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也不再說話,閉著眼睛靠在沙發背上,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麽。
林祥輕手輕腳的,重新隱入了黑暗之中。
等到林禦回到家中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被他派去保護林放的人在他下車的第一時間,向他報告了林放今天的情況。
林禦微微頓了頓:“人呢?”
“太太在樓頂。”精挑細選出來的大漢麵無表情地指了指最頂層的位置:“回來以後就上去了,一直沒有下來。”
林禦微微頓了頓,沒有遲疑,也上了頂層。
頂層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
一部分是碧波蕩漾的泳池,另外一部分則是早就規劃好的花房。
花房的中間位置,拜訪了秋千和休閑用的座椅,在百花齊放的圍繞之中,有著別樣的悠閑。
透明的玻璃罩將整個樓頂的天空覆蓋,既能夠保證頂層的溫度可以隨時保持人體適宜,又能夠毫無遮攔地看到外麵的風景。
這會兒林放正躺在躺椅上,目光放空地看著黑下來的天空,手中捏著紅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禦小心的繞過被扔在一旁的輪椅,在她的對麵坐下,聲音淡淡的道:“跑到這裏偷喝酒?”
他過來之後,並沒有開燈,隻靠著頭頂上的月亮灑下來的清輝,朦朦朧朧地看向在躺椅上的人。
她現在已經很瘦了,整個人在躺椅上慵懶的躺著,起伏的線條窈窕而又纖瘦,莫名的多出了幾分落寞。
說不清為什麽,看著這樣的林放,林禦的心底隱隱有些不舒服,側身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一條毛毯,蓋在了她的身上。
被身上驟然的溫暖喚回了心神,林放微微轉頭,看向對麵的林禦,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酒杯:“就算你不讓,我今天也要喝。”
她的心情很差。
林禦敏感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林放的神態似乎跟以往沒有絲毫的異樣,可是他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到她平靜表情下,洶湧的,仿佛哀傷和孤寂一般的情緒。
她的眸子裏從來都是神采飛揚,帶著狡黠的笑意,不管是微笑還是生氣,總是生機勃勃的,帶著她獨有的神采,充滿了靈氣。
這會兒這會兒,她的眼眸裏撒進了銀色的月輝,可是那汪秋水卻沒有絲毫的波瀾。
林禦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對林放已經這樣的了解。
隻是他的心情也並不算好,幹脆伸手也拿了一個酒杯,為自己倒上酒,淡淡的道:“我陪你喝一點。”
林放像是有些驚訝,微微坐起了身子,細細的打量著他。
要知道,出於打擊報複,非常小氣的林禦這段時間,沒少借口她身體沒有恢複,不許她這個,不許她那個。
林放本來都已經打算好要麵對他的阻止,誰知道他非但沒有阻止她喝酒,反而要陪她一起喝?
這一看,反而讓她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
林禦對於情緒的把控非常的到位,林放很少在他的臉上看到過多的情緒。
更多的時候,他都像是對一切都從容而又淡漠的神祇,不動如山,穩重可靠,也冷漠淡薄。
麵上常年沒有表情,冷冰冰的,沒有多少人氣兒。
今天他的臉色也很冷,周身的氣場除了涼意之外,卻似乎也多了幾分壓抑。
林放忍不住擁著毛毯坐起來,好奇道:“心情不好?”
林禦自顧自地將酒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聞言挑了挑眉:“你的心情也不好?”
變相承認了林放的猜測。
林放主動為他又倒了酒,聽到這話有些冷淡地垂眼,含了一口紅酒,好一會兒才咽下去:“聽說你回了老宅?見林鳳陽了?”
“是。”林禦難得沒了平日的正襟危坐,懶洋洋的朝著椅背上一靠,說不出的慵懶優雅:“那你呢?是嶽父大人讓你不高興,還是劉穎惹你傷心?”
林放微微一怔,心頭湧上了幾分煩躁,悶悶地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憋氣道:“我不想說。”
林錦玉的避而不見讓她有力無處使,像是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不管她怎麽給自己做心理準備,怎麽說服自己,鼓勵自己,不管她想了多少辦法,林錦玉不見她,一切就都隻是空談。
她不想跟林錦玉這樣下去。
可是她偏偏沒有辦法。
她也不忍心逼迫林錦玉麵對現實,隻能等,等他什麽時候願意見她,什麽時候願意跟她談一談。
這樣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待的滋味太難熬了。
偏偏又碰到了劉穎,心中當然越發的煩悶。
可是這些她沒有辦法對著林禦說出口,隻能自己喝悶酒,以求一醉解千愁。
她不想說,林禦也沒有追問,安靜地抬頭看向天空,沉聲道:“我也不打算講故事。”
不同於林放對於劉穎這便宜媽媽沒有多少的感情,對於林禦來說,林鳳陽兩世都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曾經崇拜過,向往過,也追逐過的父親。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孩子不會向往家長的肯定和關愛呢?
可是……經曆了兩世,林禦不得不被迫看清楚了林鳳陽的薄情。
所謂的親情,在他的父親和哥哥們眼中,遠遠比不上林氏的權力。
就算林禦覺得自己早就應該在上一輩子就已經對這些麻木,應該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親人的期盼,可是在看到今天林鳳陽的表演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心裏微微發沉。
親情,顯得過分的可笑,像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今天的農曆是十四,月亮已經將近圓形,毫不吝嗇地將清冷的月輝灑落在大地上。
兩個人短暫的交談之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了悶酒。
好一會兒,林放幹脆抱著酒杯,聲音悶悶地趴在桌上,低聲道:“林禦,你說……孩子不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嗎?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到了這個時候,林放才發現,除了對於林錦玉態度的鬱悶之外,她其實還是有些在意劉穎的態度的。
或者說……
不是她在在意劉穎的態度,而是原主在意。而她,也在意她原本的那個,從來沒有主動看過她的母親。
為什麽呢?
為什麽劉穎會寧願偏心一個毫無關係的養女,都不肯對原主那個親生女兒多花一分心思,好好教導一番?
為什麽她的母親,能夠為了所謂的愛情,棄她於不顧,那麽多年從來都沒有想過她過得好不好?
為什麽她們能這麽狠心?
林放不懂。
聽到她的問題,林禦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大概因為,人總是有著數之不盡的欲望。”
“當對於其他東西的欲望,超過了對於子女那點淺薄的愛之後,那丁點的愛,就是可以拋棄的。”林禦涼涼的抬頭看向太空中的銀月,略帶幾分嘲諷:“畢竟人都是自私的。”
“真可怕。”林放低聲笑了,嗓音裏帶著難過和落寞:“生而為人,卻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沒有人管孩子是不是願意做他們的孩子。
也沒有人管,孩子日複一日孤獨的等待和無盡的失望。
林放伸手又想去倒酒,不曾想握酒瓶的手猛地碰觸到一片溫熱。
仿佛觸電一般,她飛快的鬆開了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林禦的手。
不自覺得看了過去,林禦一雙沉寂卻又在黑暗中依舊深沉的眸子,正也看了過來,一時猜不透其中的情緒。
林放莫名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
林禦沒有說話,倏爾沉默地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杯子。
林放一驚,向後躲閃了一下:“你說要陪我喝酒的!”
不帶這樣的,才喝了幾杯,難道就不讓喝了?
這才幾杯紅酒,算得了什麽!
她的神色警惕,抱著空酒杯像是抱著寶貝,生怕被奪了去。
看她防備的樣子,林禦一時有些哭笑不得,略略沉默之後,才淡然道:“不喝這個了,沒意思。”
紅酒太過端著,充滿了矜持的味道,適合優雅的品嚐。
喝悶酒的時候,喝紅酒實在是太不暢快。
林禦幹脆不再多說,先將自己的酒杯和酒瓶往一邊一放,手在酒櫃下麵某個位置摸索了幾下,直接將一提易拉罐啤酒放在了桌麵上:“喝這個。”
這種情況,就是大口喝啤酒,才能排解心中的情緒。
林放看到這一提易拉罐眼前也是一亮。
心情鬱悶的時候,溫吞吞地喝紅酒實在是不上不下,見到啤酒簡直不能再合心意。
她也利落地將酒杯擱下,跟著掏出一罐啤酒,“砰”的一聲拉開,微微彎了彎眼睛:“都說‘給我一瓶雪花,陪你勇闖天涯’,我們現在雖然也沒有雪花,也不需要勇闖天涯,陪你闖一闖這寒冬還是可以的。”
“闖這寒冬,和黑夜,已經足夠。”林禦淡淡的頷首,冷峻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抬起了手中的易拉罐。
兩瓶易拉罐重重的撞在一起,林放和林禦各自暢快地一飲而盡。這是喝啤酒才能喝出來的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