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禦直勾勾的看了她好一會兒，黑曜石般的雙眸仿佛帶著洞徹人心的力量。
就在林放幾乎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他終於淡淡的挪開目光，閉上了眼睛，沒再說話。
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林放坐好，撐著手肘，靜靜地看著他消瘦了許多的臉。
複雜的情緒在心裏交織衝撞，像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心口撞裂出出口，又一次一次地被強硬的塞了回去。
窒息，而又讓人痛苦。
沉默，讓時間的流逝隱藏了痕跡。
輕微的敲門聲，將林放從呆愣中喚醒。
快步過去，將傭人送來的保溫桶接過，林放回到病床前，輕輕地推了下閉著眼睛、呼吸清淺的男人：“林禦？”
外麵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病床上，將男人纖長濃密的眼睫毛鍍上了金黃的顏色。
他安穩睡著的時候，收斂了淩厲和冷漠，不再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反而像是一個安靜俊美的天使，讓世人生出朝拜的虔誠和親吻的欲望。
林放斂下目光，心尖像是被什麽輕輕地撞了一下。
伴隨著她的聲音，他那兩扇眼睫毛輕輕抖動了一下，睜開的雙眼裏卻並沒有初醒的茫然。
清醒犀利地像是一頭警惕的雄獅。
林放的心緊跟著顫了兩下，才扶他坐起來：“傭人把粥送過來了，你多少喝一些再睡。”
林禦沒有說話，也沒有被吵醒的不快，順著她的力道坐起來。
林放支起病床上的小桌子，將粥倒了一碗出來，舀了一勺想要喂給他，卻被伸手製止。
林禦像是恢複了平日的疏離，修長白皙的手掌在陽光下散發著瑩瑩的光芒：“我自己來。”
微微頓了頓，林放沒有堅持，將粥碗放在小桌子上，看著他握住勺子。
長得好看，不管做什麽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不過一碗簡單的白粥，讓他喝起來也像是一瞬間被盛入了金碗，捧到了殿堂之上，高雅得讓人仰視。
隻是……
不知道是因為昏迷太久沒有進食的虛弱，還是身體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連給自己舀一勺粥喝都帶了幾分吃力。
雖然他麵上依舊雲淡風氣，竭力的不想表現出來，可是林放還是能夠清晰地看到，他偶爾有幾次，手顫抖著，險些捏不住勺子。
那冷玉一般的額頭上，更是短時間內，細細密密布滿了冷汗。
林放的心下一酸，忙垂下頭擋住泛紅的眼眶，站起身：“還是我喂你吧！你吃的這麽慢我著急。”
“細嚼慢咽對胃好。”林禦逞強地回了一句，卻終究沒有再堅持，默認地放下了手。
林放接過勺子，端起碗喂了他兩口，突然垂下頭，沉默地道：“林禦，你後悔嗎？”
“嗯？”林禦抬眼，似乎有些不解地看她。
“後悔為了救我，變成現在這樣嗎？”林放又給他喂了一口粥，聲音艱澀：“你本來應該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我以前算什麽健康？啞巴也是健健康康嗎？”林禦的手指微動。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啞巴是假的。”林放咬唇：“可是你這次……”
“我沒什麽。我不是好好的？”林禦有些受不了她這副愧疚自責的模樣，皺眉：“救你是我自己的選擇，更何況……最後我還給你添了麻煩，是你救了我。”
“可是……可是……”艱難的咬牙，林放一狠心：“如果你以後都要像現在一樣呢？你不後悔嗎？”
沉默。
林放閉上眼睛，甚至不敢去看林禦的神色。
他肯定猜到了。
林放心想。他這麽聰明，她這樣問，他肯定猜到他的身體可能好不了了。
她原本也不想說的……可是就算瞞著又怎麽樣呢？瞞一天兩天可以，還能瞞一輩子嗎？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感覺得到是不是虛弱。
可是……變成這個樣子，他會不會後悔為了那個小小的人情去救她？
他……會不會怪她？
仿佛等待著審判，她用力的攥緊了手中的勺子柄，閉著眼睛，等待著他的宣言。
良久……
似乎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聲。
“林放，這不關你的事兒。”林禦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地出奇：“你不需要這麽自責。去救你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導致什麽後果，我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更何況也是我沒有考慮周全，貿貿然地選擇最危險的方式來幫你。你當時的情況，就算我不畫蛇添足，也可以撐到救援人員來。”他的語氣冷靜極了，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情：“正相反，最後是我添了亂，是你救了我。”
“不，不是這樣的……”
林放低聲的反駁，搖了搖頭。
明明他的音質很冷，說話的語氣也是平鋪直敘，沒有一點安慰的意思。
可是她卻覺得，他溫柔極了。
他用這樣的語氣，將她摘得幹幹淨淨，仿佛他變成現在這樣，真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罪魁禍首明明就是她啊！
是她，任性的去了半山別墅，還不顧唐元的勸阻，一定要出去看雪。
也是她，明明收到了警告，還是不夠小心謹慎。
如果不是為了救她，他本該暖暖活活地坐在帳篷裏，在觀賞完美景之後，興盡而歸的。
她明顯將所有的責任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林禦有些無奈。
“事情都是要發生的，不管有沒有你這件事。”他揉了揉眉心：“林放，你真的不需要這樣。你不需要自責……更不需要因為愧疚嫁給我。等我好一些了，我會跟你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
“你相信我，我很了解我自己的身體，我很好。”無法將所有的計劃訴諸於口，林禦隻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真誠：“我沒有關係，而這一切注定是要發生的，跟你無關。等過幾天，我們就去離婚，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一樣。好嗎？”
什麽叫事情都是要發生的？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既定的命運呢？
況且……
林放的眼眶又有些發酸。
林禦一定還以為，他能夠恢複健康吧？
也對，他現在不知道他的身體情況，隻以為他是因為太久沒有進食，又在病床上躺了七天才會這樣虛弱……
他還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依舊在維護著她那點自尊心，努力不讓她因為他而自責內疚……
她第一次發現，他冰雪般冷漠的外表下麵，竟然這樣的溫柔。
“好什麽好，一點也不好！”將所有的眼淚憋回去，林放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冷哼道：“誰同意跟你離婚了？想跟我離婚，想得美！張嘴！”
林禦愕然，條件反射的張嘴，被塞了一嘴的粥。
慢慢地將煮的濃稠稀爛的白粥咽下去，他有些納悶她的態度：“就算你真的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也不必以身相許吧？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要這樣恩將仇報？”
林放氣急，柳眉倒豎，重重地往他嘴裏又塞了一口粥：“喝粥還堵不住你的嘴嗎？！”
拐彎抹角地說誰醜呢？
“我就恩將仇報了又怎麽樣？”越想越覺得氣不過，林放鼓起臉頰，怒衝衝地道：“你不知道我早就喜歡你了嗎？好不容易抓到機會，我當然要以身相許了！”
林禦一梗，額頭上的青筋快速跳動兩下。
這個女人……
果然，戲癮上來，林放幾乎立馬入戲。
她嬌羞地垂下頭，蘭花指捏住勺子，輕輕地攪拌兩下碗裏的粥，嬌滴滴地輕聲道：“你明知道我喜歡你，還要這麽奮不顧身的來救我……禦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歡我，故意給我機會呀？”
林禦覺得，自己要不是先前沒吃什麽東西，這會兒怕是要吐出來了。
偏偏她做戲做得真切，粉麵含羞，連眼神都濕噠噠地像是帶著小鉤子，活脫脫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
對待他的動作也更加的溫柔似水起來，羞答答把粥吹涼的樣子情意綿綿。
剛剛還美味無比的粥有些無法下咽。
偏偏現在的身體狀況還容不得他扭頭就走，林禦咬牙：“別作了。”
“誰讓你要跟人家離婚的啊……”林放卻不肯就這樣罷休，故意做出了哀怨的模樣：“禦哥哥，你知不知道你這麽說，人家的心好疼啊……你怎麽能這麽傷我的心呢？你知不知道，在跟你領證那一刻，我有多麽的開心……”
！！！
“林放！”林禦氣急，低喝一聲：“別鬧了！”
林放在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
你讓我別鬧了我就不鬧了，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正欲再繼續戲弄他，病房的門被打開了。
唐元一臉可憐巴巴地瞧著躺在那裏的林禦，聲音可比剛剛的林放哀怨多了：“東家……”
林禦：“……”
“你怎麽不能在我出院了再來？”林禦覺得自己的額角青筋直跳，冷冷的道：“來這麽早幹什麽？”
“我，我被老爺子禁足了……”唐元也很委屈：“老爺子讓我老老實實反思，不準我進病房一步……不然我也不會，不……”
說到這裏，突然結巴了一下，眼神往林放的身上不斷的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林放也識趣，知道他們怕是有正經事要談，幹脆把已經空的粥碗一收：“你們聊，我出去轉轉。”
說完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走到門口，又突然回過身來，對著那邊兩個略有些呆愣的男人道：“唐元兒，你家東家現在身體不好，不能勞神。長話短說，早點滾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