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章觀戲
董夫人的生辰,給荀卿染送了帖子來。這天,荀卿染便帶著桔梗、麥芽幾個,乘了馬車到董府赴宴。馬車進了董府的大門,直到二門停下,董夫人早已等候在垂花門外,上前接了荀卿染下車。
“夫人能來,寒舍蓬蓽生輝。”董夫人道。
“董夫人客氣了。”荀卿染笑道。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往宅子裏走。董府的宅子共有四進,董夫人先請荀卿染到正廳中稍坐。董夫人頗有人緣,她做生日,城中的官員家眷來了大半,都在廳中坐著說笑,見董夫人陪著荀卿染進來,紛紛起身見禮。
荀卿染少不得又和眾人寒暄了一番,這菜被董夫人讓到座上,董夫人在下首相陪,因知道方三奶奶與荀卿染是姻親,又請了方三奶奶到客座上陪著荀卿染說話。
丫頭們流水似地送上茶水點心來。
董夫人親自端了一疊點心,讓荀卿染嚐。
“……是我自家的廚子做的,夫人嚐嚐,能不能入口。”董夫人道。
原來是用上等的金華火腿做餡,烤製的一道火腿酥。荀卿染拈起一個,咬了一口。這火腿酥外皮酥脆,火腿餡鮮鹹可口,吃著也不覺得膩,荀卿染點頭讚好。
“董夫人家的點心師傅是從江南帶過來的,最擅烹製各式精致的點心。我們都跟著沾了光。”方三奶奶笑道。
董夫人道:“這些東西自然比不得夫人在京城中吃的,夫人能吃的下就好。”
荀卿染笑著點頭,“夫人過謙了,這樣精致,就是禦賜的糕點也都比得過了。”
董夫人喜上眉梢,卻還謙虛地說,“夫人過獎了。夫人喜歡,我這就抄了方子給夫人,這個要用上等的金華火腿,又要用……”
董夫人這邊向荀卿染說起火腿酥的製法,那邊幾位夫人也正說的熱鬧。
“何夫人家裏又添了人口,該向何夫人道喜。”蔣夫人的笑聲十分響亮。
荀卿染抿了口茶,目光往熱鬧處掃了一眼。
何夫人年約二十幾歲,白淨麵皮,高高的孤拐,樣子頗為爽利。
“蔣夫人消息倒是靈通。有人送了個小丫頭給我,我看著那丫頭頗和我的眼緣,就留下來了,本打算給我家老爺收了,可又一想我家老爺胡子一大把了,那丫頭才幾歲,花骨朵似地,沒得糟蹋了人家。”何夫人笑道。
“何大人今年剛過四十。”方三奶奶見荀卿染在聽那邊說話,拿著扇子掩著半邊臉,悄悄對荀卿染說道。
“何夫人是好心腸,聽說還給那女子找了戶好人家。”另一位夫人說道。
何夫人展開扇子,搖了搖,“既然來了,也不能讓她沒個著落,怪可憐的,就尋了戶日子過的好,年貌相當的人家,給她找了個歸宿。”
“何夫人果然是善心人。”就有人笑。
何夫人笑的有幾分得意,“這卻不敢當,說道善心,我卻是比不過蔣夫人的。”
那邊幾位夫人就都笑了起來,那笑容頗有些意味深長。
荀卿染正在奇怪其中莫非有什麽內情,方三奶奶就又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夫人,何夫人給那女子許配給她的一個管事。”
管事?雖不是自由身,卻也還算是有頭臉的。
“……那管事是鰥夫,明年就六十了,那女子才十三歲。”方三奶奶又小聲道。
荀卿染口裏含著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
稍頃,就有管事的媳婦進來,向董夫人稟報說是酒宴都已經準備好了。董夫人站起身,請荀卿染和眾夫人入席。
宴席就擺在偏廳,董夫人自是請荀卿染坐在主桌,更是不停地為荀卿染布菜,邊介紹菜色。原來這酒席全是董夫人自家的廚子操辦的,多的是淮揚菜。荀卿染在京城時,陪著容氏吃飯,容氏有專做淮揚菜的廚子,因此荀卿染對淮揚菜並不陌生。
董夫人聽了,生起知己之感。
“夫人什麽時候想吃,就叫我那廚子過去。”
酒宴完畢,董夫人又將荀卿染請到後麵的花廳聽戲。花廳內早擺設了桌椅,又有丫頭送上來香茶瓜果。眾夫人紛紛落座,董夫人遞了戲折子來請荀卿染點戲。因董夫人是壽星,荀卿染推讓了一番,最後點了出白蛇傳,董夫人點了出坐宮,又讓眾夫人點,有的點了天女散花、昭君出塞不一而足。
一會功夫,戲台上響起鑼鼓點子,小戲們紛紛粉末登台,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夫人們點的多是文戲,又多是旦角的戲,也有武將的家眷點了諸如珠簾寨、打漁殺家這樣的武戲,一出接一出,頗為熱鬧。想是平時也沒什麽別的消遣,這看戲就是最大的消遣了。戲一開場,眾人一邊慢慢地喝茶,有的靜靜聽著,有的心不在焉,有的則小聲議論。
戲台上一出戲唱罷,鑼鼓停頓片刻,又響了起來。
一人身穿青衣,頭戴雪笠,肩扛長槍上場,一亮相,席上頓時安靜下來。
“大雪飄,撲人麵,朔風陣陣透骨寒。彤雲底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往事縈懷難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煩。望家鄉,去路遠,別妻千裏音書斷,關山阻隔兩心懸。講什麽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懷雪刃未鋤奸。……歎英雄生死離別遭危難,滿懷激奮問蒼天:問蒼天萬裏關山何日返?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員?問蒼天何日裏重揮三尺劍?誅盡奸賊廟堂寬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天啊,天莫非你也怕權奸有口難言?風雪破屋瓦斷,蒼天弄險,你何苦林衝頭上逞威嚴。埋乾坤難埋英雄怨,忍孤憤山神廟暫避風寒。”
原來是野豬林林衝雪宿山神廟的一段戲。
董夫人手指在桌子上敲著節拍,聽得竟有些如醉如癡。荀卿染,
這優伶唱的聲情並茂,將林衝被奸賊所害,被充軍發配,滿懷悲憤,又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平反,舒展壯誌的情緒抒發的淋漓盡致。荀卿染想起聽人說過的用心在唱和用嗓子在唱的區別,不由得舉目仔細打量台上的優伶。
好高大的身材,荀卿染目測了一下,那優伶身高足有一米九,更是生就了一副好相貌,鼻梁高挺,劍眉星目,即便有化妝的功勞,也可見其本人頗為英挺。
這優伶唱完,董夫人就叫打賞,眾夫人也紛紛吩咐打賞。這確實是今天唱的最好的,荀卿染也吩咐桔梗拿銅錢打賞。
“董夫人好大的麵子,竟請到了六郎,怎地不說,該多點幾出六郎的戲。”一位夫人笑著問董夫人。
“六郎這一陣子不在城裏,未曾想能請的到的,是湊巧了。”
看來這位叫六郎的優伶還是極為有名的,荀卿染就向一邊的方三奶奶探問。
“不是戲班子的,是個遊俠,唱戲不過是他的喜好。除了在戲台上,很少見他,尋常請不到的。”方三奶奶道。
台上靜了一會,又聽得鑼鼓點響,樂音婉轉悠揚,一位宮裝美人登上台來,原來不知是哪位夫人點了貴妃醉酒。
荀卿染起身更衣,董夫人起身要相陪,荀卿染見董夫人是個聽戲入迷的,就推辭了。
“這裏我熟,我也正要出去散散,不如我陪夫人吧。”方三奶奶陪笑道。
董夫人又另外派兩個丫頭陪著荀卿染。
更衣後,又在後麵的隔間稍做梳洗,荀卿染聽得那邊鑼鼓響成一片,卻也不急著就回去,就和方三奶奶從花廳出來,原來這董家宅子雖為四進,這花園卻極大,也有假山堆疊、樹木蒼鬱。
荀卿染信步走來,突然見幾個丫頭和小童都站在一棵大樹下,仰著頭往樹上看。荀卿染也在遊廊上停住叫,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原來那高處樹枝上,趴著隻雪白的毛團。
就有小童從地上揀了石子往樹上扔去。那毛團抖了抖,依然趴在樹枝上,沒有挪動。
“莫要傷了它。”荀卿染忙說道。
給荀卿染引路的是董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知道荀卿染的身份,忙出聲喝止。樹下那幾人忙退到一旁。
“好像不是貓。”麥芽小聲道。
荀卿染嗯了一聲,她看的也不真切,好像是隻鴿子,不知是因為太過幼小還不會飛,還是傷了翅膀,不過遠看那一身雪白,毛茸茸的著實可愛。
跟著的人看荀卿染似乎喜歡,忙張羅著要去拿梯子,取了那毛團下來。
正忙亂成一團,從花廳那邊轉出一個人來。
“我為夫人取下來。”
那人躬身施禮,卻不待荀卿染答複,已然將袍角掖起,一腳蹬在假山石上,借力躍上牆頭,還沒等眾人瞧清他的動作,已經飛身將那毛團抓在手裏,落了地。
好俊的功夫,荀卿染心中讚道,階下的一幹丫頭婆子有的已經喝彩出聲。
“原來是傷了翅膀。”那人看著手中的毛團,自言自語道。
這人身材魁梧,高鼻深目,一席青色布衣長袍,頭發也包在青巾內。
荀卿染目光在那人麵上打了個轉,落到那白色毛團身上,瞬間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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