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70章 欲離苦海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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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芳糊塗了,她本想學點真本事的,可是麵對前輩的怠工,她甚至不敢去堅持正確的事情。靠著迎合上司,大概也是能升職的,佟寅生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可那種成功,能等於成就嗎?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陳四菊兀自向下說著:“我大姐拿了小學文憑的,可她根本就說不上親事,到現在還在家裏做姑娘呢。我娘說,村裏沒幾個能寫字的姑娘,嫁不成大地主,至少得是個富農吧。可我娘看得上的人家,知道我姐姐待過洋學堂,從小都不纏腳的,都說大腳媳婦兒說出去多難聽啊。我姐就這麽,高也不成低也不成。就我看去,還不如人家什麽都不懂的小腳,長得好些的都當上少奶奶了。”

宋玉芳眼裏流露出一言難盡的苦笑,並不回答,隻是問她:“怎麽,現在還有人纏腳,不怕罰款呐?不是有稽查隊,挨家挨戶沒收裹腳布的嗎?”

“罰不著的,我們村裏管這事兒的可聰明了,買了一堆新裹腳布去換舊的。這樣一來,愛裹的繼續裹,不想讓她們裹的看著收上去的東西心裏也舒坦,兩全其美了呀。”陳四菊臉上旋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看得出來是發自內心覺得這個計策妙不可言。

窗外的雪地上,有兩道車轍印,宋玉芳望著直愣,才開出來多遠,卻仿佛時光倒轉了五十年。無論城裏如何地高呼呐喊,城外依然是禮教的天下。

“姐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陳四菊的問話,打亂了宋玉芳的思緒,她回過身來,接著問道:“你大姐現如今就天天在家待著嗎?”

“那怎麽可能呢。”陳四菊搖了搖頭,“我爹不能讓她在家充什麽大小姐的,她在私塾裏幫忙,算算賬抄抄卷子什麽的,老先生病了,她還能對付幾節課。多幹活就能多掙錢,家裏還有個老疙瘩,過兩年也該說親事了,總得攢點本錢吧。”

這樣聊了半天,宋玉芳的心更為沉重了,客套著想要結束這場談話:“什麽時候她得了閑兒,你就帶她過來玩兒吧。”

誰知陳四菊倒很聽在心裏,忙笑道:“她呀,一定巴不得呢。我們一家子都不讀書,她頂討厭跟我們聊天了。她指定是喜歡姐姐您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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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城內的傅詠兮也沒有閑著,正冒雪站在路邊等人力車。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從中行駛出,路過的時候,車裏的何舜清眼睛突然瞪圓了,忙喊道:“常叔,先停車,先停一下。”

同坐一輛車的孫阜堂不免有些奇怪,看著他下了車,走到一位女行員跟前,打了個招呼道:“密斯傅。”

“何秘書?”傅詠兮看起來有些驚訝。

何舜清先時也不說話,眼神遊走在附近,看了兩圈還是不見宋玉芳的身影,便幹笑著搭話道:“我要去一趟奉天,剛才在車裏就覺得是你。”

傅詠兮的餘光瞥到有一輛空車正往這邊來,攔也不是,不攔又怕錯過,隻得加快了語速暗示道:“找我是有事兒?要沒有的話……”

何舜清看她的右手往左腕上指了指,這才摸了摸鼻子,企圖掩飾自己聲音裏隱隱包含的關切:“這是工作時間吧,你怎樣一個人?平時,不都是跟密斯宋一起的嘛。”

竟是這麽無聊的問題?

傅詠兮無奈地呼出一口白氣,抬起右手招呼人力車過來,嘴裏則說道:“密斯宋被叫去城外做農業貸款的民意調查了。”

“她,一個人?”何舜清瞪大了眼珠子,抻著脖子,仿佛以為這樣就能望見人似的。

傅詠兮則認為,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能支持這種做法,因此並沒有想歪,而是憤憤然地點著頭:“是啊,很過分吧。雖然我很提倡平等,但現如今畢竟還不是平等社會呢,一個女孩子在城外……我也是奇了怪了,誰下的狠心批了這種調令。”

何舜清隻管張著嘴發著呆,連傅詠兮幾時坐上車走的,都不知道。

“還看什麽呢?仔細趕不上火車!”著急的孫阜堂吩咐常叔鳴了一下笛,催促何舜清趕緊上車。

待到了火車站,何舜清第一時間奔向了電話亭。

孫阜堂則在頭等車休息室裏等了老半天,見何舜清幾乎是踏著點來的,便嗔怪起來:“你這是跟誰打電話呢?沒輕沒重的,誤了時辰可對不住奉天那邊約好的同仁。”

何舜清連連賠不是,從常叔手裏搶過行李,一麵走一麵訕訕然解釋著:“我,那個……我給行裏打了個電話……想了解一些事情。是忽然興起的念頭罷了,沒什麽要緊事。”等說完了,他才意識到,這最後一句解釋實在畫蛇添足了,倒把孫阜堂說得更加氣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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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傅詠兮,則抱著忐忑的心情到了柳喜紅的戲班。

一進那個小胡同,就見口子上停了三輛汽車。裏頭坐的俱是彪形大漢,穿著統一的黑布褂子,上衣敞著幾顆扣子,嘴裏叼著煙,手裏拿著紙牌,可眼睛卻始終在戲班門口徘徊,這看起來像是混幫派的人在此地盯梢。

按說戲班的落腳點總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可是傅詠兮總覺得心頭撲撲地亂跳,似乎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正想著,人已經進了門,便向著廊子底下練嗓的人欠了欠身:“您好,我找柳老板。”

“知道。”隻見這個青年繃起臉,眼中帶著幾分地衣,指著右手邊的簾子,冷道,“就那屋,進去吧。”

傅詠兮謝過之後不由多看了他幾眼,然後才進屋打了聲招呼:“柳老板,我看你們戲班外頭……”

柳喜紅並不起身,眼中淡淡的,擺了擺手道:“不要緊,我都習慣了。”說罷,向著對麵的椅子一指,示意她坐下。

“那些人是?”傅詠兮小心地試探,她總覺得這裏頭大概有她的問題。

果不其然,柳喜紅蔑斜著眼,冷哼一記:“自從你鬧過一場之後,他們就一直守著了。這些人的老板以為是我找的記者和學生,天天來這兒找我的晦氣。班主為了接活兒,隻能自己出去跑戲樓,為了躲災,我至今一次台都沒登過。”

傅詠兮的臉騰地一下漲紅了,搓著手局促地站了起來,聲音則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聽不見了:“我……我對不起你,可我……我……”

“你什麽?”柳喜紅有一肚子的怨氣,根本也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拍案而起,“你以為你有權有勢有錢,請得動大報館名記者來給你撐腰,就算是替我澄清了嗎?像你們這種靠嘴皮子革命的人,若成了,自然是報紙上萬人敬仰的英雄;若敗了,那些吃筆管飯的人把錯往愚昧的百姓身上一推,說我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而您呢?依然進步、依然清醒,永遠都是你對!哪兒像我們這樣的草芥,咱們成了事,那是大勢所趨,敗了則是刁民作亂。這頂帽子扣下來,摘不摘哪裏由得了我。”

“我幫你想想……”後頭那“辦法”二字還未出口,柳喜紅就抬起手製止了她。

傅詠兮愧得根本抬不起頭來,她不知道該怎樣讓柳喜紅相信自己不是惡意的。再一想,這種澄清有意義嗎?柳喜紅的人生已經被打亂了,那些不想樹的不該樹的敵,傅詠兮都給人樹了起來,再要舔著臉求原諒,怎麽開得出口呢。

十年的苦功,一把好嗓子,一段本該綻放的人生,才長到花骨朵時,就慢慢在凋零了。

柳喜紅感到眼中一陣酸澀,便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強行不讓眼淚流下來。順了口氣,才沉聲說出了找傅詠兮來的目的:“我打算離開北京,如果你之前道的歉是真心的,請你幫我一點兒忙。”

“你一個嗎,去哪兒呢?隻為這裏待不住呢,還是已有了後路?”傅詠兮這一連串的問,確看得出是發自真心的。

柳喜紅歎著,慢慢地坐了回去,不自覺地就把心裏話都說了:“剛才衝你吼的人是我師兄,我們……情投意合。我是不會負他的,不管誰向班主說親,我都不會答應。”

傅詠兮這才意識到,外頭那群人之所以隻是盯梢而不報複,其中必有許多牽涉。她點了點頭,邊想邊道:“我明白了。要錢要票要掩護,都憑你一句話,但我需要知道你全盤的計劃。”

柳喜紅警惕地抬頭望著她,並沒有說話,隻是一遍一遍地審視著。

傅詠兮微笑了一下,趕緊解釋:“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我想聽聽你們的想法夠不夠成熟。如果有問題,我也好幫著你們糊弄過去。”

柳喜紅這才收回眼神,哼著答應了一聲,似乎仍在猶豫著什麽。

這時,簾子動了一下,方才那位練嗓的青年,也就是柳喜紅的師兄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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