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老爺正在發怒,見了周嬤嬤沒頭沒腦裝進來的樣子,不免更加惱火。
“你這該死的奴才,規矩都忘了?這樣慌慌張張的,報喪不成?”
周嬤嬤見荀大老爺發了火,慌忙跪下了,顫著聲音回話,“回老爺,太太,是,是表少爺出了事。”
方氏一聽,便跌坐在榻上。荀大老爺也有些急了,鄭元朔是鄭家長房唯一的男丁,鄭姨媽就守著這個兒子過日子,特意送到他這來,托他照看。如果鄭元朔出了什麽事,他心下也過不去。
“出了什麽事,還不快說?”
“表少爺讓人給抬回來,被打的全身是傷,現在還昏迷不醒。”
方氏哎呀一聲,就厥倒在榻上。荀淑蘭哭著抱住方氏。荀大老爺雖然氣還沒消,也不好再訓斥。一連聲地吩咐人請大夫。常嬤嬤是個老道的,趕忙上前又是按人中、又是捏胸口,方氏緩過氣來,就哭了。
荀大老爺歎了口氣,說道:“太太好生歇著,我出去看看。外甥吉人天相,想來無礙的。”方氏哪裏坐的住,也急忙起身,跟在荀大老爺身後,就往前頭走。
荀卿染幾個聽了這個消息,這個時候也不好就走。荀淑芳早上前去扶了方氏另一隻胳膊,一邊拿出手帕抹眼淚,一邊安慰方氏。荀卿染和荀淑芝也就跟在後頭,一群人前後簇擁著到前麵來。
鄭元朔和鄭元朗兄弟住在一個跨院內。離著老遠,就聽得裏麵亂哄哄地。有人哭嚎著“大爺,大爺,您醒醒。”還有的忙亂亂地嘟囔說人要不行了之類。方氏一個踉蹌,差點又暈了過去。跨院裏有管事的看見方氏帶著姑娘們來了,就慌忙將仆役等人往外趕。
“太太和姑娘們來看大爺,你們都聚在這礙事,都先出去出去。”
鄭元朔被放在敞廳的一張竹榻上,一身衣服像在泥地裏打過滾似地,好些地方撕破了,還染著血跡。那一張臉更是看不得,青一塊紫一塊,腫的和豬頭一樣,躺在那一點聲息都沒有。
“我的兒,你這是怎麽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你母親怎麽交代啊!”方氏撲過去大哭。
鄭元朗在旁邊忙上來勸解,方氏扯住鄭元朗的袖子,追問倒地是怎麽回事。
“方才在偏廳聽戲喝酒,人散了後,找不到大哥,以為去哪玩了。後來見跟著的人都在,才覺察不對。出去四處打聽,有人說看見大哥騎著馬,沿著河沿往下走了。派出人手去找,在下河村外麵找到了大哥。大哥躺在個水坑裏,人事不省,就忙抬回來了。”
一會張太醫到了,看了鄭元朔的模樣,便先用銀針在人中等穴位紮了幾針。果然聽得鄭元朔喉嚨裏一陣響,哇哇從嘴裏口裏吐出好些混雜著血水的泥塊。荀卿染等人躲在屏風後,都不由移開視線,拿袖子掩住口鼻。
張太醫的診斷是並沒有傷筋動骨,都是些皮外傷。至於為什麽昏迷那麽久,應該是驚嚇所致,一邊就開了內服外用的藥。囑咐要靜養,說這些傷不會落下殘疾,不過要忍著疼,受些罪罷了。
方氏聽了,才放下心來,看著鄭元朔的模樣,又開始撲簌簌地掉眼淚,“朔哥,你做什麽一個人跑出去?是誰害的你,你和姨母說,姨母為你做主。”
鄭元朔支吾了一陣,最後隻說是酒後隨便走走,遇到了截道的。那些人都蒙著臉,胡亂打了他一頓。方氏早就見鄭元朔頸上的金鎖完好無損,哪裏肯信是有人劫財。不過鄭元朔再不肯說別的,她也隻好暫時作罷。
“朔哥你好生將養著,要吃什麽用什麽,盡管派人來和姨母說。”
方氏說著就要站起身,一眼瞧見荀君暉站在荀大老爺身邊,一襲寶藍色團花圓領袍,麵如冠玉,舉止端方,正低聲和荀大老爺說話,荀大老爺則頻頻點頭。方氏閉了下眼,偏過頭去,卻又看見荀卿染在花團錦簇中,越發顯得眉目如畫,雖不言不笑,讓人不由自主隻看到她。方氏覺得胸口悶痛,搖晃了一下就跌回椅子上,臉色霎時變的和紙一樣白,撫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太太這是老毛病又犯了,快請大夫來。”常嬤嬤忙上前來扶方氏。好在張太醫還沒出走遠,很快就被請了回來。
結果前腳從門外抬進外甥來,後腳方氏也躺在躺椅上,被人抬回了後院。方氏這次可是真病了,少不得一家子上下又忙碌了一番。
鄭元朔並不是個管得住自己的嘴巴的人。當天晚上,眾人就知道了他被人群毆的真相。原來鄭元朔看上了今天來的一個戲子,便去勾搭。那戲子就約了他出去見麵,他喜滋滋地去了,到了地方,沒見到佳人,卻被人從後麵用麻袋蒙住頭,狠揍了一頓。那人似乎是練家子,三兩下就卸了他兩臂,然後就揀肉厚的地方揍。等揍的鄭元朔沒了聲息,那人就揚長而去。
鄭元朔緩了一陣,就掙紮著要起來,不知從哪又走來一夥人。揪住他趁熱又打了一頓。這次揍人的顯然都是生手,打的毫無章法,就是兜頭蓋臉,怎麽解恨怎麽打,最後還把他踢到泥坑裏,逼著他喝了好幾口臭水。聽著那些人說要結果了他,鄭元朔一嚇,就昏過去了。
方氏自然都知道了,當即就派人去戲班子拿人,結果撲了個空,戲班子說這個人是自己走來的,串一場戲,吃了酒就走了。方氏又說要畫影圖形,讓衙門緝拿這個人。荀大老爺不知從哪聽了些話,攔住方氏,讓她就此丟開手。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有這麽個人,就讓他白白打了朔哥?”
荀大老爺不想多說,“這裏麵有些尷尬,你執意要如此,不僅鄭家沒臉,我潁川荀家這幾代人的清譽也要賠上。你要不顧這些,就隨便你去鬧騰。”荀大老爺摔門而去。方氏雖然心中不甘,但總歸還知道輕重,隻好就此罷休,不過心口越發疼了。
荀卿染知道方氏這次發病,因由多多,好些都不好說得。她怕方氏借機要尋她的不是,雖然早晚按時請安,並不往方氏跟前湊。方氏正不想看見她,有的時候就讓她在門外行禮問安,荀卿染也樂得如此。
無人處,荀卿染也曾問起過荀君暉。荀君暉隻是一笑,讓她不要理會。
“姐姐別胡亂擔心,他是什麽人,大家都看在眼裏。仗著有幾兩銀子,來的日子雖短,得罪的人可不少。想收拾他的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這次完全是他自己找抽。伸著脖子往刀口上碰,正好大家趁機出氣。”
荀卿染聽了這番話,也就不再多問,隻囑咐弟弟行事小心。她知道,上次鄭元朔在花園對她胡言亂語,被荀君暉知道了。她這次傷了手,偏巧又和鄭元朔也有些關係,荀君暉能忍到現在才收拾他,已經很不容易了。想想鄭元朔的行事,荀卿染隻是擔心弟弟別惹禍上身,鄭元朔如何,她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鄭元朔這一受傷,方氏卻成了受益最多的人。二太太林氏因為被方氏說到痛處,將方氏病沒準備宴席等事都一股腦說了出來。荀大老爺本想發落方氏,現在鄭元朔被打的那樣,方氏也臥床不起,荀大老爺就沒有深究。
不過周嬤嬤就沒那麽幸運,她是總管內院事務的,隻得替方氏背了黑鍋。被打了板子,還罰了月錢。還是荀淑蘭求情,她才沒被攆出去。
荀卿染便趁機對荀大老爺進言。
“太太臥床,內院管事辦事不力。辛姨娘身邊的薛嬤嬤,辦事極為爽利。那天的事情雖然依仗二太太打理,也多虧了薛嬤嬤出來幫忙。不如借她出來幫著管事,並不耽誤辛姨娘那院的差事。”
荀卿染這也算還辛姨娘一個人情。方氏暫時失利,不過她還是當家的主母,內院幾個管事都是她的人。薛嬤嬤能參與管事,掌握有一定的權力,可以製約方氏的人,也方便保護辛姨娘。
自從荀卿染出主意讓二太太管事,荀大老爺對這個女兒有了很好的印象。這次她一說,荀大老爺就同意了。本來他要給辛姨娘建小廚房,因為風水問題沒建成。他怕辛姨娘受委屈,如今有薛嬤嬤管事,自然各方麵都方便不少,荀大老爺甚至覺得他應該早點想到這個法子。
薛嬤嬤做事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來。方氏病好了重新管家,薛嬤嬤依然做著管事。她很會做人,隻把關於梨香院的種種事務把在手裏,並沒有將手伸的太遠。又有荀大老爺在背後撐腰,方氏也奈何她不得。
方氏在床上躺了幾天,茶飯不思。荀卿染知道她的心病,很想拿道理去開解。不過一想到方氏的脾氣,若是她去勸,隻怕會適得其反,還透了自己的底。因此荀卿染隻能不露痕跡地將些道理透給方氏身邊的嬤嬤,盼著這些方氏親近的人去勸解。如果方氏想開了,對她自己有好處,對大家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眾人的勸解起了作用,還是後院大權旁落的危險刺激,方氏漸漸好起來,開始理事。荀君暉要去城裏考試,先是稟告過荀大老爺,荀大老爺勉勵了一番,就讓他去和方氏說一聲。
見荀君暉來,方氏前所未有的柔和,先是噓寒問暖,最後道:“一轉眼,你也長大成人了,我心裏很安慰。這一大家子,事事都要我管,難免有疏漏的地方,你看我年紀大了,別埋怨我。”
方氏難得說這樣的話,荀卿染在一邊聽得有些動容。
“你那院子裏,人手太少了。我這給你準備了幾個人。”說著就叫進幾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