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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李阿姐念頭一轉,沒有揪著茶圍錢冷嘲熱諷,反而做出樂意成全的樣子,笑著拿北京話和崔萬華談了起來:“堂子飯阿能吃一輩子?不來噻的,有機會還是出去了好。不過,年輕姑娘日子還長,還能碰碰運氣,我們人老珠黃的,就要開門見山講生意經了。小桂香我是花兩百大洋買的,吃穿用住這還沒算呢。我開門做生意的人,不可能賠錢給你養媳婦的。就算是我拿她當女兒看待嚒,問女婿要點聘禮也不算很過分的,哦?”
崔萬華從沒想過李阿姐會帶著認真的樣子和他談這個,不由地偷望了手足無措的小桂香兩眼,然後低聲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小桂香這時候已經好多了,緩了緩就能說出話來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姐姐,儂腦子靈光,幫吾……”
玉仙兒嗔她太傻,一根手已然舉到她額角,卻不忍心戳下去,隻是拿話叫醒她:“靈光又哪哈啦,算勿過命呀!算得過嚒,吾老早不在此地了。”
小桂香不知在想些什麽,愣愣地望著鏡中的模樣默然淌淚。
玉仙兒替她抿緊額前的頭發,將語氣放得很緩很柔:“照常吃飯,照常過日子,到了那辰光,就當做是心上人來同儂點蠟燭。勿要亂想,就當做自己還在鄉下,爺娘同儂尋好人家,難道地主少爺就勿動頭一夜這點腦筋啊?啥要緊,下世投個好胎,這世嚒就糊裏糊塗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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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恰好是禮拜,宋玉芳走到一個大雜院裏,站在西屋子門口往裏喊了一聲:“大虎哥,晚半天我包你的車,成不成?”
“是宋小姐吧?”李大虎把破了洞的白手巾往肩頭一搭,一路問了出來,“我呀,巴不得你包月呢。”
“那你下午兩點半到銀行門口等著我吧。”宋玉芳笑著頷首,又衝裏頭說道,“李嫂子,我今兒有點事情辦,恐怕大虎哥晚飯前是趕不回來的,你帶著孩子上我家去吃吧。”
那扇破了洞的窗戶被一把推開,一股油膩味順著空氣送到人鼻子裏去。
李大嫂那張瘦臉上難得露出笑意來:“那倒不用,他不回來我們也是照樣吃,怎樣拉趟車,賺了你的錢還吃你家的飯呢。”
宋玉芳也笑了:“客氣什麽,我都囑咐王嬸了,你就去吃吧,街裏街坊的還不興我請個客嗎?”
“好啦,甭讓啦。既然宋小姐這樣說,那就去吧。”李大虎掉轉身去院子犄角上拉了車過來,“宋小姐,橫豎你也走到這兒了,不如我就拉你上班去,當是開張了。”
“對對對,今兒天涼,等身上走熱了,地方都到了。”李大嫂忙不迭地應聲上前,拿袖子將車座位抹得幹幹淨淨。
宋玉芳看他們忙得這樣,自然不能拒絕,就坐著車到了銀行。
這一陣子為了實現編寫教材的想法,宋玉芳沒少奔走。教材和師資雖然還有待完善,但在起步階段是夠用的,唯一不妙的是,京鈔一路走跌,加上隻增不減的墊款,大概沒法申請到多少辦學啟動金。宋玉芳想通過一些有名望的老客戶,來解決起步上的難處。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潛居家中的前總理熊希齡先生。一來熊希齡夫婦一直熱衷慈善、重視教育,但凡是辦學這類事,他們總是會捧場;二來作為前國務總理,他深知中行的虧空有多大,不會像局外人那樣將中行不肯撥款辦學的問題,看得太過陰謀。
稍晚,宋玉芳坐著車,老遠就瞧見陳四菊站在石駙馬大街街口等著。自打宋玉芳認識她以後,就一直替陳家姊妹留心著活計。城裏請女傭的人家多,願聘女職員的倒不多,因就先幫妹妹介紹了一份工。
“習慣嗎?”宋玉芳高興地跳下車來,向著迎出來的門房點點頭,又讓李大虎跟著門房去歇一會。
“比老家可好多了。”陳四菊大大地點了幾下頭,“對了,宋小姐快進屋去吧,我們太太這會兒沒客人,但一小時後要去香山。”
“香山?”宋玉芳加快了步子,熟門熟路地往熊夫人的院子裏去。
陳四菊頷首道:“是的,慈幼院孩子多房間少,所以打算在香山蓋房子,以後把孩子們都接去那邊住。”說話間,便到了會客廳,“太太,宋小姐來了。”
熊太太身上罩著短呢子鬥篷,臉上擦著雪白的粉,耳朵上墜下一對珍珠環子。看起來是剛從外頭回來,並且還很疲憊,甚至沒力氣褪下外衣。
宋玉芳眉頭微微一攏,心裏揣想著,不知今日是不是個拉讚助的好日子。但是現在不說,下回碰麵的時間又很難說了。因就硬著頭皮,上前笑著欠欠身,遞上手裏的計劃書,道:“夫人,我剛整理出來的報告。就是上回向您提過的,經濟人才的培訓計劃。”
熊太太笑著頷首接過,拿眼神吩咐旁人上茶。然後,便默然地看著報告,期間不曾發出一點響動。
宋玉芳既期待又忐忑,把脖子伸得老長,一直地注意著熊太太的閱讀進度。
女傭端上茶時,熊太太恰好看完一遍,抬眼笑著望了望宋玉芳下手的空位,問道:“你一個人?”
她剛啟口時,宋玉芳還以為是要談公事,端著恭敬站起了半個身子。一聽之下,不過寒暄而已,便又紅著臉坐了回去,笑答:“密斯傅跟我說過,她來替您辦業務時,您也問她怎麽隻一個人來。”
“習慣了你們兩個形影不離的樣子,猛然分開有點不大適應。”熊太太解釋一句,隨後便蹙眉搖頭道,“不過詠兮這一向實在太瘦了,見了叫人心疼。”
“其實這個月已經吃胖了一點兒,就是這一陣兒您這兒忙,沒什麽要緊事她也不好意思來叨擾。您別擔心,雖然我不和她不同進同出了。但我天天都逼她上秤的,這樣就可以監督她了。”宋玉芳偷偷瞥著被放在桌上的計劃書,按捺著急迫的心情,慢慢啜著茶。
熊太太則是不急不緩的樣子,她正需要一點時間,好仔細掂量一番此事的可行性。便又叮囑道:“你可別忽略了,天涼了身上衣服會變重的,多出來的幾兩恐怕不是她身上的肉呢。”
宋玉芳點頭笑答:“還是您周到,一句話就提醒了我,下次不準她穿著外套上秤。”
熊太太先隻點頭,閉眸不語。少頃,睜開眼來一笑:“好,咱們來說正事兒吧。”她把計劃書翻開,“既然想借我的力來辦這個學,我應該可以提一點修改意見吧?”
“這是自然的。”宋玉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到熊太太身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不兜圈子地講,辦學總是好事,但社會上致力於此的人可不少。你們這種形式和目的,未必會是最吸引我的。我一個人的能力就這麽大,可社會上的問題又是那麽多,哪能麵麵俱到呢?”熊太太的手往招生對象一欄指去,“要我讚助資金來蓋教學區,得加上一個條件,每期培訓的學生,女子不得少於四成。”
在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宋玉芳先是欣然笑了一下,而眼中緊接著浮出嚴峻的神色來,低聲回複道:“這個……我很樂意,但沒有決定權,還得回去商量了才行。”
熊太太沉思了一下,似乎懂得她的保守,便道:“我知道有難度,不過希望會是好消息。”
這時候,陳四菊進屋說道:“太太,新做的兩身舞衣到了。今兒晚上是穿原來的呢,還是從新舞衣裏挑?”
熊太太說道:“先拿來我瞧瞧再定吧。”
宋玉芳想到方才陳四菊的話,熊太太下午還要去一趟香山,晚上還有舞會,自己的事情既然已經說完了,待著不走也是無用,倒不如讓她好好歇一會兒。因想著,便起身告辭:“聽說您下午還有事要忙,那我就不打擾了。”
熊太太卻像是有話要說,一把拉住宋玉芳道:“其實我最近……”話說一半卻又咽了回去,沉吟著改口道,“過一陣再找你和密斯傅詳談吧。”
宋玉芳揪心著工作,不及細看她的神情,隻管答應著再次告辭。
出了屋子,遇見陳四菊捧著舞衣過來問道:“要走了嗎?”
“是的,代我向你姐姐問個好。”宋玉芳抬手緊緊握了握陳四菊的手腕,向她表示了久別重逢的喜悅。但時間有限,二人隻能各自點了一下頭便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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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宋玉芳懷著心事等在總處的文書辦。她現在的主要職務還是櫃員,完全不像跑業務那樣,午休時間有閑暇談點別的工作。尤其是年關將近,一旦銀行營業,就要一直忙到賬目清點完成,中間幾乎沒有可以喘息的時候。
但是,辦學的問題暫時隻能得到口頭讚賞,大多數的股東都在為正常運轉的資金鏈而犯愁,實在無法給出實際的支持。宋玉芳把熊太太的意見說了,幾位和她誌同道合的前輩,不禁犯了難。幾個人商量了好一陣子,等到宋玉芳下樓上崗時,婦女儲蓄櫃台上已經有拿了號牌的客戶站著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