿下。
四皇子的身份也不低。
雖然母族不顯,卻也是名正言順地嫡子,是後宮裏四位皇子中,除了太子殿下以外,身份最高的皇子。
如果四皇子出了什麽事兒……
得利的絕對是太子一黨。
要無聲無息地處理掉最大的敵人,趁他年紀小的時候,是最好不過了……
皇帝走後,在場就屬太後地位最高,自然由她出麵主持大局。
待安撫好有些人心惶惶的大臣宗親之後,又說了幾句場麵話,這除夕夜宴便散了。
蘇父蘇正離開的時候,還特意擔憂地看了高台上的端柔貴妃一眼。
蘇之婉回以微笑,算是安撫了。
自從知道裴雲若要對四皇子動手,她就已經料到了自己的嫌疑。
準確地說,是裴雲若千方百計地想把這整件事推到她的頭上,讓端柔貴妃替她背黑鍋。
反正作為蘇家一脈,有這個動機和實力這麽做,不是嗎?
對此,蘇之婉隻想冷冷一笑,看來,這位女主大人的後宮生活果然是太過順風順水了!
膽子也變大!
隨後,太後麵露憂色地出了交泰殿。
雖然和皇後鬧掰了,但是再怎麽說,四皇子也是她的親孫子,是曾經有過期待的親孫子。
蘇之婉暗自吩咐了侍書幾句,又抬眼,正巧和良妃不約而同地對視,嘴角牽起同樣的弧度,帶領著身後大小妃嬪,一同去了承乾宮。
中宮嫡子有危,這些個妃嬪自然要表達關心,自然沒有找借口離開。
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得皇上不快。
李承澤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直覺這事兒對阿婉不利,但是他的主要勢力在前朝,後宮這些彎彎繞繞,他隻知道一個大概而已。
無視了阿婉讓他離開的眼神,打著關心皇弟的旗號,和宮妃一起去了承乾宮。
承乾宮裏一片寂靜。
還是同樣的那群人,還是同樣的焦急神色,隻是耳邊沒有了女子生產時候的哭喊,隻聽到明景帝在一遍又一遍地責問太醫。
“你們這些太醫是幹什麽吃的?”明景帝怒砸茶杯道,茶水和瓷片濺在跪在地上的太醫的身上,看著頗為狼bèi。
“朕是養了一群閑人嗎!”
這時候年老的院正走了出來,雙膝跪地,蒼老的麵容皺紋橫生,道,“皇上,四皇子現下因為昨夜著了涼,高燒不止,加上年齡幼小,臣,不敢開藥……”
明景帝冷笑一聲,看著龜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奶娘,“著了涼?嗬。”
又盯著他,冷聲道,“也就是說,沒有辦法了?”
院正渾身抖了一抖,生出冷汗,呐呐道,“臣,臣還有一個辦法……”
“說。”
“讓精通兒科的太醫――針灸。”
明景帝歎了口氣,“那就針灸吧。”
站在一旁神色呆滯的皇後一聽,淚水就這麽流了出來,立馬撲上去,道,“皇上!皇兒還那麽小!不能針灸啊!”
明景帝一把把她推倒在地,怒極反笑,“現在說不針灸,之前怎麽不想著好好照顧著?”
一個錦衣玉食,眾多宮婢伺候著的皇子,能因為著涼這個莫須有的理由,就高燒不止!
虧他之前還覺得皇後把四皇子養得好!
是了。
在四皇子還未出生的時候,便想著利用皇嗣來算計宮妃!
哪裏是一個母親會做出來的事?
真不該被她的表象給迷惑了!
明景帝這樣想著,怒火攻心,隻覺心肺一陣陣地疼,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