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像是被一陣強大的寒流刮過,瞬間凍結成冰。
“你說什麽?”盛謙的眼皮不安地跳了一下,眯著精致的桃花眼,目露凶光地打量著海苔,後槽牙都磨了,“什麽小情侶?”
兩個男的,能有什麽想法?
他不知道,在海苔的天馬行空的想象裏,男神和花少的故事都已經構想出完美的三房一廳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從盛謙和花瑤相處的點點滴滴來看,海苔作為一個鋼鐵直男,都感覺到妥妥的不對勁。
“就、就小情侶呀。”海苔一想到懷裏的愛心粥居然不是給他的,一時間有了小脾氣,管不了盛謙沉著臉的威脅,口不擇言地說,“男神,你難道不覺得你不對勁麽?”
盛謙頷首,下巴微抬時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傲氣,雙手環胸而抱,漫不經心地睨著毫無求生欲的海苔,“哪裏不對勁?”
“你之前不吃那種奇奇怪怪的棒棒糖的,粉絲送的,你全部都分給劇組的哥們了,你現在看看你兜裏,全放著草莓味的糖果!”海苔冒死發言。
盛謙的眉頭微動,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有點鼓鼓的口袋,裏麵確實是放著幾顆糖。
那小朋友賊難伺候,打針的時候喊疼,吃藥的時候說苦,他忽而就習慣地背著幾顆糖放在口袋裏,方便哄人。
這可怕的習慣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居然想不起了。
是上一次中毒?
是上一次車禍?
還是這一次的綁架?
糖果就像是披上了魔法的外衣,莫名地出現在他的衣兜裏。
要給誰,不言而喻。
盛謙的心頭響起了一陣警鍾,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毛茸茸的小貓爪子爬過,軟綿綿地,有一抹溫柔在泛濫。
那一股來自於心底的溫柔,隻有在想到小朋友時,才會泛濫成河。
就連……就連寧馨兒都沒有這等待遇。
眼看著盛謙不吭聲,海苔想想自己拄著拐杖,還要悲催地當跑腿,委屈巴巴地聲討,“你有潔癖,根本就不願意碰陌生人用過的物品,可是,你卻用了花少的香水,你還用了他的化妝品,你……你還喝他喝過的礦泉水。”
片場的時候,他家向來高潔的男神直接搶過人家花少喝了一般的礦泉水,一點都不嫌棄地往嘴裏灌,嘴還貼著水瓶的口。
這兩人,你一貼,我一貼,貼貼貼,不就是等於間接接吻了麽?
盛謙的眉頭開始擰緊,忽而想起確有其事。
那一天是小朋友要殺青前一個星期拍的戲。
中場休息時,花瑤坐在躺椅上,拿著的礦泉水喝得酣暢淋漓。
汗水打濕了她的劉海,零碎地落在額前,添了幾分公子哥兒的灑脫與不羈。
盛謙就站在不遠處,目光忽而鎖定在花瑤的身上,她的側臉輪廓特別地優越,高挺的鼻子勾出完美的線條感,汗水沿著她的臉滑到小巧的下巴。
她仰著頭,咕嚕咕嚕地喝水,像是一副絕美的畫。
盛謙看呆了,凝著一抹嬌俏的側顏,忽而喉結微動,生出了一股口幹舌燥的感覺。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快步地走到花瑤的跟前,不客氣地奪過她手中的礦泉水,在她吃驚和震驚的表情下,將剩下的半瓶水一飲而盡。
動作如行雲流水,喝了個痛快,盛謙滿足地搖著空瓶子,眸底藏著得意的笑,“挺甜的。”
花瑤那又懵又呆的模樣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底,像個被夾住腦袋的小貓咪,有點傻巴巴的,不利索地說,“不甜吧?就普通的礦泉水……”
盛謙看著她呆滯的模樣,揚起性感的唇,低聲喃,“比普通的甜一些。”
還沒有等花瑤來得及反應,盛謙已經將空的瓶子塞回花瑤的手中,特別從容地說,“好兄弟應當分享,喝你一點水,不介意吧,小朋友?”
花瑤木訥地搖頭,趕緊從腳邊拿起一瓶未開封的遞給盛謙,“哥哥,有新的。”
說這話時,盛謙清楚地看到花瑤的耳根子處泛起了一抹紅暈。
判斷她是不是害羞了,關鍵是看耳垂,紅紅粉粉的。
盛謙忽而覺得有點遺憾,小朋友要不是化著大厚妝,那肯定能看到小臉發紅的模樣。
“男神,還有!”
海苔的鬼叫打斷了盛謙的回憶,一說起,他就來勁了,掰著手指頭細細地數盛謙不對勁的行徑,“你最討厭那一股生薑味了,你還喝花少分你熱薑茶!”
萬萬沒想到,他喝了兩口就中毒躺醫院了。
“之前你就不對勁,車禍是四個人的故事,你卻非要拉人家花少和你一個病房,分明就是想要……”朝夕相處。
海苔看著盛謙像被冰凍住的臉,實在是不敢說的太直白。
可是,本著良心出發,海苔擔心盛謙陷到深淵裏了,還懵然不知,到時候要是再想抽身,那簡直就是在傷口上拔劍,太痛苦了。
他必須得用一個棍子打醒這裝睡的人。
“最可怕的是,你現在看看你,還給花少送粥了,這粥不會是你親自熬的吧?”海苔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一言不發的盛謙,嗅到不一樣的味道,他嚇得瞪大眼睛,“臥槽,還真是?”
真是有生之年!
矜貴的盛影帝居然會下廚房?!
海苔嚇得差點原地升天,激動地單腳跳了幾下,“男神,你現在是不是想給我解釋你偉大的兄弟情?”
盛謙削薄的唇微動,卻終究說不出什麽有力的理由去辯解,隻能陷入死寂。
粥,的確是他親手熬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心血來潮,一大早的,他就開始折騰著,請教了家中負責飲食的張嬸,一步一步地學習煮粥。
還谘詢過營養師,所有的搭配都是專業的。
他沒多想,就想看小朋友喝粥時,那一臉滿足又幸福的模樣。
小朋友開心時,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的小梨渦深深,像是沾過了蜜糖,甜膩膩的。
盛謙喜歡看花瑤開懷大笑的模樣,像是寒光遇驕陽,整個世界在她的嫣然一笑中開始明媚開始燦爛,他甚至在她的笑中能想象到萬花盛開的畫麵。
一切都太過美好。
很久的以後,每當盛謙想起那一個動心的時刻,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確定——他的動心,就是從她的嫣然一笑開始。
小朋友的笑,真是要人命。
可如今,盛謙還處於一個模糊不清的局麵,他的眼前像是裹著一層薄薄的紗,將所有的情竇初開與悄然滋長的情愫籠住,他看不清,更加不懂心中突如其來的柔軟代表著什麽。
正如,盛謙想不通。
明明可以視若無睹,他卻單刀赴會,千裏迢迢跑去荒山野嶺救被綁架的花瑤。
明明可以撒手不管,他卻在急救室坐了五個小時,還自告奮勇地給花瑤輸血。
明明可以自由自在,他卻三天兩頭往醫院來回跑,就是為了哄花瑤打針吃藥。
他……確實是不對勁。
盛謙一直想不透的情感,在此時被明白人海苔徹底地點醒了。
“兄弟情?哪有這樣的兄弟情?”海苔仿佛摸到了什麽驚天大瓜,湊到盛謙的跟前,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男神,我住院的時候,怎麽沒有這待遇呢?怎麽說,我也算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哇,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我不配麽?”
盛謙斜眼一瞥。
海苔有點心虛地往後退開一點點,繼續聲討,“除了我,還有我大哥……嗯,林翰!他之前車禍住醫院,你可是兩手空空的,連一個蘋果都沒有帶上,你忘了麽,他可是和你穿過一條褲子,給你擋過刀的過命兄弟!”
麵對這一聲比一聲重的聲討,盛謙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說辭。
“你再想想,花少……你們認識才短短三個月,你就又當爹又當媽地伺候人家了。”海苔委屈地抹了抹眼角,“講真,小公主都沒有這等待遇……我敢保證……”
語氣一凝,半秒之間,海苔擲地有聲地說,“你倆肯定有一腿!”
就是臭情侶的勾當,還裝什麽兄弟情。
海苔可是內娛第一人,什麽樣的愛情他沒有見過?
林子大了,什麽都有,不足為奇。
況且,他是受過開放的高等教育,可以從容冷靜地接受這個世界上一切的奇思妙想。
區區兩個男孩子的感情故事,在他這裏,就是小Case。
不過嘛,既然主角是他家英俊瀟灑的男神,他當然是義不容辭地——磕!
沒什麽是做CP粉,在身邊默默磕糖來得香,關鍵是,像他這樣貼心的CP粉還可以默默地給他們安排同款同框!
盛謙的心裏一陣咯噔,在海苔說出有一腿時,他的瞳孔忽而危險地收縮,像是晴天白日裏原地的一聲驚雷正好炸在他的頭上,把他劈得措手不及,差點稀碎。
“你說什麽?”他激動地伸手握住了海苔的衣領,目光沉得可怕。
海苔自帶防護罩,雖是下屬,但好歹也是林氏集團的前太子爺,氣勢一點兒都不輸,老實巴交地說,“男神,你動心了。”
盛謙握住海苔衣領的手忍不住收緊,麵色如霜,表情比遭雷劈了還要難看幾分,說不出話來。
他想否認,可話卻堵在了喉嚨處。
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不想否認了!
兩人爭鋒相對、互相對峙,場麵一度僵勁不下。
“林浩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盛謙冷著臉,深深地吸一口氣才可以壓住背脊漫上來躁動感,低聲地說,“花辰是男的……”
他都快三觀俱碎了,抓著海苔衣領的手可見青筋暴起。
“男的……”海苔臨危不懼,淡定地說,“男的,你也喜歡呀?”
盛謙不可置否,“……”
“老實說,小公主都沒有這等好待遇呢?”海苔將手中的保溫瓶遞到跟前,搖晃一下,輕聲地吐槽,“要是小公主生病了,你頂多就提一瓶子粥,怎麽會親自下廚呢?”
他對寧馨兒雖說是嬌寵,但是也沒寵到這地步。
盛謙放開了海苔,忽而有點無力地靠在牆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現場的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好好捋一下思路和過程。
“男神,就動了心,用不著三觀俱碎吧,誰不談戀愛呢,你老人家難不成還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了?”
海苔盯著盛謙變化莫測的臉,一時黑一時白,從擰緊的眉頭看來,肯定是內心備受煎熬。
“再說了,喜歡一個人,本來就不是用性別劃分的。”海苔作為一級的交際小能手,在安慰人這一方麵簡直是登峰造極,“兩個男孩子也很香呀?”
“……”盛謙機械地轉身,口是心非地說,“我……我隻是看小朋友比較可憐。”
硬巴巴地給出了一個自己無法信服的理由。
海苔聳肩,看著備受打擊的盛謙,像是被人在大冬天迎頭蓋臉地澆了一盤冷水,背影裏還透著幾分落寞,他忍不住開口說,“男神,我……我也是擔心你接受不了,所以才說開的,現在還沒有陷得很深,你完全可以走出來的。”
他雖然是不歧視,可也要尊重當事人的選擇。
盛謙的腳步一頓,忽而臭著臉說,“粥趕緊送過去。”
海苔覺得自己一番可怕的良苦用心被瞬間粉碎,朝著盛謙背影翻了一個白眼,“……報應呐!”
男神,他沒良心!
盛謙向來有一種像是與生俱來的孤獨感,海苔從來就看不懂,曾經想過去深入了解,可盛謙對外的排他性過分的敏感,根本就不給機會。
在公眾的麵前,盛謙是萬千迷妹心中的溫柔男神,可在背地裏,他並不完美,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人無完人,會傲嬌,會霸道,會毒舌,可……他就是盛謙。
“別讓他餓著了。”
盛謙扔下一句話,邁著大長腿走了。
海苔抱著保溫瓶,小聲地比比,“哼,什麽兄弟情,這特麽就是妥妥的愛情!”
說完後,他又忍不住生出老父親一般的擔憂。
男神沒有談過戀愛,看起來還有點傻白甜,真是情商讓人堪憂。
盛謙離開醫院,馬上就聯係了最熟的心理醫生。
“程諾,我的病好像又犯了。”
回到別墅時,程諾已經在沙發上喝著紅酒。
“阿謙,你的珍藏不錯呀,都不知道要拿給兄弟分享。”程諾一身休閑套裝,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氣質慵懶隨性,舉手投足間透著幾分矜貴與寡淡。
外行的人,根本就看不出這年紀才二十六的男人居然已經是國內最為權威出色的精神科醫生之一。
“我昨天回國,你和林翰倒是好,也不知道要來接機。”程諾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有點懊惱地撇嘴,“今天你一個電話,我還以為是想我了,哼,沒想到……”
“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程諾指了一下酒櫃的位置,“我不管,我等下要挑兩瓶好的帶走,太久沒回來了,家裏的囤貨都沒有了。”
他們是發小,隻不過程諾出國留學了。
兩年前他獲取了博士學位,原本是要回國的,但因為導師的合作項目有所耽擱,一拖再拖,昨天才回來的。
盛謙坐到程諾的身邊,伸手就是要去倒酒。
“什麽情況?”程諾握住盛謙的手臂,馬上就擺出專業醫生的態度,認真地問,“是不是又失眠?還是頭疼?”
盛謙倒了一杯酒,順便給程諾滿上,“都不是。”
“會不會呼吸不過來,會不會感覺窒息,還是又開始做噩夢了?”程諾看著麵色凝重的盛謙,輕鬆的姿態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沉重。
盛謙的病,很早之前,是由程諾的導師跟進,後來他才接手的。
他是抑鬱症和狂躁症,主要是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年紀輕輕的少年親眼目睹殺人的場麵,太過血腥,太過殘暴,成為了他午夜揮之不去的夢魘。
“不是這個。”盛謙抿了一口酒,無力地靠在沙發上,伸手輕輕地按住太陽穴,“我……”
他欲言又止。
“我給你做個簡單的測試,要是有大問題,就要去我的工作室做詳細的檢查。”
程諾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打開了醫療箱,盛謙卻伸手按下,低聲喃,“不是以前那種破事兒。”
盛謙近年來已經越來越少吃安眠藥了,整體狀態在提升,除了偶爾會忍不住發瘋嗜血,隻要不碰到觸發他情緒崩潰的點,他都能扛得住。
誰人不向往做一個正常人,黑暗中的他一直都像生活在陽光下。
程諾還是不放心,輕聲地說,“阿謙,我是醫生,你可不能瞞我,你要對我毫無保留,我才可以幫你。記住,我除了是醫生,我還是你的兄弟,你可以相信我。”
病患的關係中,最要緊的就是信任。
程諾會回來,有一部分是因為盛謙的病。
隻要心魔一天沒有除,他就像是一個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發,程諾想拔掉他的心魔。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盛謙將杯中的酒喝光,有點沉重地說,“阿諾,我……”
停頓了好一會兒,盛謙才鼓起勇氣說,“我好像喜歡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